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京墨的脑袋有些迷糊。
她很多次都在幻想,如果她能够再次见到母亲,她会说什么?
她也许会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说她当年愚蠢的话语没过脑子,希望母亲不要生气。
她也许会放声大哭,或者是抱着母亲不松手。
可真的见到母亲了,她却有些傻了,一时间千言万语都没有了,只是傻傻地看着母亲。
她不敢流眼泪,她知道母亲一介凡人,能够留存在世的魂归术时间短暂。
她少看一瞬,便少了好多看到母亲的机会。
这一生,恐怕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接着,她看到楠绣迷茫地走出来,掀开帘子看到外面的景象也是一怔,柔声唤道:“顾姐姐……”
依旧是记忆里温柔如水的模样,少了最后日子里的一脸阴霾。
随后她看向顾京墨和悬颂。
她看着顾京墨,试探性地问:“京儿?”
顾京墨变得像个孩子,认认真真地点头:“嗯!”
“京儿长大了这般高呢!”楠绣很是惊喜,到了顾京墨的身前查看,看得格外仔细。
顾母倒是很释然,在一旁说道:“估计是个高个子的爹。”
仿佛她并不知晓顾京墨的生父究竟是谁。
顾京墨终于回过神来,跟她们介绍悬颂:“他是我的……夫君。”
似乎这样介绍更加直截了当。
二人一齐看向悬颂,看到悬颂对她们客气行礼,也跟着回礼。
悬颂面容看上去年岁不大,不过仪态举止极佳,相貌身量又格外优秀,身上衣着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看得出他家世背景应该不错,至少涵养极好。
顾母依旧在打量悬颂,眼眸中的情绪不明,甚至透着些恍惚。
楠绣却颇感遗憾地喃喃自语:“都成亲了啊……”
悬颂客气地开口:“我们尚未成亲,今日只是先见过二位,我会保留一次机会,待我和京墨成亲之日,会再召唤二位来观礼。不过,怕是只能匆匆片刻,望二位不嫌。”顾京墨也是一惊:“还可以有下一次?”
“嗯,为此我做了不少准备,成亲当日才第一次见她们二人,着实不符合规矩。”
悬颂的确做了不少准备。
顾母和楠绣皆是凡人,没有修仙者这般强韧的魂魄。
像当时陆温然的魂魄,就只能停留一刻钟的时间,是因为陆温然的殒落方式极端,属于献祭,魂魄不稳。
悬颂思考了许久,才用了妥善的方法,能够让顾母和楠绣的魂魄稳定,且能被他召唤来二次。
这样,他可以跟她们见面一次,成亲时她们还能再来一次,毕竟那是顾京墨最重要的时刻,他们几人都不想错过。这是悬颂能够想到的,最周到的办法。
顾京墨不问也能猜到,这个功法极其耗神耗力,悬颂为了能让她们见面,不知损耗了怎样的精力和修为才能办到。
或许真的送给顾京墨金山银山,她都会不为所动,她见过太多了。
但是能够在她最柔软的方面安抚,就能够得到她的心意。
至少这件事,顾京墨会记一辈子。
顾京墨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干脆去介绍:“这里是我当初选的院子,我要是能和你们一起来住就好了。”
如果,她们三个人能安生地生活在人界,就算不入修真界,不做这个魔尊,顾京墨都心甘情愿。
甚至,会是欢喜的。
楠绣扶着门往院中看:“倒是素净,可惜我……我当时陷入了黑暗里,挣扎出不来,也不知怎的……就是想不明白了。”
顾京墨却颇感愧疚:“是我没有照顾周到,不该留你一人在家里。”
“怎能怪你呢?那个时候我进入死路里,就算你时刻陪着我,稍不留神,我也会选个时间自我了断吧。我若是能撑事就好了,明知道会让你难过,却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
顾京墨一个劲地摇头,她不需要她们的道歉。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说道:“不过,我帮你们报仇了!”
这时却听到二人同时道:“我知道。”
顾母难得温柔,低声道:“我陪你走了到城门外的路,可惜,你看不到我。”
一路陪同,全程都在担惊受怕,怕她会露出破绽让陈员外家里人发现。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心疼了一路,直到看着她被楠绣带走。
楠绣也跟着擦眼角:“你被官兵攻击得一身伤时,我特别想帮你包扎,可惜……”
她就在顾京墨身边,却看着顾京墨不管自己的伤口,只是颓然地发怔。明明报了仇,却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顾京墨没哭,她却哭得不能自已。
悬颂在一旁解释:“他们的魂魄,会在人间逗留七月。”
顾京墨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狼狈点头:“哦……”
原来她们看到了……
转而,她又问:“可是,娘,仅有七个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我女儿,我能不知道你的性格?”
或许是被后院黄桃的声音惊动了,引得他们一同去看。
黄桃本来在偷偷往这边看,不敢打扰,却忘了她的烹饪法器,一个不留神便炸了锅。
顾母先是一怔,随后走了过去:“为娘错过了你的成长,也该给你做顿饭吃。”
楠绣也跟着走了过去:“我去帮忙。”
顾京墨只能跟着她们,发现悬颂之前拿出来的鬲倒是派上了用处。
顾母和楠绣只会用这个。
顾母在一边和面,一边问顾京墨:“你们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顾京墨笨手笨脚的不会帮忙,打架她会,其他的都不成,便站在一边看着,回答:“我抢来的。”
楠绣听了一怔:“就是冲进他们家里,把人抢出来了?”
顾京墨点头:“对,差不多,我看他长得不错,就把人掳来了。然后我魅力太大,他还喜欢上我了,非我不可了。”
二人同时看向悬颂,悬颂只能点头承认,事实确实如此。
顾母开始制作面条,同时念叨:“有人陪着总是好的,不过若是受了委屈……”
说到这里,她想到自己的女儿并非是能受委屈的人,便笑了:“总之,你若是开心便好。”
顾京墨跟着说道:“嗯。”
悬颂知晓这种时间不能打扰,便主动说道:“我去前院休息,你们聊。”
“好。”
顾母看着悬颂离开了,又是一阵怅然。
她呢喃般地开口:“长得好,家世背景好的,也是好的……这种男人从小便被众星捧月大,经历得多,眼界开阔,经得住外界的诱惑。”
顾京墨在一边回答:“他啊……性格特别难相处,所以也就我忍得了他。”
顾母依旧一脸的忧愁。
她只陪伴了顾京墨的童年,死后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再次见到女儿,女儿已经这般大了,身边还有了伴侣。
她错过了顾京墨的韶华之期,仿佛错过了全部。
她担心一切,她怕女儿一个人长大,没人教导她该如何处理感情,她懵懵懂懂地遇到了一个人,便陷进去了。
她怕女儿日后遇到了委屈,也无处去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办法给她撑腰。
她怕女儿再次变为孤身一人,像顾京墨这种经历的女子,最怕的就是再次一个人。
于是,她决定,她应该唱一次黑脸,告诉顾京墨一些事情。
“男人这种东西不要指望太多,不要将你所有的情绪和未来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感情就是一道沟,男人是沟里的刺,你跌进去了总会被男人伤到。你跌进去爬出来了,那是经历了一场感情。爬不出来,不是你磨平了刺,让那刺无关痛痒了,就是你已经被伤得无法挣扎了。”
顾母说完,被楠绣推了一把:“顾姐姐,你说这个干什么啊,人家两个人感情挺好的,还要成亲了。”
顾母叹了一口气:“我只能出现这么一瞬,怎么知道他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只能告诉我的女儿,有个心理准备。我这辈子没什么见识,就是见识过不少狗男人,也是我在馆子里见了太多道貌岸然的,看到我女儿找了一个,心里慌得厉害……”
楠绣赶紧对顾京墨说:“顾姐姐经历得多,可惜见过的好男人少,所以才会存在这般偏见。我瞧着你的夫君不错,应该待你极好。”
顾京墨则是有点疑惑:“娘,您这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你还知道呢?”顾母说着,在她的眼里,顾京墨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
“不能啊,他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他。”
顾母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顾京墨又红了眼眶:“我啊……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再见面的时候你都这么大了,我未能教过你什么。如今也只能见你片刻,心中总是担心,却也没办法。
“日后若真是受了伤,也当是一场经历。败了叫爱过,赢了叫天长地久。感情啊,有了就当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可以自由自在。它不是女人的全部,它是消遣,是生活的添头。你自己好,才是我们想要的。”
顾京墨认真点头:“嗯!”
顾妈妈生前是个话少的,如今也絮叨起来:“生活也是,千金万金,不如身体要紧。只有身体健健康康的,人也快快乐乐的,那才叫日子。身体不如意了,日子就成了煎熬。你也莫要为了钱财累坏了自己,知道吗?”
顾京墨态度极好:“嗯,我前阵子丢了好多东西,还是过得快快乐乐的,这点您就放心吧。”
“人生在世,也该广交好友,你要相信很多人的心都是善的,只是经历得多了麻木了,失望了,才会变得冷漠。我们不求他们表现出多少善意来,我们只要保持好自己的那颗心,是干净的就好。你若是保持干净热情的,你的友谊也就来了。”
“嗯!”
经过一番努力,顾母和楠绣为顾京墨做了一碗长寿面,还放了鸡蛋。
顾京墨捧着这碗面,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口,明明因为作料不足,味道寡淡,她却觉得这是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顾母看着她吃面的模样,叹道:“这长寿面做得不是时候,也不知你过了多少个生日了。”
“我今年二百三十四岁了,这不,长寿面都补上了,够了!真给我二百多碗我还吃不下呢。”
顾母和楠绣都非常惊讶,楠绣惊呼:“能活这么多年吗?”
顾母也是目瞪口呆:“二百多岁?我还当你二十多岁。”
顾京墨指了指在一旁静坐的悬颂:“他比我年纪还大呢。”
她能够猜到,悬颂不愿意说,定然是比她年纪大,只是具体大了多少她猜不到。
她又吃了一口,抬头便看到母亲和楠绣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她的动作一顿,看到悬颂走到她身侧,她终于意识到,她们重聚的时间要结束了。
楠绣看着顾京墨,努力忍着眼泪:“你要好好的。”
顾母也在强撑:“莫要伤心,你开开心心的,才是我最想要的。”
顾京墨重重点头,随后抬头看向顾母:“娘……我那时那句话。”
“娘不怪你,你啊……本该是凤凰。”
“不,娘,我就是您的女儿,您是最好的母亲。”
顾母笑了笑,终究是什么也没再说。
悬颂看着她们,说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顾母终于抽出目光看向了悬颂,回答:“有些东西,不是靠说的。”
“我懂了。”悬颂很快明白过来。
顾京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逐渐消失,手里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她咬了一口荷包蛋,里面的蛋黄是松软的,中心还有些许蛋液。
蛋吞下去了,眼泪却忍不住了。
细雨淋着枝桠,双燕落在棚下,绵柔的雨滴洋洋洒洒,时刻未停。
屋舍门未关,柔风吹进屋舍,吹动了悬颂的衣摆,带进了一丝凉意。
他缓缓坐下,陪着哭泣的女子,看着她将长寿面的汤都饮尽。
“悬颂……”她突然捧着空了的碗叫道。
“嗯,我在。”
“现在的我,会让她们失望吗?”
“你是她们的骄傲,你做得很好。”
黄桃一直躲在角落,后背靠着墙壁,笨拙的小黄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便一直没有出来。
因为她哭得比顾京墨还厉害,这个模样怎么可能去安慰别人?
她知道顾京墨的这一生究竟有多苦,她心疼顾京墨。
顾京墨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她开始期待下一次相见:“悬颂,成亲那天,我要穿得好看一点。”
“好。”
“我要五礼六书七个轿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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