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另一头的护士休息室传来动静。
谢行之松开用力抓着他胳膊的手,轻声说:“乱讲什么……”
“没乱讲,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不信你听。”谢安珩也不像是在逗他,这番话是真的发自肺腑。
两人贴得很近,混乱的心跳也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眼看守夜的护士就要走出来撞见他们,谢行之赶紧低声道:“快回病房去,这里太冷了。”
“好吧。”听他说冷,谢安珩也收起别的心思,干脆一把将谢行之抱到了轮椅上推回房间。
重新回房里,坐在轮椅上,这回谢行之不知为什么忽然不太想跟他挤一张病床了。
“我睡陪护床。”他说完也不等谢安珩反应,自己撑在床上迅速躺下,翻身背对着对方。
身后好半天沉默,谢安珩伸手指戳戳他的后背:“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谢行之闭着眼轻轻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办出院手续。”
谢安珩:“……”
他没有再交谈的意图,谢安珩只能道:“晚安。”
“嗯。”
话是这样说,但谢行之根本没有睡意。
除了治病的那一年,谢行之从没在谁面前展现过他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做手术前最痛苦的时候,他几句胡话。
更何况是像刚才那样。
伤春悲秋,缅怀过去,不是谢行之的风格。
可他不得不承认,当谢安珩用那双黑色的双瞳望着他,轻易击穿他小心掩藏的所有脆弱,讲出那句我是你的依靠时……
谢行之的心狠狠抖一下。
等背后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他又放轻动作翻回身。
病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帘上方的缝隙透出朦胧的月光。
那道淡淡的银晖刚好映在谢安珩的脸上,勾勒出他的五官,连垂着的睫毛都清晰可辨。
陪护床比病床稍矮几公分,谢行之侧躺着,心中一动,伸出右手虚虚地靠近他的面颊。
这张脸和这具身体他上辈子用了二十多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现在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内里是个比他滚烫数百倍的,火一样的灵魂。
他都不需想象就能知道这双眼睛睁开会是什么样子,会专注又深情地望向他,盛满对他的爱意。
谢行之的手指在半空顺着他的五官游走,从鼻挺的眉峰到柔和的眼角。
倏地,他指尖不小心碰到谢安珩的睫毛。
后者迷迷糊糊“唔”了一声,蹙起眉头,呼吸立即变得急促。
谢行之手一颤,连忙缩回胳膊,拉过被子又背过身去,闭上眼,强迫自己把刚才纷杂的思绪抛到脑后。
翌日。
谢家公司顶层办公室内。
“这个项目的负责领队是谁?”谢行之翻了翻手里的文件,眉头越皱越深。
在他旁边站着的不是谢安珩,而是他的小助理。
办了离院手续,谢行之马不停蹄回了自己家公司。
谢安珩把他送回大楼,暂时离开。
他得了赵致殷那边的消息,据说又有新的线索。
见他面色不太好,小助理机灵道:“是新提拔上来的一个组长,要去把他叫来吗?”
谢行之点头:“让他过来见我,立刻。”
他手里拿的不是别的,正是谢安珩提到过的棚户区开发项目。
一段时间不在公司,虽说远程处理事务,该有的决策跟会议都没落下,但毕竟没到现场亲自参与,谢行之还是多少有点不放心。
原本公司发展到这个规模,下面还开了不少小公司,别说一个小小的项目,就是整体经营情况也犯不着让他亲自费心。
可这个项目不一般,事关他前世的死亡。
在等待小助理喊人来的几分钟里,谢行之的手机突然“叮”地一声响。
他摸出来解锁一看,收到一条新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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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今天进公司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行之微微怔愣。
原来是公司大厅、走廊和电梯里四处都挂上了圣诞节的装饰。
他手指放在那条链接上。
“咚咚”两声敲门响。
办公室门内传出清朗的声音:“请进。”
“谢老板,您找我?”被喊来的项目负责领队和前去喊人的小助理一同推门而入,一眼瞥见谢行之放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特效画面,还在发出大片即视感的背景音乐和某些台词。
下一秒,坐在桌前的人手指一划,音效消失,手机屏黑了下去。
“听说是你负责洽谈这个项目?”谢行之将手机揣回口袋,把刚刚翻开的文件重新摊在桌上。
领队是前不久刚进公司被提拔任用的新人,他能说会道,也颇有野心,立即笑着点头:“对对对,是我负责的,但是……”
“但是许家要跟我们竞争,你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这么好的价格拱手让人了。”谢行之冷淡地帮他接下后半句。
领队登时心里一咯噔:“不是,不是这样的谢老板……”
他搓搓手指,有些局促。
新领队毕竟不是一年前就加入公司的老人,但这几天,他也对谢行之的身份略有耳闻。
前段时间有个跟他一起的新人被炒了鱿鱼,他是知道的。
他更心知肚明谢行之和谢安珩之中,更有话语权的是眼前这个温润的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大老板会亲自问询这样的小事,但他还是脑筋一转:“是这样的,谢老板,这个价格我和团队里商讨了很多次,实在是觉得超出预期。”
“确实高了。”谢行之点头,可领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就又道,“但买卖是用来谈的,做到这个级别,难道你还寄希望于让别人开口就报给你一个底价?”
“不不不,当然不是……”到这时候,领队才明白过来。
谢行之不是一时性起,他是真的认真看了这份文件,也是真的看出来不对劲了。
可他没办好是事实。
领队绞尽脑汁,眼珠子乱转,只能挤出一句:“谢老板,实际上……是谢总裁前段时间给我们打了招呼让我们这样做的。”
他不清楚谢行之跟谢安珩之间具体的关系,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况且这么大一家公司。
领队猜想两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竞争关系的,把责任推到谢安珩头上,谢行之没准就不会再追究他这个小角色了。
但他没料到谢行之一声冷笑:“他叫你这样做的?”
领队没察觉,还当他是相信了,连连点头,张口就编:“是啊,前段时间咱们公司跟几个大家族搞的关系比较僵嘛,谢总裁就让我们最近办事都收敛一点,还有……”
“收敛?你们谢总才看到这个狗屁不通的方案,只会让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谢行之打断他,抬眸的寒意让整个办公室都恨不得将了几度,“不过现在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小助理紧张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转,就听到谢行之嗓音淡漠:“文件留在我这,你去找财务,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出现在这栋楼里了。”
办公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领队吓得冷汗都下来了,抖了抖嘴皮子,半天才找回声音:“……这,谢老板,这真的是——”
话音未落,门口的保镖已经走过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行之根本懒得跟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多废话,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走。
那领队灰头土脸地离开后,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谢行之抬头看见是赵鸿钧。
后者察觉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到刚才走出去的人和谢行之紧锁的眉头,还挺诧异:“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棚户区的一个小项目,交给刚才那个人做,没做好,还想推卸责任。”谢行之倒也没有真的因为领队生气,“没什么大事,公司做大了,我跟安珩也不可能事事都盯着,难免会有一两个杂鱼混进来。”
赵鸿钧:“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助理。
谢行之会意,对小助理道:“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事要谈。”
“好,好的。”那小助理两次见到谢行之都正好碰上他发火,现在只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比谢总裁还恐怖,忙不迭脚底抹油。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他们二人,谢行之整个人放松不少,撑着拐杖站起身,慢慢挪到另外一边:“坐这边吧。”
当初设计这里的时候就特意考虑过谈话的需求,留了一个小型沙发和茶水室,刚好适合赵鸿钧这种无茶不欢的人。
“这地方不错。”一口热茶下肚,匆匆赶来的赵鸿钧发出舒适的感慨,“我原先听说棚户区那边是交给安珩小贤侄的,刚才那人也是他指定的?到底年轻,用人上还得跟你多学学。”
但谢行之否定道:“不是他的问题,我看了刚才的文件,许家也插手了这次的项目,对方出价高了一点,这人就没了主心骨,让别人轻易拿捏。”
想想那个领队把责任往谢安珩头上推的做法,他垂下眸子,用力在茶盏上摩挲两下:“以安珩的行事准则,他不可能让那人就这么轻易放弃。”
“那倒是,安珩贤侄在生意上的手段我是见过,比你风格还要凌厉,如果是这样窝囊的决策,不可能是他做的。”赵鸿钧摸摸胡茬,“说到许家,我今天带了个消息来,也是关于他们和这次项目的。”
谢行之抬眼:“许家沉寂那么久,偏偏一出手就挑上我们看上的项目,太反常了。”
“那老头子手里捏着东西呢。”赵鸿钧愤慨道,“他不知道从哪里集结到一批小公司,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愿意追随他们,前段还时间闷声发大财,截了我们赵家的货。”
“还有这种事?”谢行之皱眉。
赵鸿钧气得把烟掏了出来,但摸了两下没点:“就趁我跟我儿子都在忙着照顾你们这边,没空顾及的时候被他们捞过去的,那许家的老头过河拆桥这一招用得倒是炉火纯青。”
谢行之沉吟片刻:“赵叔不用担心,他们就算真的拿了u盘,我也会让他们白费功夫。”
他上辈子经历过的尔虞我诈不胜枚举,并不把许家这样满肚子肮脏伎俩的小人放在眼里。
小人固然难缠,这也是刚刚的领队轻易放弃的原因,但对谢行之而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许家这种小杂鱼还不够看。
“好,你说的话我一向信任,有你这句话,我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赵鸿钧被他这么一说也宽慰不少,“对了,还是告诉安珩贤侄吧?他一手整理的这些资料,交给他处理,你也轻松一些。”
“不用。”谢行之耷拉着眼皮,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水,“我来就好。”
赵鸿钧闻言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男青年周身气场又变凌厉了不少。
就像……谢安珩还小的时候,他最开始见到谢行之时那样。
那时候的谢行之也是独自撑起大梁,而谢安珩长大后他便一步步放权给对方。
硬要说的话,就像这把利刃被上了鞘,锋芒收敛得干干净净。
但现在,昔日那个谢行之隐约又回来了。
赵鸿钧正思索,面前的人已经抬头对他道:“许家的动向还要麻烦赵叔继续盯着了。”
“不麻烦,这种小事怎么算得上麻烦。”赵鸿钧从思绪中抽身,摆摆手,“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还净想些害人的脏心思,枉我当初和他兄弟一场。”
谢行之叹气,只能安慰:“他在商场上被利欲熏心,您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用不着为这样的人可惜。”
“说的好!”赵鸿钧本就天性开朗,短暂烦忧后哈哈一笑,“我和小谢兄弟你啊,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他跟谢行之把剩余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讲了讲,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响,传来小助理跟谢安珩的讲话声。
“行之……”谢安珩走进来想叫他,然后看见赵鸿钧,匆忙改口,“赵叔,您也在。”
赵鸿钧已经准备走了,拉起外套拍拍谢安珩的肩膀:“我们讲完了,有什么悄悄话,你们两个继续说吧,我也不在这里碍眼啦。”
谢行之被他的俏皮话逗笑。
等赵鸿钧走出办公室,谢安珩才紧张道:“我刚刚听说负责棚户区项目的领队惹你生气了……那个策划不是我做——”
“晚上有空陪我看场电影吗?”
“什么?”
谢安珩整个人呆住,解释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傻了。
两秒后,他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起:“真的?看什么电影?我现在订票,不对,什么电影都可以,你想坐哪一排?”
边说边摸出手机点开买票的软件。
谢行之按住他手腕。
“不用,我买好了。”
谢安珩侧投一票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几个字——【双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