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戒指研究了好久,一直到了学校里,及川月见也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来;戒指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戒指,里面没有什么扭动一下就会改变铭文的小机关,至少她没有摸索到这样的小机关。
最终及川月见也只能将这些归为竹马无聊的小把戏。
她上午有戏剧史的选修课,讲课的外国教授说话总带着奇怪的口音。
及川月见坐在中间稍后靠窗的位置,摊开的笔记本上胡乱记了几条不连贯的重点,和她随手画出来的潦草涂鸦。
全都是白兰。
咬着的白兰,咬着水杯边的白兰,坐在墙头向她伸手的白兰,在拥挤人群中望向她的白兰……
除去白兰外,其他几笔勾画的路人甚至都没有画上五官。
及川月见无聊的用笔尖点着‘白兰’眼眸底下那个倒王冠状的印记,发呆的时候,昨天那个糊里糊涂的梦重新浮现出脑海。
那个梦……
夏油杰。
她无意识的在本子上写出这个名字,然后迟缓的眨眼:是恋爱游戏里的那个nc?
明明游戏里很好看来着,但是梦里突然就变得普通了起来。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好看。
下课铃响,她随手合上本子,背上自己的书包随人流走出教室。外面的天空散布着丝丝缕缕棉絮一样的灰白色云朵,温和的太阳光照在地面上。
新开学没多久,到处都是社团招收新人的摊子。及川月见仅仅是从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过道上走过,就已经被拉住询问了不下十次。
她礼貌的婉拒了,最终停留在一个社团招新的摊位面前;这个摊位和其他摊位比起来,社团人数至少多了两倍不止。
但是招新态度却消极得不行,每个人都搬把小椅子就地坐下,头顶是专门支起来遮阳的帐篷,玩手机的玩手机,看书的看书,谈恋爱的谈恋爱——直到及川月见出现。
这群懒洋洋的人立即变得热情起来,其中一个橡白色长发的高大青年笑眯眯的摇着扇子招呼及川月见:“社长快来!我们这次又增加了两名新成员哦!”
“社长专门来看我们真是辛苦了,来吃点零食!”
“社长坐我的凳子!”
“社长你看我刚刷新的游戏记录!”
……
及川月见习惯于被社员们围着,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捡起摊位上的一把扇子扇风:“今天有点热啊,我们的招新就到此为止吧,大家收拾一下回去玩好了。”
“好耶——”
“社长万岁!万世极乐社万岁——”
万世极乐社,及川月见从中学时期就一直维持到大学的社团。社团理念就是:努力让大家都过上快乐的生活。
社员分为校园学生和社会工作者两部分,虽然招新并不怎么积极,甚至大家都很消极怠工,但是社团成员却一直微妙的稳步上升着。
其他社团还在拦人招新,万世极乐社的人已经扛起帐篷椅子,收工回家吃饭了。及川月见和他们一起吃过午饭,下午回社团教室完成写生作业。
社团教室下午也坐满了人,学生居多,也有几个上班族。
现在还不是聊天时间,大家都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也没有人交流。
及川月见拿着素描笔,坐在画架前涂涂改改——她画的是白兰。
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白兰,后腰轻轻靠在实验台上,一手拿着杯子,正看过来。
她熟悉于白兰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画起白兰来甚至比画苹果的明暗面还要熟练。她闭着眼睛都能勾画出白兰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倒三角王冠印记与眼睑的距离,唇角弯起的肌肉形状。
素描铅笔从青年的脖颈处划过,排线重叠出喉结与衣领的阴影。
偏偏这时候,及川月见的手机响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条,下手略重,在画像喉结处留下了一点不和谐的阴影。
及川月见呆了片刻,起身和教室里的人道歉,随后拿着手机到走廊去接电话。
刚画完素描的手有点脏,但是来不及擦了。及川月见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被碳灰擦出来的黑色印记,叹气,又将注意力挪回手机上: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通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低柔:“您好,请问您找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缓缓传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沙哑的男声:“请问是万世极乐社心理咨询处吗?”
及川月见愣了一下。
万世极乐社确实有设立心理咨询处,但留的不是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出神只有片刻,及川月见语气如常将话题接了下去:“是的,请问您有什么烦恼吗?”
奇怪的,对面没有再发出声音,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的沉默。但因为对方没有挂断电话,所以及川月见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好在她平时接到的奇怪电话本来就很多,像这样拨通电话后不出声的反而算是相对正常——
对方不说话,及川月见干脆重新回到教室,将通话中的手机放到椅子上,开始继续完成自己的作业。
刚刚错压上去的阴影需要修改,衣服的细节也需要修改。
她垂下眼睫,素描笔划过纸面时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直到傍晚,日落时分,窗外淡绿的暮色也照进教室,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每个人走前都会来和及川月见道别。
等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时,及川月见的画也完成了。她半蹲下来,准备在素描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时候手机里终于传出声音:“为什么没有挂断电话?”
及川月见准备写字的动作停下。她看了眼仍旧显示在通话中的手机,耐心回答:“因为你没有挂断电话呀。请放心,我们在心理开导这方面是专业的,有着充足的耐心和语言技巧。”
“……”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及川月见也不介意,俯身将自己的名字写上素描纸,心情愉悦的撕掉纸胶布,将素描纸小心放进画袋里。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她将社团教室门锁好,然后拿着仍然在通话中的手机离开。这时候天色已然全黑,学校的路灯全部都亮了起来,及川月见独自走在校园路上,两边高大的梧桐树投下阴影。
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及川月见耐心很好,直到走出校园大门,她才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那头的不明人物道:“您好,我现在去公交站了哦?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就会有人撞到我然后不小心挂断电话……”
对面打断了及川月见的话:“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挂了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对方却没有主动把电话挂掉。
及川月见无奈,抬头看了看已经升高的月亮,干脆找到一把公用长椅坐下:“您是有什么需要倾诉的烦恼吗?”
“没有。”
“那您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了吗?”
“没有。”
“……”
正常人这种时候就应该生气了。
及川月见叹气,声音还是温柔而甜蜜的:“那您需要帮助吗?”
对面再度陷入沉默。但这次不再是一直沉默了,对面继续道:“我不知道。”
“你可以多说几句话吗?你的声音,非常像我很喜欢的一个游戏nc。”
游戏nc?
及川月见不打游戏,玩过的游戏全都是白兰那边顺过来的,对于游戏配音也是一无所知。但她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所以面不改色的接过了游戏话题:“唔,那您介意和我聊聊晚饭吗?因为现在接近晚饭时间……我有点饿了。”
“不介意。”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变声期的男生,及川月见推测对方的年纪大概在十六岁左右……男子高中生吗?
她抬眼打量四周,因为是在学校附近,所以有很多学生在闲逛。
及川月见:“我打算等会去富士冰点屋买奶油面包卷和红茶,先垫一下肚子。等到家放下画架之后再去买菜——您呢?您打算自己做饭,还是去食堂吃?”
“……还没有想好要吃什么。”
“今天有点热呢。”及川月见随意和对方闲聊着,刻意避开了可能涉及到对方私人的话题:“或许吃点凉爽的东西会对心情有所帮助哦?”
“有什么推荐吗?”
及川月见:“富士冰点屋这个月新推出的樱花冰沙味道不错,如果您不介意甜度的话可以尝试呢。”
“……我有个朋友,比较喜欢吃甜的。”
及川月见轻笑:“那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吃。”
“……嗯。”
她敏锐捕捉到对方的情绪似乎更低落了。及川月见猜测着:和朋友闹别扭了?
及川月见:“他们家的酸梅红茶也很好喝。”
“嗯。谢谢你。”
“不客气哦。现在好像在做赠品活动,购买任意一款蛋糕都赠送香草布丁,但我不是甜党,所以不是很喜欢。你可以带回去给你朋友吃,说不定他会喜欢。”
“好,我会尝试的。”
和对方说话的时候,及川月见也没有闲着。她确实要去买甜点,但不是给自己带的——挑好蛋糕和饮料,她付完账后离开蛋糕店,走向公交车站。
手机那边还没有挂电话,及川月见体贴的询问:“现在您有好一点吗?”
“……我不知道。”
比起一开始生硬的回答不知道,此刻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多了几分迷茫和脆弱。看来聊一聊晚餐确实有用,至少对面的dk肯对她释放一些真实的情绪了。
不过这个年纪的dk会有什么烦恼呢?和朋友吵架了?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最坏的大概就是校园欺凌?
及川月见摸不准对面的dk到底是哪一种,发散而随意的和对方聊着天:“您现在似乎很迷茫?”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您的名字,也不会打扰到您现实里的生活,如果您需要的话,这通电话结束后立刻把我拉黑再也不联系也没有关系。”
“说出来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倾诉欲得到满足后说不定会舒服一点。”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及川月见的话可不可信。
这时候及川月见要等的公交车到了,她随人群挤上公交车,刚上去就有人站起来给及川月见让座,及川月见微笑着摇头婉拒对方的帮助,自己找了个相对人少的地方站稳。
虽然公交车上人比较多,但是并不嘈杂。及川月见为了不打扰到别人,也压低了声音:“当然,您不想说的话,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我不会挂电话的。”
“不过您想要一直听到我声音的这个诉求,我可能没办法办到。虽然不知道您从哪拿到我的电话号码,但实际上心理辅导这个工作并不是我负责的——我其实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和自言自语,所以……您的要求对我来说稍微有点强人所难。”
这是实话。
虽然及川月见是社长,但她是美术专业。社团里负责心理辅导的是其他学生,还有一些心理学的社会人士。
电话对面这次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及川月见下公交车,才再度听见对面dk的沙哑声音:“我有一个朋友。”
“他曾经认为强者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他坚信着这个理念,并将其贯彻到自己的所有行为之中。但是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比肆意杀死弱者的强者,更为恶的弱者——”
“因为他的自负,他对无咒……对弱者的忽视,导致了一个无辜女孩的死亡。”
“他现在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感觉做什么都不太对,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公交车的播音器里响起了报站声,车门打开的瞬间,及川月见拎起裙摆跳下去。她耐心倾听着对面迷茫dk的独白,声音轻柔甜蜜:“是吗?那真是太辛苦了,这样一直折磨自己是不会快乐的哦。”
“……他也知道这样不行,也试图调整过自己的心态。但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嗯嗯,大概能理解一点点呢,就像是画画的时候不小心铺错了阴影,不管用多好的橡皮擦去修改都会留下痕迹那样。”
及川月见想到了自己今天不小心压重的那一点阴影,叹气,眉心微微皱起:“按照过来人的经验,我可以给你朋友一点非常,非常私人的建议。”
“要不要信仰宗教试一试呢?给你推荐万世极乐教哦,我们的教义就是让所有的教徒都可以拥有发自内心的笑容,做一切想做的事情,而不必烦恼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您对我们万世极乐教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
对面‘啪叽’一声给她挂了。及川月见看着突然挂断的电话,懵了两秒,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嫖一顿睡前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