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 1)

虞知微亲自现身,船上众人再不能自我欺骗。万鹤笙尚能平静,一贯冷静自持的冼尘简直要落下泪来,他想质问师父为什么要脱离仙门,为什么要叛逃,又为什么要堕入魔道。可在对上师父那双冰冷的双眼后,他又沉默下来。

他抹把泪,站在万鹤笙身后,无声地瞪着对方,眼眶赤红,嘴里咬得太用力,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们现在是敌人,他不能露出软弱好欺负的模样。

冼尘如此,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因冼尘在,他为了让落英山弟子们多磨炼,特意求了万鹤笙,多带了几个弟子出来,回去也好算一份功劳。因此船上大半弟子都是落英山精锐弟子,见峰主入魔,心神不免动荡。

虞知微含笑:“故人相见,何必如此陌生?”

她的眼睛在冼尘和万鹤笙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冼尘躲的姿势太自然,自然到好像他们才是一对师徒。

呵,不到一月而已。

师父是她的,徒弟也成了她的。

虞知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面上笑意不变。她笑盈盈道:“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天玑真人这句称呼,可不必再提。”

修真界内,寻常人断交还可客气一声各自安好,若这句话说出口,便再无复合可能,甚至于,它在宣示二人为敌。

万鹤笙没管。

她心中喟叹一声,面上依旧是温柔的,温柔到甚至有些慈悲:“师姐,宗主很想你。”

虞知微像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瞬间心绪不稳,但她硬生生忍住了,一甩袖,滔天浪潮汹涌:“何必再假惺惺,你若真的想与本座叙前缘,不如……把你们押送的东西交出来。”

她竟再也不掩饰自己体内的龙息,而是将它发挥到极致,蛟龙之心可御水,刹那间,海水奔腾汹涌,海面狂风猎猎,巨浪滔天。天边亦压下劫云,层层叠叠,其间闪电雷鸣不休。

“看在我们从前要好的份上,你乖乖把魔神左臂交出来。本座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至于船上那些落英山弟子们,可有想要和本座离开的?”

冼尘怒道:“不可能,师……你想都别想!”

虞知微被从前的徒弟顶撞,也丝毫不气:“本座离开太虚门前,也曾以为自己会对这个宗门忠心耿耿一辈子呢。”

海浪中,一众魔修还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怎么出海的众仙门弟子在浪涛汹涌中不免慌神,努力平衡身体,听了虞知微的话,愤怒之余,士气更加低落。

掌门大弟子叛逃……太虚门何其丢脸。

况且,她曾为宗门平辈中剑修佼佼者,若顾休师叔在还好,万师叔从不以战力见长。这回来的魔修这样多,他们不过十来人,能完成任务吗?

万鹤笙作为领头者,本可说些什么稳定军心,但她没说,而是一直注视着虞知微,其他几位长老也能理解。虞知微没有丝毫不自在,抽出长剑,笑道:“天玑真人,你的答案呢?”

万鹤笙伸长手臂,凭空虚握,一柄巨大、锋锐、刀刃雪白的镰刀握在手中,双手握住,她淡淡道:“我拒绝。”

“既然如此,休怪本座无情!”

虞知微双眼微眯,打出一个手势,其余四十八只船只立刻结成新的阵势,在变幻的一刹那,共四十九只小船各抛出一道金索,牢牢缚住船只。

船身猛地一震,不动了。一个弟子急忙提剑去砍,孰料长剑竟穿过金索,砍在船身上,镪一声,那名弟子反震往后倒,被其他人接住。

“不用费心了,这道金索是宗主赐予的至宝,可锁天下一切法宝,若被缠上,无论人或物,皆被锁住灵力。”万鹤笙头也不回说。

“大家做好准备,我虽通阵法,可在从前,教了不少瑶光真人如何破阵的秘诀。”万鹤笙的语气很平静。在几个长老眼中,那些小船的攻击规律地落在大阵某些点上。

阵法坚持不了多久了。

似这类临时布下的阵法,皆以布阵者灵力为依,万鹤笙确实可以多布几重大阵,可若阵法一再被攻破,反而会让她灵力耗尽。况且他们不能一直龟缩在船上,虞知微得了龙心,在海上对她有利无害。

最糟糕的是,虞知微对太虚门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从阵法到长老习惯,再到弟子们所学功法,可他们对魔修的了解却不多。

万鹤笙冷静依旧,在她周身浮现数道金色符箓,飞速落下去,一层层加固船身。这艘飞舟本就坚固,重重加固下,他们的小舟要想打破,或虞知微想以雷电击沉,不再那么容易。

“三人为组,各自列元阵,环绕一周,随时准备,不要轻易下船。”

“方长老,正东一,正东三,正东八。袁长老,东南二,东南六……”万鹤笙一眼便看出这些人修为如何,魔修可化整为零攻击,她也可以分而治之,特意挑出其中修为出众者,各个击破。

一道闪电来袭,自万丈高空中落下,直直劈在固定住无法动弹的巨轮上,大阵波动,泛起一阵阵涟漪,数息后,猛地碎开。

顿时,喊杀声冲天。

阵法破碎的刹那,万鹤笙身形一震,面色苍白了一瞬。她没怎么表现出来,而是仰头看着高高飞起的虞知微,后者深色衣裙在堆叠乌云中不那么明显,剑光、雷云闪烁不止。她操控着雷云与巨浪,让中央那艘船只身陷漩涡。

可她腰上仍系着长剑。

在万鹤笙同样乘风上去的刹那,虞知微绽开笑意:“师妹,你总算来了。”

万鹤笙当头横劈下一刀,银白如弯月的刀芒掠去,身形不停,向上飞去。

虞知微操控风云的动作停下,一瞬间,破军剑出,万鬼哭。她竟是生生将这柄仙剑逆转成了魔剑,魔气纵横间,长剑斩碎刀芒,她纵身一跃,提剑向下俯冲。

两道人影不闪不避,将武器横在身前,直直相撞,速度之快,大风中仍可闻破空声。

一刀,一剑,同门师姐妹,似乎在这一刻达成共识,放弃了所有的试探,连多余的法宝也不用了,上来便使上了杀招。

四目相对,万鹤笙并不似虞知微那般杀气腾腾,她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微笑,星眸灿烂,注视着虞知微的眼睛,笑意更深。

后者无知无觉中,已被种下一枚种子。她仍持剑俯冲,刀光锋锐,剑芒锐不可当,还未相击,彼此惊起的凌厉碎芒已刮上二人面庞,擦出不少细小伤痕。她俩却丝毫没有停顿,一上一下,毫不犹豫地撞在一起。

天地似乎静止了一瞬。

光芒收敛,而后,猛地炸开。余波几乎荡平整片南海。动荡海水连带不少小船卷起万丈高,又噼里啪啦如暴雨落下。一击之下,不少正忙着进攻巨轮忘了守船的魔修们被狠狠卷入海中,一个浪头打过去,便不见了人影。

太虚门的弟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大浪袭来,整片甲板都被冲了一遭,修为低些的全靠师兄弟们拉着才没被冲下去。

船舱里,钟长岭老老实实等着,他不能出去,便隔着小窗户偷摸摸看,又竖起耳朵听,知是师父从前的师姐如今叛逃成了魔修头儿,今天又来抢夺他们要押送的东西。

只不过,他们这趟竟是为了押送魔神手臂吗?

还没等他想清楚,船便收到攻击不得不停下,阵法破碎,而后,前后起伏剧烈波动,船舱内陈设皆移了位,玉瓶玉盏等事物稀里哗啦碎了满地。他也站不稳坐不住,猛震之下倒飞出去,又滚落在地,好在防御符有效,虽滚上了不少碎片,却没被伤着。

师父呢?

钟长岭想起自己刚才看见的,两人相击的场景,连滚带爬撑着墙挪到窗边,努力往外看。

两人全力一击后,似乎都消失了,任凭众人怎么找都没找着。两方人马各自警惕呼喊,幸好没等多久,巨轮东边海中浮起一道人影。

那道素衣身影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不光是唇角,她的身上亦沾着血迹,长发有些凌乱,地,黏在两颊。

万鹤笙没理会,握着巨镰踏浪疾冲前去。另一头,虞知微的身影同样显现出来,抬手一招,落在海中的魔修们立刻被抛出,稳稳当当落在巨轮上,和太虚门长老弟子们杀在一起。

虞知微立在浪尖上,两手各自牵引,化出两道巨大水龙,咆哮而去。素衣女子去势不停,左右各一刀,利落地断了龙首,又是一刀,横在虞知微脖颈间,后者轻盈后退,长剑自其身后刺向背心……

她们对彼此太熟悉,太了解了,惯用什么招式、术法等,几乎比自己还要了解。真要这样打下去,便是七天七夜也分不出个胜负。

缠斗间,虞知微传音出去,一众登上船只的魔修们会意,他们人数本就占优势,两百来号人,大半围攻,小部分操控船只,另外几人就要强行闯入船舱,被防御阵挡了回去。

“看来,果然在船舱里啊。”领头魔修冷笑,竟也结成太虚门内盛行的攻击阵法,三人齐齐举剑,阵法上空浮现出巨大光剑,全力一刺下,防御阵晃动不止。

冼尘心中焦急,师叔的徒弟就在船舱里,他入门还不到一年,面对这些魔修必定凶多吉少!

“你们真可笑,既有魔神左臂,怎么可能只放在船舱无人镇守?”冼尘不得不大声开口,吸引魔修们注意。他与其他两人阵法未乱,对阵七八人,有些吃力,却仍要分心钟长岭会不会遭遇不测。

“就算你们攻破船舱,也什么都找不着。那只手臂由长老们随身带着。”

领头那位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这位太虚门弟子倒贴心,给我们指了宝物所在。可船舱封得这样严实,我更好奇里头有什么了呢。”

“什么也没有,就一个新入门弟子罢了。你们有什么招式冲我们来。”

眼看阵法被攻破,另一个弟子急了,想把他们引过来,那几个魔修却哈哈大笑,攻击得更厉害。托虞知微教导,他们早已得知这法阵漏洞,没一会儿,船舱自带的防御阵便被解开。

冼尘心跳几乎停了一瞬,与他对战几人抓住破绽,祭出宝鼎,狠狠砸下。

三人元阵,破。

三道身影倒飞出去,冼尘闷哼一声,撑着手臂刚要坐起,身后已贴上一道柔软身躯,在他耳边轻笑,吐气如兰:“老实点,否则,我这噬心锥可不认人。”

前方被三叉戟指着,身后有人以锥抵在脖颈,冼尘也不慌乱,直到他看见另外两个弟子同样被魔修抓住,还立刻套上了金索,叫他们无法动用灵力,祭出的法宝也失了效,跌在甲板上。

冼尘垂下头,余光瞥到万师叔与……与瑶光真人远远的战场,那方杀得昏天黑地,海水乌云几乎相接,便真做出了个束手就擒的软弱模样。只是当另一人拿了金索要往他脖子上套时,冼尘身躯如蛇般灵活一扭,逃脱了禁锢,而后身形如电,迅速冲进船舱。

船舱里的景象比冼尘想的要好些。钟长岭打不过,但他全身上下都拍满了防御阵法符箓,那几个魔修拿他没有办法,要冲上去强行捉人,只会被弹开。领头那位双目狭长,面相阴柔的魔修干脆在他外围又罩了个封锁阵法,不让他逃走。

钟长岭一见到冼尘,先喜后惊:“师兄快走,我这里没事。”

但他说晚了。

冼尘身后又围上来四个人,手中法器闪烁,金鼎、玉簪、赤练、魔铃等,将船舱连同两位仙门弟子包围得严严实实。阴柔魔修瞬间移动到冼尘身前,转瞬间又离开,后者还没回过神时,脖子上已经被套了圈金索。

魔修们得了命令,面对太虚门任何人都不必留手,并不多话,对着冼尘便发动攻击。船舱内狭小,无处可避,各色法器光波冲击在冼尘身上。

“师兄!!”

钟长岭要扑过去,可最外层的封锁法阵拦住了他,少年拼命拍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淹没在法器光芒中。

“你们放过他!师兄!快走!”

阴柔魔修笑道:“叫得可真好听,再叫大声些,我喜欢。”他整个人犹如一条冰冷毒蛇,丝丝吐信,“你把你身上的阵法解了,我就放过他。”

泪水涌了上来,眼前景物一片模糊,钟长岭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魔修,问:“真的?”

冼尘:“你别信他们!师兄没,呃……”

“自然是真的,再晚些,你的师兄可就真的保不住性命了呢。”

冼尘长剑被缴,金索套着脖颈,一柄尖锐短锥垂在他眼睛上方,心口亦贴了张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的符箓。他要开口,喉间耸动,从嘴里钻出的却是一条条小蛇,令人发毛。

“啊,蛊生效了……”阴柔魔修笑道,“现在回宗门好好治伤,还有条活路,或者……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解药。”

怒火涌动。

一点点的,从心口涌变全身。

钟长岭死死地盯着那群魔修,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表情,比恶鬼还要狰狞。

是自己太弱了,要不是为了他,冼尘师兄不会贸然闯进来,也就不会落进他们的圈套。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不像冼尘师兄,哪怕用一命换一命,自己换他,也是值得的。

钟长岭慢慢地说:“好。”

他将所有的符箓撕下,收进师父送他的指环里,又把防御阵法撤去:“你们放了他。”

“哎呀呀,真是个听话的小徒弟。”阴柔魔修笑得更开心,伸手提起他的后颈,像拎只小猫小狗一般,“走吧,我们出去瞧瞧。”

外面形势更加糟糕,那些魔修得了传授,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太虚门几个长老功法招式,乍一对上,几位长老只觉得身陷囹圄,怎么出招都会被预测到,对方持着的法器、修行的功法又恰好与自己相克,一时间,可谓是处处受挫,空有气力无法使出。

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虞知微……心狠至此,太虚门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魔修已将弟子们几乎一网打尽,十来个年轻弟子垂头丧气被锁住,几个漂亮的女弟子受不了那些淫邪目光,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更多魔修腾出空来,上前去助阵,长老们应对得更加吃力,落败不过迟早的事。

怎么办?

这个问题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头。

可他们灵力被缚后,就像个普通人,完全无法逃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同虞知微对战的天玑真人身上,心中又是忍不住绝望。

就算天玑真人能胜过虞知微,也是险胜,她能赢下这么多魔修吗?

“我听说,连人皇之女都不要的天玑真人,近期收了个小徒弟,我猜猜……就是你吧?”阴柔魔修围着钟长岭上下打量,那目光阴森渗人,像是野兽在看什么猎物。

“明明是仙门弟子,怎么跟个犯人似的?瞧着可真可怜。”他单手捏住少年下巴,强迫对方仰起头,注视着少年不情愿的眼神,另一只手往那张脸上轻轻拍打,侮辱意味甚浓。

“弟子都被抓了。这当师父的怎么能不知道?”

其余魔修会意,大笑出声。一女魔修说:“我这里有一物,可以传音出去,保管天玑真人听得一清二楚。”说罢,她袖里取出个夕颜花样式的玉雕,伸手一拂,那夕颜花便放大了数倍,足有一人多高,摆在两人面前。

阴柔魔修拖拽着钟长岭往前挪了几步,脸正好对着花茎口,前者微笑道:“天玑真人,你的徒弟可就在我们手上。劝你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否则,这船上的年轻人们,一个都保不住。”

声音果然放大无数倍,向远方传去,几乎传遍半片南海,以万鹤笙的修为,想不听到也难。

魔修这话说得鬼气森森杀气十足,个别弟子已经害怕得两股战战,有些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在冼尘沉静的目光中不说话,咬牙把求饶咽了回去。

“现在到你了,快,说话!”

钟长岭耳朵被拧了两圈,牙关咬得死紧,死活不开口。阴柔魔修眉头一皱,一脚踢在少年膝窝,后者扑通一声,跪落在地,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脸庞憋得通红,青筋蹦起,不愿意说话。

他已经拖累了冼尘师兄,不能再让师父分心。

“你放开他,他才修炼不到一年,欺负个普通人有什么意思?”冼尘的蛊毒好了些,勉强说道。

“普通人有意思,天玑真人的徒弟就更有意思了。”那人哈哈大笑,地面凭空钻出不少色彩斑斓的小蛇,往少年方向蜿蜒爬去。

还在苦苦坚持的秦长老瞳孔一缩,凌空一道剑气打来,那些小蛇被击中,化为虚影。而他也被底下众魔修抓住破绽,锁链穿透琵琶骨,用力拽下来。

“快点,别装死!”魔修拽着少年的头发,“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一刀一刀把你的皮肉给刮下来,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少年咬死了不开口,胸口剧烈起伏,既是畏惧,也是因为胸口不断蒸腾上的愤怒。

这些人……这些魔修……

嘴里几乎咬出血来,满口腔血腥味,那个魔修丝毫不犹豫,一刀扎在他小腿上,缓缓抽出,还在微笑:“瞧瞧他们,把你当犯人一样扣住手脚,你在坚持什么?”

疼痛间,钟长岭慢慢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身上镣铐能不能解开,取决于他自己……

巫族力量强大……

少年垂下了眼眸。

下一瞬,镣铐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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