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那一闪而过的惊慌被谢池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坐在榻上看眼前一幕“兄妹情深”,待燕字与蜀王禀明此事,蜀王转身望向谢池,问道:“行舟府上还有位神医?”
蜀王对于谢池的称呼,从一开始的“谢将军”,到后来的“行舟兄”,再因其娶了李无眠,现下称他“驸马”或“九妹夫”皆可,许是为显示自己与谢池亲近,便与骆林悦一般,直呼其字。
“大王有所不知,宋先生也是某来洛川途中偶遇,先生父子行医至此,结伴而行,有个照应。”江上遇险之事,谢池已经告诫众人不可外泄,故燕字未提起如何结识神医。
宋家父子同观棋一般,乃是蜃楼中人,蜀王虽在西南两年,军营将领识了个七七八八,不识那二人也在情理之中,谢池此番话也是为了试探蜀王对于蜃楼知晓多少。
闻言,蜀王面上堆满期待之意,凑到谢池跟前:“我也想见见那位神医,他们常在各处行走,对于各地风土人情定然十分了解,正好请教一二。”
“那是自然,某先前就与宋先生提起大王,醉心于大渊山河地理,邀先生往长安一去,不想大王先到了洛川,不日便请大王府中一叙。”既然蜀王非要唱戏,谢池倒也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那位宋神医可说治好九妹妹有几成把握?”蜀王终于扯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哑疾之事谢池知道多少?知道后又有何怀疑?
“公主常夸燕字心细,可还是出了些岔子,长安到洛川又是骑马还要坐船,不知道何时丢了两箱东西,其中就有公主常吃的木香丸,幸好配药的方子放在妆奁中,待手头上的几瓶服得不剩几粒,便请宋先生帮忙寻些药材帮忙配制。”谢池说到此处,略微一停顿,见蜀王整个人放松了不少,继续道:“宋先生道公主常年服用木香丸,身子康健,已无大碍,至于哑疾,他倒有个偏方可以一试。”
谢池话毕,李无眠和燕字对视一眼,遗失了木香丸一说,谢池并未交代过她们,莫非那药真有问题?李无眠只觉得心跳加速,思绪翻飞,直至谢池递了盏茶到她手中,方才镇定下来,恢复如常。
另一侧的蜀王则想,那宋先生多半也是个江湖骗子,瞧不出秘药,就敢信口开河可治哑疾,也算他侥幸,瞎猫碰上死耗子,眼下没了“静夜”,就算九娘不服药,早晚也能开口。
此行前母亲贤妃再三叮嘱他,寻个合适的时机令九娘意外身死,早早赴了黄泉。原本这事儿应是贤妃做,谢池远赴洛川,李无眠在长安孤身一人,除非她一直待在将军府后院,否则只要出门,就有夺命的好戏等着她。
此时蜀王只觉得女人碍事,他好不容易寻来的南诏杀手,原本留着日后大有用处,奈何贤妃擅作主张,为求一次扳倒皇后与谢贵妃,竟暗中牵线,最后九娘没杀成,反而被谢池抓住把柄,把长安城翻了底朝天,最后还是藏在他府中勉强躲过一劫,至今不敢露面。
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哑巴,也值当大动干戈?想到此处,蜀王不禁摇摇头。
“河阳郡主李知叶拜见大王。”直至一道清冷女声打断蜀王思绪,他抬头一看,顿时楞在原地,一因美人绝色,二来好生眼熟。
思来想去,方才记起竟是在谢池西南府上见过,虽只远远瞧过一眼,可那女子身形样貌与李知叶有几分相似,顿觉心惊,似乎发现了谢池什么天大的秘密,心中也愈发肯定李无眠哑疾得治确是偶然。
蜀王命婢女将先前备下的礼物赠与李知叶,道:“郡主离京时不过五六岁,多年不见,本王差点儿认不出来。”
话了几句家常,成王请诸位贵客入席开宴。
不知是李无眠那封家书令皇帝斥责了成王,还是成王忌惮赴宴的是位成年皇子,今日府中摆件儿、菜肴比前次招待李无眠朴素了不止一星半点,就连正堂前的石头栏杆都换成了木头制的。
堂中翩翩起舞的歌姬舞姬也穿得严实,中规中矩。
世子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坐在次席上,成王不让他说话,他就只管吃菜。席间健谈的便只有蜀王一人,很快,貌合神离的一家人就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池先起身告辞,原想与蜀王一同离席,不想蜀王以醉酒为由,说留在王叔府中叨扰一夜。谢池未有多言,携李无眠回了家。
翌日,“酒醒”的蜀王特地候在李知叶院前,待她出现,忙上前搭讪。
“郡主可曾去过西南?”蜀王行为虽有些唐突,可倒不像是沉迷美色一见钟情的模样。
“不曾,莫非大王曾在西南见过与我相似之人?”李知叶故作惊讶地问道。
蜀王吞吞吐吐故作有口难开之意,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锤了几下,左顾而言他:“郡主曾与行舟指腹为婚,若不是谢尚书……”
李知叶原以为蜀王是借机试探她是否就是画屏,不想竟是在此事等着她,怎么?她该道一声“事与愿违”?
“我与谢将军无缘罢了,现下将军与九公主伉俪情深,往事不必再提。”
“有句话本王原不当讲。”蜀王不想错失良机,昨夜思来想去,若他除去李无眠,又能撮合谢池和李知叶,谢池定会记他恩情,往后入主东宫的筹码也更足,遂道:“可不说出来心中又过意不去,郡主也知,本王与行舟在西南共事两年,常有来往,他府上有一婢女,与你有六分相似,是以昨日本王初见郡主,有些失仪。”
蜀王说到此处,见李知叶大惊失色,知是自己赌对了,谢池一表人才,满大渊都找不出第二个,否则怎能叫那眼高于顶的十二娘得了失心疯,只要郎有情,妾有意都不是难事。
“本王见行舟待那婢女甚好,却从不逾矩,之前不解,现下才明白了,那女子只是郡主的一幅画像罢了,唉,命运捉弄啊。”
“大王若无旁的事,我先告辞了。”李知叶低头垂目看不清表情,脚下走得极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好似佳人惶恐,蜀王心道一声有戏。
待观棋关上门,李知叶躺在榻上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你可听见那傻子说的话?哈哈哈哈,他竟然敢说谢池对我有情?蜀王那一双眼睛不如喂了狗,眼明心瞎!”谢池待她甚好?她这“囚犯”真是感激涕零。
观棋面无表情,早已习惯了李知叶的喜怒无常,她行了一礼道:“郡主早上不是说想吃城东的果子,婢子这就去买来。”
“也是,那傻子在成王府待了这么久,你是该去给主子汇报汇报,千万别漏了适才蜀王的话,也好让谢池知道,他在旁人眼中对本郡主的爱慕是如何痴狂。”
“婢子速去速回。”观棋并不理会李知叶的冷嘲热讽,自行取了令牌往院外走,院外园子中一老仆正在修剪枝叶,观棋两指并拢,捏捏耳垂,直到她采买归来,那老仆才挪了位置。
骆林悦躺在书房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模样甚是自在。
“陛下命你将蜀王送到,便回长安,你不回也罢,不在蜀王府上待着,天天赖在我家作甚?”昨日蜀王抵达洛川,骆林悦身为护卫首将,把人明面上交给成王,私下交给谢池,便可功成身退,但他借着送四平到将军府的由头,干脆住了下来,任凭谢池怎么说,都跟在他身边,要不是考虑到夜里睡觉时还有个李无眠,他非得从早到晚都贴着。
“你少拿陛下压我,我们还是不是生死之交?当年那豹子……”骆林悦自顾自讲得眉飞色舞,期间口干舌燥还喝了盏茶。
单就今日,谢池已经把二人豹口脱险的事情听了三遍,不得不服软:“行,行,行,你别说了,我都告诉你。”
骆林悦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正襟危坐,面上甚是严肃:“洗耳恭听,你快说吧。”
谢池正要开口,就听门外玉竹敲门说买了新鲜果子,请将军一尝。
此话是暗语,意思是有新消息到,骆林悦也知晓,他示意谢池先办正事。
“什么?这里头还有李知叶的事儿?”骆林悦夸张地捂着嘴,上下打量谢池,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随即反应过来,愤愤道:“你果然是跟蜀王穿一条裤子了,不和我好了,他都知道你西南府上有个婢女与李知叶有六分相似,我怎么就不知道?怪不得你去信暗示陛下派蜀王前来,要不是我上下打点,也随他走这一趟,否则还蒙在鼓里!”
谢池简明扼要说了五年前李知叶因成王妃之死,乔装打扮至西南,后被他软禁在府中之事,此行不过是二人达成交易,以及贤妃蜀王暗中谋划之事。
骆林悦边听边咂舌,面上表情多变,直至如遭受重大打击一般又重新躺回榻上,说话语气都虚弱不少:“我就不该来,你说的这些,我消化不了。”
谢池将手中密函点燃,扔进铜盆中,沉声道:“既然蜀王想用利用李知叶拉拢我,那便让他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