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陆下巴搁在抱枕上,眼睛一瞬不停地望着桑陌。
桑陌朝她扬了扬手机,“照你说的,原封不动地发过去了。”
赵卿陆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瞥到自己倒映在玻璃橱窗上的潦草模样,眼睛有点肿,头发也凌乱得不成样子。
“陌陌,我是不是变丑了?”想来也是,这些天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洗完澡直接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连护肤品都来不及擦。
桑陌忙着回消息,一听见她这么说,顿时警铃大作,连忙放下手机,把她东张西望的脑袋掰回去,神色诚恳地说:“独立女性最美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我他妈现在收镜子还来得及吗?”
“那我胖了吗?我怎么感觉裙子变紧了?”
桑陌正想说“但凡你刚才少吃点牛肉虾滑猪里脊豆皮鹌鹑蛋牛丸,这会裙子也不至于会勒肉”,人已经踩上体重秤,两秒后,发出了尖叫鸡般的细长嗓音。
满脸写着“我他妈为了爱情要死要活这破秤竟然告诉我我还胖了半斤?”的不可置信。
这时手机噔了几下。
虽然桑陌已经辞职,但一直保持着和淮安日报老同事之间的联系,小道消息群也没退。
正打算屏蔽群聊消息,余光瞥到最新蹦出的几条消息。
【一个靠谱的小道消息!】
【叶雨秋要被封杀了!!!】
因好闺蜜的关系,桑陌对叶雨秋生不起好感,平时也没少在背后陪赵卿陆一起diss小绿茶。
讨厌归讨厌,在看到这条消息后,桑陌还是懵了下。
一眨眼的工夫,底下跳出不少人质疑。
农夫三拳有点疼:【真假?!不是前不久才出来给网友泡了一缸的碧螺春吗?】
大□□萝莉:【不是有传闻说她是新安娱乐老总叶铮荣的私生女吗?有她爹这层关系在,她还能被封杀?】
他们的怀疑不无道理,前几天还活蹦乱跳、踩着赵家大小姐出来作妖的人,现在却说人已经被全平台盖上棺材板了,搁谁谁都不会信。
飞天小女警:【这事我也听说了,听说是谢家的手笔。至于是谢家的那位,懂的都懂……】
这条消息弹出后,群里的画风突变,从怀疑瞬间切换成坚信,顺便还借这机会吐槽了波已经沦落到查无此人下场的叶雨秋。
花开富贵:【我有个朋友,之前和叶雨秋团队合作过。她跟我说叶雨秋就是典型的又白又茶,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没点代表作,还成天作妖,这下好了,总算被封杀退圈了。我一跟我朋友说这消息,乐得她直接拿出大几万的私房钱,去买了谢氏集团的股票。】
全村的希望:【我就不一样了,直接在Laura工作室官网下了十几条订单,钱不多,也就是全年的工资。】
【普天同庆jpg】
【大快人心jpg】
桑陌保持队形,跟风发了个“老天开眼”的表情包。
“跟你说件事啊,你可千万别激动!先把水果刀放下,别待会戳我脑门上了啊!”说完,她把手机屏幕递到赵卿陆面前。
赵卿陆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就收回,忽然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脑袋转了回去,抄起手机,眼睛死死盯住屏幕近两分钟,怀疑和不真实感接连不断地涌上心头。
“确定这消息可靠吗?”
桑陌点了点头,“爆料这人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百晓生,经过她嘴巴的料,百分之两百可靠。”
赵卿陆脑袋又空了一瞬,不真实感加重几分。
没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恒越集团官方微博发了条声明。
恒越v:针对近期网络诸多不实猜测及恶意引导,为避免网友再受误导,特声明如下:
一、恒越执行总裁谢遇时先生与叶某某并无半点不正当关系。
二、对于任何造谣伤害赵卿陆女士的行为,恒越将追究法律责任。
恒臣这条微博用词犀利简洁,堪称一针见血,特别是“叶某某”这两个字,让赵卿陆短暂地体会到了阔别已久的畅快感,紧接着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赵家产业与娱乐圈息息相关,在耳濡目染下,赵卿陆也慢慢了解到圈里各种类似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仅仅凭借实力和偶然的运气,即便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也做不到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牢牢站稳脚跟,所谓的辉煌更多的是昙花一现。
少数明星之所以能成为圈内的常青树,除了积累下来的好口碑和硬实力外,逃不开一个“资本”置换。那些身处高位的资本家,想要捧红又或毁掉一个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作为产业链完整、娱乐资源丰富的顶级企业,新安娱乐在圈内的份量仅次于赵家,但还是远远不及在各领域都有建树的谢氏恒越。
也不能怪叶雨秋的经纪公司,或者说是圈内除了新安娱乐外的其他公司,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势利眼。说得再现实点,就算叶雨秋将来能大火,替公司赚来的利益也远远比不上得罪谢家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倒不如趁这机会,赶紧表明立场。当舔狗确实丢脸了些,但总比在不久的未来倾家荡产要好的多。
平复心情后,赵卿陆倒过去重新看了几遍声明,依旧没想明白谢遇时此举的目的。
如果只是为了澄清绯闻,实在没有必要做到赶尽杀绝的份上。虽说叶雨秋在叶家寄人篱下,从未受到过叶铮荣的重视,但总归身体里留了叶铮荣一半的血,叶铮荣也不会容许外人来教训自己的亲生女儿。
谢遇时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叶铮荣的老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明面上斗不过谢家,可没说暗地里不能给对方使点小绊子。这次贸然的反击,对已经腹背受敌的谢家可谓得不偿失。
就在赵卿陆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桑陌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谢遇时是在给你出气?”
赵卿陆脑回路没跟上她的灵魂叩问,下意识回:“我有什么气好出的?”
桑陌没说话,用眼神问她“那之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又是谁?”
赵卿陆心跳很没出息地漏了几拍,“他有这出气的工夫,没时间给我打通电话解释一下?”
见她这副态度,桑陌也不好意思说“你不是刚刚把他电话掐断了吗”,嗯嗯两声后:“你说的都对!这种狗东西,是该还他点冷暴力瞧瞧!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女性力量。”
“……”
赵卿陆瓮声瓮气地应道,满脑子都是恒越这则声明,还有谢遇时似是而非的态度。
其实如果谢遇时真的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那她是不介意跟他好好聊一聊的,前提是他那张狗嘴能吐出象牙。
受名利场毒害这么多年,高权早就养成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巴,饶是如此,这会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体面又委婉地告诉领导“他出差的这几天工夫,把老婆狗没了”这毫无人道主义关怀精神的坏消息。
“有事就说。”谢遇时打断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高权亦步亦趋地跟上前,为了照顾领导的面子,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狗急跳墙,硬是将沉默的氛围延续了一路。
直到车开出机场,高权才重新拾回话题。
谢遇时摘下眼镜缓慢擦拭着,前排的声音落下时,他捏住镜腿的指甲盖霎那间泛了白。
高权把手机递过去,界面停在桑陌发来的那条短信上。
岑寂的环境里,咯吱声被放得无限大,谢遇时松开已经变形的眼镜,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两分钟,心里弦越绷越紧,反反复复被“离婚”两个字拨弄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时隔四天又十二个小时,电话终于接通,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开口。
生平第一次,谢遇时先沉不住气,“卿陆,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权没告诉你?”赵卿陆把问题甩回去。
谢遇时一顿,将手机挪开些距离,唤了声高权。
高权扭头,从他细微的表情和比白开水还要淡的声线里读出“事情还没办妥”的质问,维持着扭曲的姿势未动,飞快说:“封杀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恒越的声明早半小时前也发出去了。”
高权的声音没有收,赵卿陆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搭腔。
谢遇时自知没法做到事无巨细,但封杀叶雨秋已经是目前为止最为妥善的解决方式,既顾全了赵卿陆的颜面,也切断了谭建彬妄图挑拨离间的后路,对谢赵两家都是利大于弊。
也因此,他才更不明白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现在竟然连离婚这种话都能轻易宣之于口。
谢遇时沉沉吐出一口气,每个字音都被他压得异常瓷实,“你没有必要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甚至做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性质的行为。你应该清楚,我们两家的婚姻从来不是你单方面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总结下来不过就一句话:“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
赵卿陆气极反笑,构筑起来的耐心和期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是,我是很生气,但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想把话说得再直白点,可不知道为什么,蹦出口的全是拐弯抹角、避重就轻的嗔责。或许他说的没错,她就是在借这机会耍小性子。
“我俩之间的本质问题从来不是叶雨秋或别的什么秋。谢遇时,从小你就聪明,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可我是有感情的人,并不是你拿捏在手里的财务报表,我会生气,也会为了一些你口中微不足道的小事难过——”
“如果你所谓的情绪是不顾……”谢遇时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改口道:“谢赵两家的利益,我确实没法理解。”
赵卿陆本来觉得如果能心平气和地把话聊开最好不过,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不扛起三十九米的大刀把他刺成串串已经是她这会能表现出的最大善良。
“利益利益!你非得说什么都扯上利益吗?我看你干脆和你的利益过一辈子算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经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了,至于签不签是你的事,反正汀兰我是不会回去了。”
高权在前排大气不敢出一下,听到Boss这几句欠揍的话后,忍无可忍地发出几声名为“您要是不会说话,就赶紧闭嘴吧”的咳嗽。
可惜在波谲云诡的名利场浸淫多年的老板,虽然学会了不少阴谋诡计,但眼力见这种宝贵的品德依旧与他无缘。
谢遇时冷笑,仿佛多说一句话就能原地爆炸身亡一样,只甩过去冷冰冰的两个字:“随你。”
后座冷气持续发散,高权把领口竖起,又悄悄把空调调高几度,忽然听见移动的冰柜说:“去北岸花园。”
只不过司机的方向盘还没打出去,他又改口:“算了,先回公馆。”
高权不明所以,“那太太那里……?”
谢遇时摁下车窗,混着青草味的风一股脑涌了进来,凛冽得像有把刀在脸上切割着,顺势吹散了他心里的那团无名火。
“等她想通后,会回来的。”
“……”
“把车顶灯关了。”他揉着眉骨说。
“……”
高权心里p:“好的。”
临近除夕,车窗外时不时传来烟火升空的声响,广阔黑沉的天际上亮白火星簌簌地往下坠落。
半路,淅淅沥沥的雨声浇下,湮灭大半个城市的灯火,汀兰公馆更是冷清。
“谢总,太太前天下午跟桑小姐走了。”张嫂看见他肩上的水光,顿了片刻,补充道:“眼睛都是肿的。”
谢遇时一顿,心里升起难以言述的烦闷,“我知道。”
张嫂愣了愣,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去追?
谢遇时径直上了楼梯。
以往这时候回来,总能看见床上女人不安分的睡姿,被子鼓鼓的,莹白纤细的腿永远露在外面。
谢遇时解下领带,随手往地上一抛,开灯后的房间显得更加空荡,冰冷,没有温度。
他是极简主义,不喜欢在卧室放些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但赵卿陆最爱摆弄这些小玩意。
久而久之,他也就看习惯了,只是不知怎的,今晚这些东西看起来格外碍眼。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谢遇时拿起看了眼,是赵卿陆口中的离婚协议书。
他将协议书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又摊开,噌的一声,纸片被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烧灼成灰烬。
谢安蕊不知道哥哥嫂嫂已经闹到要离婚的地步,看见赵卿陆发在朋友圈的火锅大餐,正在减肥的她没忍住找到谢遇时吐黑泥:【你看看你老婆,背着我们偷吃,还吃得这么开心。】
谢遇时:【跟谁?】
谢安蕊:【桑陌姐啊。】
谢遇时:【把照片发我。】
谢安蕊:【你自己不会去她朋友圈看?今晚刚发的那条。】
间隔三分钟,谢遇时回:【她把我拉黑了。】
谢安蕊:【……?】
谢安蕊:【图片】
谢安蕊:【你俩又在这折腾什么呢?你一下我一下的,我都替你们累了。】
谢遇时没回,将照片放大,指尖突得一僵。
照片里的人素着一张小脸,皮肤在高清镜头下还是细腻到挑不出瑕疵,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和他想象中的“伤心难过”大相径庭。
谢遇时握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发白,过了几分钟,屏幕自动变暗,他放下手机,闭眼捏着眉心。
脑海中思绪翻涌。
他自认为了解赵卿陆,但这种认知在今晚看来多少是荒唐经不起推敲的,更无法理解的是,他此刻盘踞在内心的躁郁感。
他理性地罗列出所有可能因素,却忽略了最为关键一条。是逃避还是抗拒,或者它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色沉而慢,能听到时间在耳边流逝的声音。鼻尖熟悉的香水味一点点压迫着他的神经,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高权瞥见他眼底明显的青灰,稍滞,但他没想太多,只当对方是时差没倒回来。
高权试探性地问道:“谢总,今天要去北岸花园吗?”
谢遇时眼皮子不掀,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哼,让他别痴心妄想的意思。
高权皮肉牵起一笑,“太太买了今天下午去意大利的机票。”
谢遇时依旧没放在心上,赵卿陆是个闲不住的,又因为工作的关系,三天两头飞到国外参加时装秀,不着家再正常不过。
这种平静到见怪不怪的心态一直维持到高权一句:“太太已经在米兰预订好酒店,一次性支付了半年的房款。”
谢遇时的视线倏然从平板上挪开,不知道落在哪,车内空气安静又局促,隐约能听到强压怒火的吸气声。
高权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绷得挺直,如履薄冰地等待着Boss的回应。
两个转弯后,车上气压已经跌至谷底,谢遇时闭了闭眼,唇线硬邦邦的,胸腔里的躁动压迫着本就处于临界值的神经。
这种情况下,难免口不择言:“把她的卡停了。”
“……?”
什么玩意?
高权真是无语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古早霸总文里那一套,更何况少了他的黑卡,太太又不是没有人接济,单凭Laura工作室的收入就够她吃吃喝喝过完这辈子了。
谢遇时单手支额,大拇指在眉尾处重重摁压着,高权的沉默让他找回些理智。
这些天总是这样,一旦涉及到和赵卿陆有关的事,焦躁和不安总能让他失了冷静,幼稚得不像他。
“算了。”他阖眼,轻声说。
南美那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南城分部又开始作妖。
谢林松在位前,南城分部的内斗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在谭建彬的帮衬下,谢林松以雷霆手段将这些藩王之权架空瓦解。废柴王爷们安分了几十年,大概是觉得新上位的继承人年纪轻轻不足为惧,这才有了卷土重来的架势。
在谢遇时看来,这些僵死之虫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内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处理不当,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再利用舆论煽风点火一番,很容易造成人心惶惶。
无巧不成书,这个时间点,谭建彬的独子谭霄正好在南城,对外声称考察合作项目的进度情况。
至于是不是另有目的,谢遇时有自己的判断。
去南城的这段行程是临时安排上的,部分文件落在公馆,必须回去取一趟。
“谢总,太太寄了东西回来。”
谢遇时止步回头,看见张嫂拿着一个信封走来。
本能的抗拒逼迫他停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僵持差不多半分钟,他才抬起手,指尖摩挲两下,才意识到里面装的不是纸,倒像硬卡片。
高权在车上等了大半会,也不见人下来,时间急迫,只好前去催促。
公馆大门敞开着,毫无遮拦的视野里,谢遇时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格玻璃投射在地面的阴影下,裁剪考究的西服被映得有些泛白,莫名像条丧家之犬。
待高权看清他手上的方形小卡片后,对他的同情倏然转变成赤|裸|裸的嘲笑。
这叫什么事?
前一秒还说要停卡,结果人先把卡退回来了。
真是笑得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