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艘所谓的货船,从外头看,船体比寻常货船大了不少,下部是仓库及船上伙计工作的地方,上部有三层,一层有厨房和侍卫的房间;二层稍小一些,屋子的面积更大,其中最大的一间是李无眠谢池的寝室,两侧分别住着玉竹和燕字,还有两间房自打上了船就便紧锁房门,若不是偶尔有响动传出,李无眠还以为是空着的;三层面积更小,只有一间观察瞭望用的雀室和平台。
李无眠甚是欢喜,屋内不但床榻舒适,还有坐塌案几,家具物什也齐备,倒有个生活的样子,比马车上可舒适多了。
长安的河水流动缓和,她只坐过几回皇室的游船,并无不适,原本有些担心自己上船后,风浪颠簸,头晕呕吐,特地备了些酸枣话梅什么的,走了两个时辰,眼见天要黑了,也没有旁的感觉,李无眠心想自己果然是适应的。
直到用完晚膳,待要掌灯时,她方才见到谢池。
李无眠迎上去,一手食指指谢池,另一手食指、中指做筷子形状放在嘴边,做吃饭的动作。
“臣吃过了,公主用过了吗?”谢池将门窗关上,点亮一盏灯,见李无眠点点头,执起她的手往床榻走去。
李无眠不解,这么早就要睡了吗?她还想看看江上夜景是何模样,不待她询问,谢池将床头一处机关拨开,只见床挨着的一面墙缓缓打开,露出一间可容下四人的密室。
谢池命燕字持灯陪李无眠待在密室中,叮嘱她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出来,待外面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叫她们。
李无眠见他神情严肃,知是遇到险事了,遂点点头,让他安心。
谢池转身正要抬脚往外走,李无眠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上前,拉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小心”二字,谢池低头去瞧她的眼睛,其中写满了忧心,他微微一笑,摸摸她的耳朵道:“你且宽心。”
“如何了?”谢池站在甲板上,问站在一旁的玉竹。
“除了几间掩人耳目的空房间点了灯,咱们的人都已经藏在各处,只等鱼儿上钩了。”玉竹刚从望台上下来,码头遇到的那艘货船一直跟着他们,要说同往洛川去,也说得通,毕竟这条河道上,一天往来船舶不少,可是他们船速加快,对方也加快;他们放缓,对方也放缓,便说不通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已是寒夜阴森,头顶上一轮圆亮也被乌云遮住,黑漆漆的江面上,只有他们这艘船最顶上的雀室还亮着灯,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江面上突然冒出数艘小船迅速往亮光的方向汇聚,一会儿功夫便从仓底登上了船,一群手持利器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向着船舶不同的地方袭去。
“不好!有埋伏!”走在最前面的黑衣首领推开一层供人休憩的房间,对着床上隆起的被子砍去,不想竟未见血,触感也不对,掀开一看,竟是几个荞麦枕头。
他忙回身询问,没想到之前留在舱底的黑衣人也什么人都没找到,仿佛他们登上的是一艘空不见人的鬼船。
一声尖锐的哨响,船上各处突然亮起火把,灯火通明,埋伏在各处的侍卫反手向着黑衣人袭去,刀刀致命,他们将军下令不留活口,既然都做刀头舐血的生计,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便不必手下留情。
黑衣首领命手下拼死抵抗,就算全军覆没也得拉上谢池李无眠其中一个,否则就算侥幸逃脱,也难逃主君责罚,不如拼上一拼,便带着几个人顺着楼梯往二层摸去。
二层房间皆是紧闭门窗,几人分头行动,各撬开一间房门,搜索片刻后,纷纷来报房中并无人。
黑衣首领暗道不好,谢池什么时候竟在船上造了暗室,这船原是一江南富商的,后来生意出了些岔子,便将此船卖了,他们在此地留意许久,船的来历和租赁并无蹊跷,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他下午亲眼盯着李无眠上了船,他们从船底仓库一路摸上来的,并未看到女眷,楼上雀室也空无一人,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
密室中李无眠坐立难安,不住趴在暗室墙上细听外间动静,就在她以为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正要松口气时,忽然听见哨响,紧接着便是兵器相接和喊打喊杀之声。
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忙坐到燕字身旁,两人紧紧拉着手,大气不敢出。
没过多久,似乎有一行人上了二层,敲敲打打,近的时候她能听到有人在房间地板上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又进来一人,大声呵斥,似是因打斗,噼里啪啦桌上的茶壶花瓶碎了一地,半晌后安静下来,只听有人喘着粗气说:“公主,这帮盗匪已经被歼灭了,将军令属下来接公主出去,切莫耽搁,咱们得换个船。”
密室内燕字一听,高兴地站起来,要去敲木墙提醒外面的人他们的位置,李无眠总觉得不对,此人声音听着陌生,想起谢池的叮嘱,她忙攥紧燕字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二人动作虽细微,却难免在狭小的密室中弄出些声响。
那黑衣首领刚听见动静,想着计谋得逞,正等着李无眠自投罗网,不想竟没有后续,他开始还耐心劝着,恨不得背出谢池家的族谱,磨破嘴皮子也没说动李无眠,后来实在没了耐心,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在屋内搜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能藏|人的地方定不是不起眼之处,他一面墙一面墙敲过去,很快便发现床榻后有一面墙的后面是空的。
黑衣首领对着那处一刀砍过去,惊得密室内二人尖叫出声。
李无眠忙把燕字手上的灯火吹灭,密室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两个人靠在与密室门同侧的角落,李无眠的手有些颤抖,她在燕字掌心写下:那人刚进来什么都看不清,我们猫腰推倒他,然后冲出去。
燕字点点头,后来想起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又在李无眠掌心写:好的,到时我在前面,推倒之后,你先跑。
燕字写完就把李无眠往她身后拉,根本顾不得礼节,李无眠倔强,不愿躲在她身后,可力气没有燕字大,推拒不过,又想再写字劝说她,不想她紧握拳头根本不听。李无眠很久没有气恼过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位置,那机关必在不远处,黑衣首领懂得些机关构造,顺着床榻找很快便发现一处异样,只听“咔嚓”一声,那面密室的墙缓缓打开了。
那人提着刀站在入口处,没想到里面一片漆黑,刚一探头,就被从不知哪里冒出的人推在膝盖上,向后打了个趔趄,紧接着又有一人从里面跑出来,拉起前面那个就往门外跑。
黑衣首领一个旋腿起身,三两步就抓住了燕字的肩膀,力气极大,燕字痛呼出声:“别管我,快跑。”
李无眠哪里会丢下燕字离开,她扫视一遍屋中,只有角落的香薰架还算趁手,她拿起架子就往黑衣首领身上打去。
黑衣首领轻蔑一笑,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敢以卵击石,九公主是个哑巴,手上这个会说话,眼前这个不肯走的才是九公主。
他一扬手将燕字重重摔在一旁,抓住架子猛地一使劲儿,将另一头的李无眠拽到跟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刚抬起刀,黑衣首领就被燕字一把拉住胳膊,狠狠咬在上面,黑衣首领疼得后退半步,扬起胳膊往墙上甩,燕字撞得昏了过去,跌坐在墙边,李无眠急得眼泪直打转。
“这丫头倒是忠心,可惜是个死脑筋,我心善,你们到黄泉再团聚吧。”黑衣首领举起刀,对着燕字落下,下巴却被李无眠一头顶中,刀的位置偏了半寸,砍在了燕字肩膀上,血流如注。
“你别急,下来就是你!”黑衣首领恼羞成怒,今夜死了这么多同伴,适才在屋内的打斗声也不是假的,他为了骗她,也下了手,这般穷途末路,没道理谢池不损失点什么。
李无眠闭上眼等死,只希望这人手快一些,让她别疼太久。
忽然有什么东西带着风重重扎进黑衣首领的身上,他明显往后退了几步,连带着她也往前去了,李无眠睁开眼,只见黑衣首领的脖子被一支利箭穿透,他怒瞪的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从巴掌大的缝隙往屋外看去,对面望台上站着位执弓的冷峻男子。
谢池再次搭弓,瞄准,第二箭射在黑衣首领拉住李无眠手腕的胳膊上,黑衣首领直直向后仰去,躺在地上抽搐了片刻,再没了动静。
此时李无眠方才回过神来,她忙扶起一旁不省人事的燕字,痛哭出声。
谢池从未见过李无眠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玉竹抱起燕字放在屋内床榻上,去请大夫过来看时,李无眠才松开燕字的手。
她抹了一把眼泪,手上的血渍混着脸上的,看着甚是可怖,可她不在乎,她对着谢池比比划划,模样激烈,仿佛又回了骊山行宫那夜。
谢池难得有了耐心,将她搂在怀中,一遍遍告诉她:“别怕,燕字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