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松快六十岁,精神力吃不消,尤其是被亲儿子在棋盘上反复碾压后,身心俱疲,无力地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看到这个六亲不认的狗崽子。
这会已经快十点,别墅区禁烟火,听不见烟火升空的声响,但还是能看到广阔黑沉的天际上银亮的火星,增添一丝热闹的气息。
最热闹的人却没了踪影。
谢遇时回房没看见赵卿陆,一楼也熄着灯,上楼路过谢安蕊房间时,脚步顿住敲门问了声:“你嫂子去哪了?”
谢安蕊敷着面膜,说话含糊不清,“说是要回公馆拿什么东西,看她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应该是挺重要的东西,没准是给哥你的节日礼物呢。”
想到什么,她又说:“哦对了,你怎么不告诉嫂子时樾哥要结婚的事,她刚才还在懊恼来不及准备结婚礼物了呢。”
“……”
谢遇时眯了眯眼。
估计是这“节日礼物”的魅力,还不如恒越红彤彤的折线图,谢安蕊看见谢遇时照旧一副标准面瘫脸,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
她最近为了追沈绪,特地研究了《攻略男人/女人的一百种方式》、《爱情,世间最妙不可言的感情》、《我爱你,不是说说而已》等鸿篇巨制,感觉自己对爱情的领悟及把控能力上升了不止十个层次。
觑见谢遇时这副不开窍的狗德性,作为与其DNA匹配度极高的直系亲属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气,势必要拉高全家人的情商水平,扯下面膜纸,将人拉进放进房间,摁在座椅上,一板一眼地教育。
“哥,我说你怎么回事?嫂嫂要送你礼物,你就这副表情,就算你已经丧失了人类最基本的共情能力,装模作样也总会的吧?”
怪不得怎么都追不回妻。
谢遇时冷脸纠正她话里的逻辑问题:“你嫂子只说回汀兰取东西,礼物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先不说人类最基本的能力是不是共情,就算是,我并不认为虚假的情绪反应就是共情。”
“另外,你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也不叫共情,而是自我感动后的无知脑补。”谢遇时发挥过耳不忘以及抬杠的卓越技能,“你之前在客厅说沈绪知道你在街边掉珍珠眼泪,特地跑过去想安慰你,那你有没有想过——”
脚步声被羊毛地毯稀释,空气里只能听见男人低沉嗓音,吐字异常缓慢,“他可能只是路过。”
谢安蕊:“?”
人声消失后,阖门的声响传来。
距离人进房间到消失,期间不过两分钟,却让谢安蕊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话不投机,连标点符号都嫌多。
谢安蕊气哄哄地掏出手机,也不管赵卿陆有没有在开车,发了一大段语音过去。
“我算是看透谢遇时了,这算哪门子亲哥,谢小汪都比他好一万倍!这张狗嘴是怎么做到又臭又长的,真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嫂子!离婚吧!我支持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谢遇时在我眼里,已经连狗都算不上了,简直是狗屁……”
收到这条语音的时候,赵卿陆刚把车开进车库,她单手抱着睡袋,解锁屏幕,顺便点开音转文功能。
大概是说话时又气又急,好几处语音识别不出,导致语句不连贯,赵卿陆看得磕磕巴巴的,但不难理出关键信息:她不在的这一会工夫,狗男人把自己亲妹得罪得死死的。
赵卿陆短暂地怜爱了下被迫变成狗屁的谢遇时,转而陷入多了个狗腿的喜悦中,假惺惺地回道:【你哥靠着这张臭嘴活到了二十八岁,也是不容易,我们做家人的,自然要学会体谅他、感化他。】
发完消息,赵卿陆已经走到卧室门口。
谢遇时刚好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身上氤氲着水汽,顺着分明的肌理往下淌。
他擦了擦湿发,雾蒙蒙的眼睛转过来,明知故问道:“卿陆,你去哪了?”
赵卿陆忍住不去看他无辜的狗狗眼,把睡袋扔下后,双手环胸,“今晚劳烦你把自己放进里面去。”
她倒想把人赶进客房,可这是老宅,当着爹的面对他儿子实行家规,像话吗?
“……”
谢遇时本来想问“你又在发什么脾气?就因为我没告诉你季某樾的结婚消息?”,忍了忍,轻声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还说?”赵卿陆拿食指戳戳他胸膛,忽然一顿,别的不说,这手感还挺好。
她清清嗓子,“时樾哥结婚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带我去他的婚礼?”
谢遇时自然而然地将她作妖的手包进掌心,平静道:“最近工作忙,就把这件事忘了。况且你最近也忙着画设计稿,我不想你分神,就托高权提前准备好了三份贺礼,一份以我们夫妻的名义,另外两份以我们个人名义。”
赵卿陆对这段茶里茶气的发言表示怀疑,眼睛一个劲地在他脸上打转,非得瞧出不对劲来,“是吗?”
“嗯。”谢遇时微顿后点头。
“可你不是一向看时樾哥不舒服吗?怎么这会人结婚了你这么热情,礼物一准备还是三份。”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想,但我一直都把他当成朋友看。”
说着,谢遇时忽然伸手拨开她额间的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耳朵,耳廓红色很快蔓延开。
赵卿陆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别开眼小声逼逼:“不是……你说话归说话,上什么手。”
这谁还扛得住?
她语气渐渐软化下来,“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既然你是一时忘记了,那就……暂时不让你睡地上了。”
话落忙不迭挣开他的手,眼疾手快地拿上换洗衣服,钻进浴室。
门啪嗒一声,谢遇时面色也冷了下来,再次唤醒高权服务,“再多准备两份贺礼……没什么要求……钱到位了就行,心意不重要。”
赵卿陆背对着谢遇时躺下,心里藏着事,睡眠很浅,昏蒙间后背有热源传来。
谢遇时将脸埋在她肩窝,长臂搭在腰间,将她整个人轻轻往后一带。
带点冷调香的气息一下子笼过来,赵卿陆小身板一颤,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推开他搭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转过去,“你干什么呀?注意一下我划出来的三八线,你现在已经严重越界了。”
关键时刻,谢遇时开始装哑巴,唇压过去,辗转的动作却是记忆里从未有过的轻柔。
就在赵卿陆回神的刹那,他已经退开些距离,浸润着稀薄光线的眼瞳清亮,“卿陆,结婚纪念日那天想去哪?”
赵卿陆愣了下,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说起来结婚三年多,她还从来没有和谢遇时正儿八经地过次纪念日。
第一年,谢遇时去国外出差,托高权寄来一对珍珠耳环打发了事。
第二年,两个人倒是和和气气地在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只不过菜还没上齐,谢遇时就被一通电话叫走,留下她和一旁的服务员大眼瞪小眼,顺便听了整整半小时的小提琴曲。
第三年,她先发制人,应邀参加米兰一场时装发布会,临近约定时间,才告诉谢遇时即将独守空闺的消息。
过去的阴影挥之不去,以至于赵卿陆对这个日期的期待值跌到零。
要不是他现在这么一提,她早就把这日子忘到九霄云外。
赵卿陆没忍住发出一句灵魂叩问:“你最近很闲?”
一旦有了这种念头,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恒越最近很闲?”、“完了恒越气数已尽”、“她的好日子到头了”、“下一步是不是该到婚前财产清算的阶段了”,最后才是“她和谢遇时这下是不是真的该分道扬镳了?”
也不能说她凉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真正等到谢氏蒙难的那天,赵家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当然这种援助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毕竟自割腿肉,本来就会让自己元气大伤,为了一个用婚姻维系的利益关系,这种单方面的付出,显然不值当。
赵卿陆内心百味杂陈,故作平静地对上他的眼,“恒越的股票最近都是什么颜色?草色还是花色的?”
“……”
谢遇时轻轻敲了敲她额头,“别多想。你想去哪想好后告诉我,我让高权提前安排好,一整天我都陪你。”
被他的目光一烫,赵卿陆脸颊迅速升温,感觉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先原谅一下这狗男人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我就牺牲一下宝贵时间想想吧。”她勉为其难地点头。
昏暗的光影里,谢遇时唇线往上扬了些弧度。
赵卿陆还想说什么,声音被堵住,同时灯光被人摁灭。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别有目的!结婚纪念日就是个“我想睡你了”的幌子!
窗外风声渐起,树影婆娑,在地上落下圈圈光斑。
耳边浴室水声淅淅沥沥,赵卿陆咬着被角,朝浴室的方向恶狠狠地剜了眼。
呜呜呜这个禽兽!
有他这样摧残二十四岁又五个月的小仙女吗?
谢遇时是餍足了,赵卿陆却是苦不堪言,第二天起来,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截骨头都将迈入“骨质疏松”的中老年阶段。
累归累,赵卿陆也没闲着,一刻都不肯放过毕设还在初稿阶段的谢安蕊。
“你这要素堆叠得也太多了,”赵卿陆一脸嫌弃,“你到底是在设计衣服,还是在煮东北铁锅大乱炖?”
谢安蕊弱小又无助地低下头,“我脑袋里的东西太多了,想到什么就用上了。你看这张,是我这一系列里最满意的一张了。”
她迅速调出稿子,介绍时底气也回来了些,“这套的设计灵感来自瑶族妇女服饰,圆领短衣搭配百褶裙,到时候我会采用瑶族专门的蓝靛印染技术,再用上刺绣、织锦、蜡染这些传统工艺……哦对了我还专门了解过,瑶族头饰非常有特色,有飞燕形……”
她还在巴拉巴拉说着,赵卿陆已经听不下去了,“你是说瑶族?”
上大学那会,赵卿陆对民族风服饰特别感兴趣,还特地跑去隔壁大学的民族文化课旁听,后来不顾家里人反对,一个人跑到西南、华南等地区实地研究过,积累了不少关于民族传统服饰的知识。
谢安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赵卿陆暂时歇了批判的心,友好地提醒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别去华南那带了。”
谢安蕊:“?”
赵卿陆:“我怕你以后会被那里的人打。”
凭心而论,谢安蕊的设计初衷是好的,但这套设计采用了太多现代元素,以至于把传统民族文化的精髓丢得一干二净,舍本逐末的做法让整体风格显得不伦不类。
“……”
“那这套呢?”
赵卿陆拿起平板,仔细看了会,眉头皱起来,“还是不太对,该简约的地方过于繁赘,该体现设计感的地方又没有出彩点。”
她拿笔在纸上刷刷画了个圈,“举个例子,这里的纽扣这可以加点小心机,要是只用纯黑真贝扣修饰,就显得过于单调。”
听到这,谢安蕊连忙凑过去解释:“这个地方我本来打算用方形钻扣,但参考整套设计风格,又觉得过分华丽,还没有办法突出民族风的特色,一时间没想到更好的方案,就暂时用真贝扣代着。”
赵卿陆停下手上的动作,脑袋里飞快划过一连串的替代方案,最后被自己一一pass掉。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她说:“我在越城认识一个朋友,她平时爱捣鼓些民族风的小工艺品,正好你这次的主题也是民族风,明天我带你去她那,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灵感。”
谢安蕊乖巧点头,以为单方面的批|斗|大会总算可以告一段落,手刚伸出去准备拿回平板,赵卿陆突然转过身,背对过去,手指继续飞快划拉着设计稿。
“嫂嫂,你饿了吧,我们休息会吃点下午茶怎么样?”
谢安蕊舔狗似的绕着人转,可惜对方不领情,眼睛一瞬不停地落在屏幕上。
每一处细节都没逃过赵卿陆的魔眼,不一会工夫,小嘴又挑出不少刺,最后才把毒辣的目光聚焦到色彩搭配上。
其实谢安蕊的天分不算差,能看出在设计细节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单独拿出来都称得上惊艳的元素,组合在一起后极其不和谐,像是生搬硬套凑起来的。
“不是我说,你这色彩搭配又是什么情况?”
赵卿陆深吸一口气,忍住自戳双目的冲动,沉默的空档目光稍倾,瞥见小姑娘委屈巴巴、鳄鱼泪在眼眶将掉未掉的模样,难得心软了回,只不过想当温柔大嫂的心最终还是屈服于良好的职业操守。
小嘴又数落起来:“到底是我色弱,还是你上色的时候单独把眼睛摘下放一边了?你的整套设计明明是以红黑蓝色系为主基调,结果你突然在里面给我插进去一套荧光绿,是想亮瞎我的眼,还是想震碎你导师的艺术三观?”
前面说的那些,谢安蕊确实理亏,但听到这,她有些不服气,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这也不能怪我,设计这套的时候,我哥和叶雨秋那些花边新闻正闹得沸沸扬扬,每次我落笔前,只要一想到你的脸,脑袋里就会出现一群草泥马在青青草原上飞驰,这不,一时没忍住就用了这套喜庆的颜色。”
她还有理了?谁给她的勇气说出这种歪理来?
赵卿陆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眼不见为净地掐灭屏幕,指尖反复揉搓着太阳穴。
谢安蕊觑着她快要驾鹤西去的灰白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还是说,你更喜欢原谅绿?”
“……?”
赵卿陆要带谢安蕊去越城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正在外地出差的谢遇时耳朵里,整理行李的时候,突然接到对方打来的电话。
“卿陆,我明天早上回来。”
巧了,她明天早上就走,两个人注定错开。
哪成想,谢遇时又说:“我和你一起去越城。
赵卿陆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你和我们一起去?”
谢遇时:“嗯。”
赵卿陆内心雀跃了好半会,但作为一位目光长远温柔贤良千年难得一遇的十好妻子,自然得劝丈夫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恒越未来的发展上,毕竟恒越赚不了钱,她的衣帽间就不会有扩展的空间。
她犹豫了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怕他蹦出一句:“那行,我也就意思意思。”
谢遇时没告诉她的是,他去越城是有合作要谈,而且这次谢安蕊心心念念的大猪蹄子沈绪也在。
现在看来,有必要让沈某绪一个人滚去越城,省得谢某蕊又脑补出一串“这他妈都追到越城来了,不是爱情是什么”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