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枝觉得有点冷。
那冷意从指尖升腾上来,密密麻麻地缠绕上了心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慕枝僵硬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望着面前的男人。
顾陵云就站在面前,一袭白衣,衬得眉眼冷峻,唇色淡薄。
他实在是太冷漠了,好似不论在面前发生什么,都无法让他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明明两人距离这么近,慕枝却觉得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就算用尽全力都无法跨越。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慕枝的手指用力地蜷缩了起来,目光缥缈而茫然:“重要的,很重要的。”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要唱歌的,我每天都要唱歌,我还要唱歌给你听的。”
慕枝以为自己哭了,但实际上却没有,他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停地诉说着:“在梧桐乡的时候,鸟儿们都会向喜欢的人唱歌,我现在不能唱歌了……”
他脸色苍白,缩成了一个小团。
看起来很可怜。
慕枝轻声地重复着:“仙尊,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的。”
他以为说了这么多,顾陵云会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会抱抱他、会怜惜他。
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一道缄默的侧影。
不知过了多久,顾陵云终于开口了。
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所有的幻想,说:“慕枝,这里不是梧桐乡。”
慕枝似乎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呆呆愣愣的伸着脖子。
顾陵云继续道:“在长明峰,你可以不用唱歌。”
慕枝的嘴唇张了张:“啊……”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受,但其实却也还好,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是这样的吗?”
“可是……可是我想对你唱歌的呀。”
顾陵云的嘴唇很薄,弧度也是冷硬的,是薄情寡言之像。
此时,他一字一句地说:“慕枝,我不是鸟,不用你给我唱歌。”
慕枝浑浑噩噩:“只有、只有我是鸟儿啊。”
是啊,整个长明峰就只有他是鸟儿,其他的都是人。
一个人,怎么会知道鸟儿的喜怒哀乐呢?
对于鸟儿重要的东西,或许在人的眼中看来,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慕枝面对顾陵云的冷漠,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难受,又困又倦。
他突然想念梧桐乡,想念那漫山遍野的梧桐树,更想在梧桐树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长明峰没有梧桐树,只有仙尊。
仙尊说,唱歌不重要。
仙尊说,他不是鸟,不需要别人对他唱歌。
慕枝实在是难过极了,好像只有听从仙尊的话,才没有那么的难受。
长明峰上,一片寂静。
顾陵云垂眸看了过去。
小鸟儿一脸失魂落魄,往日明亮动人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他似乎很冷,用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不能唱歌,这很重要吗?
顾陵云无法感同身受,但看见慕枝这副样子,还是屈尊降贵地伸出了手,将小鸟儿轻轻地搂在了怀里。
慕枝轻颤了一下,回过了神来。他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脆,有些沙哑难听:“仙尊……你会嫌弃我吗?”
顾陵云平静道:“不会。”
慕枝的脸颊轻轻贴着顾陵云的胸口,可以清楚地看见领间绣着的凌霄花暗纹。
他从未与仙尊这么的亲密。
若是平时,慕枝说不定要高兴地跳起来。
可现在,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而是心头钝钝的,对一切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可是,我不会唱歌了。”慕枝慢慢地说。
顾陵云的手掌抚摸过慕枝的后背,神情确实冷淡而疏离的:“这不重要。”
不管慕枝会不会唱歌,都不能改变两人会结成道侣的事实。
他根本就不知慕枝在忧虑什么。
慕枝的嗓子很痛,还在费劲地解释着这一切:“可是,我的嗓子坏了,不知道是怎么坏的,仙尊,我很害怕……”
顾陵云打断了他的话,冷静地说:“不是还能说话吗?”
慕枝抬起头,与顾陵云对视了一眼。
顾陵云的瞳色漆黑,犹如最深沉的夜色,所有的景色落入其中都无法留下一点痕迹——包括慕枝。
慕枝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诺诺地改口道:“是啊,不重要了……不重要的。”
不知为何,他的心口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怎么也补不上了。
顾陵云听到这回答,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他收回了手,道:“那便早些休息。”
不过刹那,暖意就荡然无存。
慕枝伸手拽住了顾陵云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仙尊,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顾陵云的脚步一顿:“你我之间,还未结成道侣。”
慕枝的手指慢慢地松开,感觉到衣袖从指尖滑落:“我知道……”他有些难堪,“我就是一个人害怕,只是想要仙尊陪陪我,没别的意思的……”
他缩着脑袋,不敢去看顾陵云的反应。
夜深秋寒。
窗外冷风呼啸吹过,也吹到了慕枝的心口。
就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一道身影从面前落了下来,将他笼罩其中。
“只此一次。”顾陵云冷冰冰道,“下不为例。”
说罢,他就甩袖坐在了另一侧的小榻上,正襟危坐,阖目休息。
真的就只是单纯的“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可就只是这样,都能让慕枝冷下来的心一点点变得活跃了起来。
仙尊还是在乎他的……吧。
这样的话,不能唱歌也没有关系了。
反正,仙尊也不喜欢他唱歌,而在长明峰也不需要他唱歌了。
慕枝在心里努力地说服自己。
自从来到长明峰,在不知不觉间,慕枝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不再是梧桐乡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儿了,他的喜怒哀乐全都系在了顾陵云的身上。
如同是被豢养的金丝雀,被精心饲养成漂亮精致的模样,但却失去了最纯粹的快乐。
慕枝丝毫不知。
他甚至还在努力将自己塑造成顾陵云喜欢的模样。
舍弃掉那些不必要的。
只留下想要的。
慕枝想,他要乖一点。
经过这么一遭,慕枝有一段时间都是蔫蔫的,没有精神,就连弟子堂的课都没去了。
不过因祸得福,这段时日顾陵云都留在了长明峰,没有离开。
慕枝觉得,仙尊是为了陪他。
有了仙尊的陪伴,能不能唱歌,好像也不是这么的重要了。
慕枝安静地趴在窗口,和平常一样看着顾陵云练剑。
可到底有些不同了。
因为嗓子哑了的缘故,他不太愿意说话了,也不会用没见过世面般的语气说“好厉害”。
看了一会儿,窗前的雪地上突然落下了另一道身影。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如月色渺渺,无暇动人。
是……陆山月。
慕枝不喜欢陆山月,埋头缩了起来,不想与他碰面。
不过还好,陆山月好似也没看见慕枝,直接目标明确地走向了顾陵云,柔声道:“陵云师兄。”
顾陵云收剑,剑刃弧光雪亮,倒映出他冷淡的眉眼:“你怎么来了。”
陆山月抬手捂住了唇角,轻轻咳嗽了一声:“许久未见师兄,我想来看看。”
山崖边的冷风吹起顾陵云的衣袖,猎猎作响。他侧过头,审视地看了一眼陆山月:“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在外乱走了。”
陆山月早就习惯了顾陵云的脾气,脸色不变,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细声道:“我的药用完了。”
顾陵云颔首:“三日之后,秘境开启,我会去取药。”
陆山月:“辛苦师兄了,都是我的身子骨不争气,每次都要师兄到处奔波劳累……”
顾陵云淡淡道:“不算辛苦,尽力而为罢了。”
陆山月的脸色一僵,有些接不上这话。
这时,长明峰的山巅上冷不丁地响起了“啾啾”的鸟啼声。
顾陵云被吸引了注意力,敛眸看去。
只见陆山月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鸟。
鸟儿身上的羽毛精致,黑豆般的眼睛灵动。可只要认真端详,就可看出这并不是一只活物,而是活灵活现的机关鸟。
顾陵云多问了一句:“何时养的鸟?”
陆山月察觉到了顾陵云的目光,抬手掐住了机关鸟的咽喉,若无其事地说:“一只不合时宜的畜生而已,师兄见笑了。”
机关鸟在陆山月的手掌中扑腾。
可它不知疼痛,依旧盯着顾陵云,费劲地发出“唧唧”声响,像是在表达什么。
顾陵云觉得这啼鸣声有些耳熟,多看了两眼。
陆山月暗中恼火,面上不显,还落落大方地说:“要是师兄喜欢,那就送给师兄了。”
顾陵云拒绝了:“不必。”他扫过大开着的窗户,“一只就够了。”
听到这话,陆山月心口像是淬了嫉妒之毒一样,十分难受,连带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咔嚓”一声捏断了机关鸟的脖子。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迟疑。
可怜的机关鸟,就算脖子断了,也还在不停地扑腾。
陆山月一拂袖,直接将机关鸟塞到了储物袋中,然后提起了正事:“三日后的秘境,我与师兄一同前去吧。”
顾陵云有无不可,应了下来。
陆山月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为了谈论这一件事,颇为奇怪。
顾陵云没有多想,抬脚回到了屋中,一推开门,就看见慕枝又缩成了一团。
慕枝听到了刚才两人的交谈,心中情绪复杂,想问很多事情,脱出口的却是:“仙尊,你要出去吗?”
顾陵云:“去一趟秘境。”
慕枝鼓起勇气:“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