翌日清晨。
瑞景苑小区门口,只见有一人形单影只地伫着,大衣的衣摆被冬风吹刮得猎猎作响,结合尚未大亮的晦暗天光,好不凄清。
贺从泽好脾气地做了个深呼吸,他身子后仰倚上车身,指尖点出手机通讯录。
——最后一次。
然而电话拨出去,未果,仍旧是熟悉的无人接听提示音。
贺从泽怒极反笑,不急不慢地收起手机。
好,好极了。
打从他开始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就没人敢不接他的电话。不接电话也就算了,还让他大清早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她江凛可还真是能耐。
一不做二不休,贺从泽干脆利落的将车停好,随后便敲响了小区警卫室的大门。
警卫员在屋内说了声“请进”,他随意整了整衣领,抬脚走了进去。
贺从泽何等身份,警卫员本来正坐在桌前看书,抬眼见来人的面孔如此熟悉,吓得他立刻就站起来唤:“小、小贺总,您怎么来了?”
“遇到了点小麻烦。”贺从泽笑了笑,道:“可以帮我找一下201的房门钥匙吗?”
“好的好的!”警卫员忙答应下来,打开备用钥匙橱,迅速找出了201的钥匙,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贺从泽显然对这个办事效率十分满意,他欣然接过,“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警卫员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随即他想起来什么,唤住了打算离开的贺从泽:“欸对了小贺总,按规定,住户拿备用钥匙我们要登记理由和归还时间,您看……”
话音刚落,贺从泽的步伐顿住。
他想了想,回首对警卫员叹了口气:“说来也挺惭愧的。”
“其实,现在201的住户是我女朋友,情侣之间吵架你也知道。那丫头生了气,拿走了我的钥匙,也不给我开门,我实在没办法。”
贺从泽说这话时,搭配眉眼间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宠溺,瞬间便让警卫员信以为真。
于是最终,警卫员一边在表格上填写理由,一边在心底真情实感地感慨——
想不到小贺总虽然是个花花公子,却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啊!
江凛是被太阳晒醒的。
刺目的光直射而来,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略有些烦躁,便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大清早的就扯窗帘,谁这么缺德?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拉窗帘了……
江凛迷迷糊糊的想着,她刚刚睡醒,意识还没完全聚拢,完全没反应过来重点究竟在哪里。
几秒后,她豁然睁开双眼,眼底清明一片。
——是谁进她家了?!
想罢,江凛翻身做起,也没看窗户那边站着什么人,她单手超过床头柜上的的手机,就准备砸过去。
然而电光火石间,她的手腕被人握住,未完成的动作戛然而止。
江凛心底警铃大作,她还没迅速做出回击,便听头顶上方的人语气不满道:“我赶过来辛辛苦苦叫你起床,杀气怎么这么大?”
语调慵懒,含着点儿调笑的意味,是她熟悉至极的声音。
江凛懵逼了。
她宁愿相信是入室抢劫的小偷,都不愿意认清眼前的人,竟然是贺从泽。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用目光仔仔细细把对方的五官描了个遍,这才敢确认就是本人。
贺从泽秉承一贯的厚脸皮作风,俯身拉过她手腕,使得彼此间的距离急剧缩短,他轻笑:“怎么,看着这张脸,心动了?”
就这厚颜无耻的发言,让江凛瞬间清醒。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算是彻底从睡眼朦胧的状态中脱身。
“你怎么在这里?”江凛终于问出了关键性问题,她皱眉盯着他,“你怎么会有钥匙的?”
因为这个小区住的人不多,而且安保十分给力,所以江凛便没怎么刻意去养成睡前落锁的习惯。
谁知道今天,就被某人给钻了空子。
“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贺从泽说着,抬手指了指她尚且握着的手机,“你自己看看时间,你是不是没定闹钟?”
江凛闻言愣住,好似这才想起什么,划开锁屏查看闹钟列表,果然是昨晚忘了这回事。
好在现在才刚过七点,只要她收拾得利索些,还是能赶上的。
贺从泽难得看到江凛懊恼的模样,他一挑眉,继而道:“至于第二个问题……你别忘了,这套房子是在我名下的。”
“你有钥匙?”
“没,去警卫室要的。”
江凛蹙眉,“警卫就直接给你了?”
“没这么顺利。”贺公子笑得人畜无害,比君子还君子:“我有正当理由,这个你没必要了解。”
听他这么说,江凛原本也不是好奇的人,就没再追问,迅速下床去洗漱间收拾了。
而贺从泽俨然没有进闺房的自觉,他抱臂环视整个房间,本来还想寻找看看江凛的生活痕迹,但就这卧室性冷淡的布局格调,实在……没什么看头。
他轻啧了声,摇摇头,心想要是哪天两个人住在一起,他绝对得让房子里充满暖色调。
当然理想总是美好的,他希望那天能快点到来。
江凛果然雷厉风行,不多久,她便化好妆换好衣服,好整以暇地出现在贺从泽面前。
彼时已经过了七点半,贺从泽先行下楼取车,江凛匆忙拿过自己的手机,换好鞋后也出了门。
她照常扫了一眼手机未读消息,却发现有个来自母亲的未接来电,但由于时间紧迫,她暂时将手机放入包内,打算闲下来再回电话。
好在最终还是没有迟到,二人去林家接到林天航,抵达他所在的幼儿园时,还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进校。
人来人往,嬉戏打闹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贺从泽是带路人,江凛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林天航就读于哪所幼儿园,因此当她站在校门前时,她有短暂的出神。
这所贵族幼儿园,在京都内是名声响亮的。不论是设施还是氛围都极其优异,而就读于此的孩子都是生于豪门,无一例外。
多年过去,这园内的建筑,竟和江凛印象中的基本无差。
她也曾在此度过几年的时光,不过儿时的回忆其实已经很模糊,毕竟当时她还小,而且由于抵触心理,童年的琐事她基本已经全然忘却。
江凛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涌动,不曾让任何人察觉出不妥。
今天的活动其实是为了庆祝学园六十周年庆,若是说简单了,就是一群学生和家长齐聚一堂,听各个校领导发言。
不过有趣的是小活动,每个班级都要选出一名小代表出来演讲,也算是培养孩子的能力。
江凛与贺从泽都是相貌出众的人,林天航的五官虽还未长开,却也十分俊气,三个人走在一起无疑成为了一道风景线,吸引来不少注意力。
进入礼堂前,首先要去现场签到,签到处人多,于是贺从泽便让二人在原地待着,等他签完名后直接一起入场。
等待过程中,林天航始终安安静静的站在江凛身旁,也不去找其它小朋友玩耍。
江凛于是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她俯首,正想开口问他,却听身后传来男童的声音:“哇,这不是林家小少爷嘛?”
语气讥笑,嘲讽意味无比明显。
听得江凛的眉毛当即就竖起来了。
林天航闻声身子一僵,却没有动,只是拉着江凛的小手无声收紧。
那小男孩凑到林天航面前,他先是打量了眼江凛,尔后便笑嘻嘻道:“看来今年你也是孤儿啊?”
林天航仿佛被触到逆鳞,瞪着眼吼他:“你说谁是孤儿!”
“啊,不好意思。”男孩佯装歉意,叹息道:“我都忘了你还有个爸爸了……”
林天航红了眼眶,他伸手就要推搡对方,然而江凛却已经单手将人给提了起来。
“你是谁?你干什么?!”小男孩当即剧烈挣扎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推着衣领上的手:“你算什么人,竟然敢这样对我!”
江凛理都不理,而是俯首看向缄默不语的林天航,开口:“林天航,你委屈什么?”
林天航咬着唇,没吭声。
“你这是默认了他的话?”
“……不,我才不是孤儿。”
“这就对了。”江凛颔首,“你是很多人的宝贝,别叫不相干的人让自己受委屈。”
贺从泽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从旁边围观家长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饶有兴趣地在旁观战,不急救场。
“宽容不等同于让自己受气,该反击时就要反击。”江凛说着,晃晃手中拎着的小人,语气平淡:“比如这种时候,出于礼貌你不能动手,但你可以选择骂回去。”
小男孩懵了,连挣扎都忘记:“什么?”
林天航显然对这个提议动了心,他踌躇道:“我……爸爸教过我,说不能骂人。”
江凛不置可否,只问:“把欺负你的人打哭,和骂哭,这两种你觉得哪种比较优雅?”
林天航毫不犹豫:“骂哭!”
江凛直接把男孩往他面前一推。
“你这个坏蛋!”林天航壮了胆,指着对方的鼻子便骂:“你说谁是孤儿,我爸爸可疼我了你知道吗!你说这种话就不怕年运不顺吗!你他妈……”
“停。”江凛突然拧眉,“谁教你爆粗口的?”
林天航无辜地眨眨眼,“之前贺从泽哥哥打电话,我听他说的。”
人群中的贺从泽:“……”
旁边有人认出他来,不禁纷纷侧目打量。贺从泽无奈笑叹,见那小男孩泪哭了,便走上前去。
刚上来就接受到江凛冷冰冰的视线,他捏捏眉骨,认怂道:“我的错,以后不在孩子面前使用成人用语了。”
语气跟老天老妻似的,让人忍不住怀疑二人的关系。
“你竟然骂我,还爆粗口……”男孩瘪着嘴,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打转,毕竟是孩子,听不得重话:“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要让我爸爸妈妈教训你们!”
“小家伙。”贺从泽对此嗤之以鼻,他蹲下身,微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
“听哥哥的话,洗把脸好好玩你的去。”他唇畔笑容温和,嗓音低沉轻缓:“不然,哥哥有的是法子应付你。”
这话实在不善,男孩愣了几秒,好容易憋住的眼泪这回彻底决堤,他自知理亏,只得哭着跑走了。
以上姑且算是段小插曲,林天航迅速收拾好负面情绪,揉揉泛红的眼眶,重新调整好状态。
由于林天航是演讲者,所以入场后要待在后台做准备,江凛见这小家伙紧张,便留下来多陪他会儿。
贺从泽从来只出现江凛在的地方,此时自然是寸步不离,他在林天航面前蹲下身,问道:“林天航,稿子会背了吗?”
林天航点点头,“会背了,昨晚我练习了很久。”
“我给你准备好的结尾呢?”
“也会了。”
贺从泽闻言莞尔,揉揉他脑袋:“真棒。”
江凛挑眉,看向这相处融洽的一大一小,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发笑。
“但是……我感觉我好紧张啊。”林天航撇了撇嘴角,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万一我演讲失败了怎么办?”
“尽你所能,别怕失败。”贺从泽道,神态自若地为林天航整理着衣裳,淡声:“听没听过一句名言:‘失败’还有个意思,那就是开辟一条成功之路。”
“没听过。”林天航很是诚实,“谁说的呀?”
贺从泽慵懒道:“我说的。”
林天航:“……”
“别以为我只会爆粗口,产金句这事我也做的来。”贺从泽紧了紧林天航的领带,确认毫无瑕疵后,这才弯起唇角,鼓励似的拍拍他肩膀,道:“总之,成长就是不停自我突破的过程,没有绝对的成功与失败。”
“我会录视频发给你父亲,所以尽你最大努力,能做到吗?”
林天航闻言,眼睛当即便有光芒闪烁,“能!”
江凛始终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她将贺从泽的话反复默念,最终在心底轻笑——
看来贺从泽在动员这方面,还算是蛮有天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