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褚沅瑾刚出门储文心便也慌慌张张出去了。
只是这回不是去怀安王府,而是入了宫,去找褚景同。
毕竟在褚沅瑾府中发现王文远不是件小事,若是不快些叫她阿兄去救,恐怕用不了几天人就得被褚沅瑾折磨致死。
彼时褚景同正席地而坐,手上拿着方暗色云纹锦帕擦拭着一块质地极为润泽的玉佩。
储文心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美得近乎于妖的男子斜身半倚在矮几上,一手执帕一手执玉,微垂的桃花眼下是颗小小泪痣,给这“妖”上更添了无边的媚色。
储文心不由屏住了呼吸,着急的脚步也变得慢了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整个皇室皇子公主众多,可没一个人和褚景同相似。
他既不像开惠帝,也不像其母丽妃。打眼看过去便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妖孽,妖孽到近乎阴柔。
褚沅瑾长相虽也美艳,却和褚景同差别极大。可俩人每每站一处时又意外和谐,即便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也让人插不进去,仿佛除他二人,旁人气场皆为相斥。
这会儿他神色认真,储文心放缓了呼吸,不敢贸然上去打扰。
直到褚景同仿若察觉到人来,缓缓抬起眼来,储文心才神色一窒,上前到他身旁轻轻唤了声“阿兄”。
褚景同并未表现出什么不耐,那双含情桃花目中反而满是笑意,看上去倒真像个温柔耐心的好兄长。
他温声问她:“找阿兄何事?”
储文心这才将在褚沅瑾府上遇着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通。
“阿兄,那王二郎满身是血,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您若再不去救,他可能就要死了!”
本以为听得这话褚景同便会起身,同她去公主府管褚沅瑾要人。
在储文心印象中,褚景同待王文远一直不赖,那厮虽好女色,在正经事上却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总归是自己人,怎么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待将王文远救出来,便将这事儿捅到太后那,私关正四品官员之子,即便圣人有心包庇,却也是没法子太过明显。
免不了给她吃些苦头。
哪曾想褚景同听她说完后竟是毫无惊讶之色,半晌都没有动作,甚至唇角笑意比之方才更为夺目了些。
就好像他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一样。
储文心怔了怔,以为他是没听明白,又轻轻唤了他一声:“阿兄?”
这语调带了丝迟疑,她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而后便听褚景同轻轻“啊”了一声,缓缓道:“原是在阿姐那里,头几日王侍郎找他找得急着呢,不过这几日却是不见找了。”
储文心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多蠢。
朝廷正四品官员的儿子,当朝五皇子的门下之臣,失踪却无一人发现,更无一人去寻,这本就是极为奇怪之事。
更别提褚沅瑾这事儿做得并不算隐秘,她都能发现的事,他们要查不可能寻不到人。
那便只能是,这个失踪的次子,已经被家族放弃。
而为何会被家族放弃,看今日褚景同态度便可知。
褚沅瑾做的一切他都知晓,只是不与之计较,或是只想纵容,任她肆意而为。
储文心心中不免开始泛酸,几乎要冲出眼眶冒出泪来。
“为何……”她嗫嚅开口。
声音有些含混不明,可褚景同听得清楚,也知她这个“为何”问的是什么。
为何,这个答案他亦是寻找了良久。
从一开始发现苗头的恐惧,到后来慢慢试探的隐秘刺激,直到最终戳破一切。真正找到答案的那日,便是她同他决裂而再回不到从前的开端。
默了半晌,他才掀唇一笑,微微阖上眼睛,遮挡了其中万般难以自抑的情谊。
用几不可闻的气音轻缓回道:“因为,她是阿姐啊……”
——
相府,褚沅瑾再次见到贺景轩已是半个时辰后。
那厮看她的眼神满是兴味,仿若揪住了什么小尾巴,沾沾自喜的神情让他那张本就欠揍的脸看起来更加欠揍。
“不就是个早就被你丢掉的老相好么,至于这么高兴?”
褚沅瑾唇角的笑意尤没收住,抬手触了触已经快与眼尾相连的唇角,愉悦道:“有这么明显么?”
实在不是褚沅瑾笑点太低,只是方才沈长空拽着她手腕说要听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明明在乎得不行,却始终板着张脸,好像不是他主动要听,而是她求着要跟他说一般。
着实是有趣得紧。
她一开始没出声,那唯唯诺诺的姿态,浑像是个被丈夫捉奸在床的有夫之妇。
眼瞧着男人周身气息愈发沉了下来,褚沅瑾却是憋笑憋得更甚。
她哪儿是那么好心的人,垂首看了眼紧扼在自己腕子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动作极轻地覆了上去,在那大掌怔了片刻正有往回收紧趋势的时候,她狠了狠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其硬生生掰开。
微微叹了口气,仿佛万般为难,抿了抿唇轻声道:“下次吧,我今日不想说。”
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就那么将他一人留在小竹林的出口处,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褚沅瑾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该是怎样一副晦暗神情,可她依旧没管,走得极为匆忙,像是急着去找别人。
行至此时,也该松一松线了。
见她这美得不行的样子,贺景轩唇角不由抽了抽,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同我说句实话,当初……果真是你甩了他?”
“你什么意思?”褚沅瑾唇角笑意一僵,抬眸审视着他。
这脸色转变太快,神情中已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危险之色。
贺景轩几乎是立刻读懂了她的警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她发作之前伸出两根食指在唇边打了个×,并忙不失迭地狗腿道:“小生懂了,公主怎可能被人甩?定然是您甩了他,毫无疑问,无需质疑,是我鲁莽了!”
分明是极诚恳的语气,褚沅瑾却硬生生听出几分阴阳怪气来。
可她今日心情好,便懒得同他计较,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怎会来你的生辰宴?”
一般来说,备个礼让人送到府上就行了,以沈长空那副德行,什么时候亲自去参加过谁的生辰宴。便是从前太后的寿辰,他亦是不去的。
想到这儿,褚沅瑾突然极其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脸,还真挺大。”
“……”
“不过你也别太大压力,”她豁然开朗般勾了勾唇角,“你只是他用来掩耳盗铃的工具人罢了,倒是没想到,他的目的……竟还是我。”
贺景轩轻咳了两声,而后连连笑着赞同,“对,对,您说得对。”
心里却在想,我就看你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吧就。
突然想起什么,他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抱臂看着他道:“褚沅瑾,我生辰礼呢?”
生辰礼?
褚沅瑾一头雾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管家这般清闲么,这事儿还需要您操劳?”
“那些不算,”贺景轩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林秋白生辰,你可送了他把折扇。”
静默了片刻,褚沅瑾抑制住自己要去探他额头的冲动,“那折扇哪有我送你那一车东西值钱?”
车?小推车么?
若不是急于同她索要礼物,他定然要调侃她两句。可这会儿也顾不得,只说:“可那折扇上的画是你亲手画的。”
褚沅瑾失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这……那等风雅之物,与你也不相配啊。”
她浅浅叹了口气,“毕竟是本公主亲手画的。”
说起这把折扇,实在也是机缘巧合。
那日恰逢她去了茗书阁,遇见了刚中探花郎的林秋白。
他父亲是朝廷正二品大员,母亲是国公府嫡长女,家世本就极高。况他本人又争气,有才华,样貌也出众,身上带点傲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那日林秋白同她探讨诗词歌赋,二人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他看着她在一把折扇上作画,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姿态极尽随意,却勾勒出山河壮阔。
那一刻,林秋白的眼睛离不开她。
世人皆言她德行有亏,不宜娶作妻室。可在林秋白看来,这世间男儿,无一人能与她相配。
扪心自问,即便是他自己,亦是配不上的。
她和世间女子皆不同,她美艳、洒脱、不惧流言,我行我素。
却有才华。
他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才同她说不日便是他生辰。褚沅瑾几乎是立时,便抬起眼来看他。
她笑眼弯弯,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别至耳后,边拿起那把折扇吹了口气边道:“那这把折扇便送与你,当是生辰礼了。”
……
回过神来,正对上贺景轩愤愤不平的一张脸。
“你今儿个必须得给我说清,本公子怎么就配不上了?!”
褚沅瑾懒得理他,“过几日陪你去平康坊?”
倒也不全然是为陪他,自她将心思放在沈长空身上后,平康坊一次都没再去过。
现在想想,倒是许久没见雪砚了。
不出所料,贺景轩果然点了点头,暂时放过了她。
待回到公主府,已是将近宵禁。
天还亮着,府内灯盏却是全点上了。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再经过红绿相接的荷花池,入目便是一扇半圆石迎门。
这门里头,便是褚沅瑾日常居住的嘉宜院所在。
她折腾了一天,早已迫不及待想将这身行头置换掉,好好清洗干净便扑在床上睡到明日日上三竿才起。
却没想到,脚还未踏进去一只,身后便响起慵懒至极的唤声——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