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宁玉道:“你看上面的《寻人启事》。”
魏婠不明所以,道:“我已经看过了,是无极宗段星河登上去的。”
让宁玉苦笑,说道:“他要寻的是我。”
魏婠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他寻的是一个凡人啊?”
“当时我离开时确实是一个凡人。”
“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宁玉于是娓娓道来。
让宁玉原本是一个凡人农家女,是第三个个孩子,上头有大姐和二哥,大姐才十三岁就被卖给了富商做妾,没几年就去了。她十岁时,家乡旱情严重,粮田颗粒无收,底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一家八口人实在活不下去了,爹娘就把她卖了。
而段星河就是她的四弟。
“我后来遇到爷爷,爷爷也曾带我回去找过他们,原来我走了没几天就有仙人来测仙缘,把四弟带走了。”
魏婠沉吟片刻,“你不打算与他相认吗?”
“相认?”让宁玉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我虽然现在活得好好的,但是总会想他们为什么卖的是我?为什么卖的是大姐?甚至也会想,如果再多留我几天,我也会被测出仙缘……不过这样就碰不到爷爷了。我与段星河多年未见,见了只会徒增烦恼。”
“他登报是为什么?是找到你了?”
让宁玉道:“或许昨夜他认出我了,才登的报纸。”
魏婠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也能理解让宁玉,既然被卖的是她,她有权利舍弃那段过往。
转眼到了花神节最后一天,白云城热闹未减,反而因为是最后的狂欢,整座城市越发沸腾了。
而宗无他们呢,可伤脑筋了。负责财务的周胖子呈上了一摞又一摞白云城受损情况调查书、人员伤亡情况报告,几位管事们都忙着处理修士们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的行为造成的后果。
已经有三处仙舍坍塌,还误伤了数十位凡人!
宗无真是受够了这些修士,每日无所事事拖欠贷款不说,到了花神节就处处给他找麻烦。
不过宗无不是白白吃亏的那种人,问周胖子:“你估计我们能从这些修士手中榨出多少灵石?”
周胖子笑嘻嘻地伸出两只手指:“城主放心,至少两千万。我还特意吩咐人去将那些好斗的修士安排在一处,等今天的晚宴结束,我们又要大赚一笔。”
宗无听了这话,好像听到了无数颗灵石哗啦啦滚动的声音,对周胖子笑道:“不错不错,没想到周管事你还深谙‘钓鱼执法’之道啊!”
周胖子乐呵呵的,问:“城主,‘钓鱼执法’是个什么意思啊?”
宗无清咳两声:“没事,你下去吧,花神节后尽快把财务报表交给我。”
白云城的夜宴也分仙凡两席。修士们都在花神楼里就座,凡人们的席位则沿着各个街道。
花神楼的座位是明码标价,楼层越高越接近白云城城主就越贵,与宗无同席的下座空出一个,特意放到万珍阁去拍卖。这次座位被拍出来三百六十万灵石加一颗天品灵丹的高价,是一个二流宗门浣花宗的少宗主所得。
而凡人们则是谁都有席位,只在家门口等着免费的美酒佳肴就行。当然,宗无在花神楼也为数十个凡人准备了位置,一些是城主府里的先生,一些则是有实绩的管理者。
若有修士没在花神楼买到座位,自然也可以与凡人同席,只是几乎没有修士会选择和凡人同席。
魏婠因为扮演花神也有幸与宗无同席,她悄悄对让宁玉传音:“这么些天来我算是看清了,宗前辈真是赚钱无所不用其极,这个座位就抵得上普通修士一辈子的积蓄了吧。”
“君之爱财,取之有道,反正那个浣花宗的少宗主也不差钱。”让宁玉道。
这让魏婠却琢磨起一个二流宗门的少宗主能随手拿出几百万灵石和一颗天品灵丹,他们的财力不可小觑,那一流宗门呢?岂不是富得流油了?
她随手算了算自己的花销,不由得一惊,天呐!她花了三十多万灵石了!还不包括利息!
魏婠一下子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过到等席上摆满了仙露琼浆、珍兽灵植,魏婠食指大动,早把几十万的债务抛在脑后了。
月上中天,膳食也用了大半,席上推杯换盏,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寒暄。魏婠正百无聊奈,却听见了一个熟悉而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声音:“听闻白云城宴请宾客,贫僧不请自来,叨扰了。”
檀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显现于众人眼前,着一身红衣,如同鬼魅一般。
宴席沉寂下来,众人都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宗无站起来,问道:“阁下是?”
檀若展开笑容:“贫僧不过草莽之人,见白云城宴客,也为城主带来了一份大礼。”他说着,眼神锁定了魏婠,“希望城主行个方便。”
“阁下开门见山吧。”
檀若挥开长袖,就从袖子中滚落出三四个人来,都牙关紧闭、脸冒冷汗、打着哆嗦,好像在压抑着痛苦。
他们都是凡人。
“这就是我的礼物,而我的要求嘛……”檀若的手指着魏婠,“把她交给我。”
“你敢伤我的人!”宗无的声音冷然,怒不可遏。
“为何不敢?”檀若眯着眼睛看着宗无,嘴角是一抹瘆人的微笑,“区区几个凡人罢了,城主为何发怒?若是城主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你的宠物放了。”
檀若这话说得实在是诛心!他说这些凡人是宗无的宠物,实则是把他倾注的心血说成一时的心血来潮,如同仙人乍然的显灵罢了。
若是平时,凡人们或许不会有疑虑,恐怕早就大骂起诋毁城主的人了。可是此时,人在檀若手中,宗无救还是不救?席尾凡人们也在看宗无的选择。
魏婠知道每个凡人都有一张刻有爆炸符的玉牌,她却不知,爆炸符既伤人又伤己。对于檀若这样的元婴修士,旧爆炸符至多让檀若受点伤,可是使用这块玉牌的凡人自己……会血肉无存。
有谁会甘愿奉献自己的性命呢?所有人都盼望着生。
所有人都等着宗无的答复。
宗无道:“阁下不如先放了他们。”
檀若一声冷笑,右手轻点就生出一朵火焰莲来,把那些人点燃了。
一时哭号、叫喊声连天,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几个凡人就被烧成了灰烬。
檀若看着这些灰烬,生出一股畅意来,他仰天大笑,又迅速看向宗无,嘴角结成刀刃般的冷笑:“我最恨你这样的伪善人,你以为你能救谁?”
宗无瞬间发作,从身体内抽出一把剑来,指向檀若眉间,“来战!”直向檀若刺去。
檀若大笑道:“礼物我也送了,人我也要带走!”言毕,衣袖长挥,避开剑光,就把魏婠揽到了身边,他捉住魏婠的腰身就飞下了花神楼。
“婠婠!”让宁玉惊怒地大喊。
魏婠感觉自己的四肢发冷无法动弹。她第一次看到人被活活烧死。那些挣扎,那些尖叫,在一瞬间虚弱下来,生命就这样流逝,成了灰烬。这是活生生的人!
而他们这些自诩仙人的修士却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烧死!
檀若带魏婠停在了空旷地带,放下魏婠后,他温柔地说:“婠婠,你可让我伤心了,你看,我伤心了就会做一些让其他人都不高兴的事。”
檀若的手从魏婠的鼻梁上划过,又将她脸侧的碎发塞到耳旁,贴近她的耳畔:“所以以后不要让我伤心了好么?”
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檀、檀叔叔。”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听见了么?”檀若扣住魏婠的下巴,将她的下巴捏红了,“告诉我。”
“知道了。”魏婠哽咽着说。
“这才是乖孩子。”檀若放开手,摸了摸魏婠的头发,魏婠全身都在发抖。
“可是我还是不开心啊。”檀若叹道。
魏婠忍着眼泪,慌忙摇头,“不要、你不要杀人了。”
“啧啧,小婠婠,你可怜这些人啊?”檀若微微叹息着,像叙述一个令人忧伤的故事。
“你不要杀人了。”魏婠又一次说道,这次她的声音更镇定了。
檀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从远处的宴席上隔空拉出一个七八岁孩子,狠狠摔到地上,那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很讨厌别人劝我不要杀人。”
孩子的消失与哭声惊动了家人,随之又惊动了附近的人,一时之间许多人离了席来寻人,向魏婠和檀若涌来。
魏婠看着涌来的人群,打了个寒噤。
“你不要杀人了!”魏婠第三次说道,这一次比前两次更加决然更加铿锵有力。她的面颊划过两颗泪珠,她抖着手抛出一个烟雾球。
死就死吧!她想,烟雾迷漫,她放出“月老线”将那孩子腰系住,另一端则早就系到朱雀脖子上,朱雀催动口诀,“月老线”就迅速变短,一瞬间将那孩子拉到了他背上。朱雀迅速震动翅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早在檀若降临此处,朱雀的伤口就开始灼痛,他悄悄查探到檀若的去向,发现他往花神楼处去了就留了个心眼。
没想到这厮竟然抓了魏婠,朱雀倒吸一口凉气,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与魏婠传音,这才与魏婠配合救下孩童。
魏婠迅速制造出幻境,不仅是给檀若造了一个,给那些凡人也造了一个,那些凡人只能看到前路是高耸山崖,踏出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可檀若不过是打了一声响指,这两个幻境就瞬间崩塌。
“你搅了我的兴致,婠婠。”檀若阴沉道,眉目间都是戾气。随即他又一笑,“别害怕,我不杀你,只给你个教训,你以后就知道乖乖的。”说着就向魏婠挥出一掌。
这一掌在魏婠眼中像是放慢了一般,她可以看到闪烁的火星,还来得及想那些被烧得体无完肤的凡人,她闭上双眼,等待着灼烧的痛感。
但是她等来的不是灼痛,而是一阵疾风。
是谢微!魏婠睁开双眼,看到谢微身影如箭,接住了檀若的掌风,即刻与檀若缠斗起来。
随即段星河也赶来,加入了战斗。
谢微与段星河从两方夹击,虽然有默契,但是还是稍占弱势,不久就被檀若压制下来。
魏婠正要去助他们,却被匆匆赶来的让宁玉拦住了,让宁玉道:“城主方才去疏散凡人和修士,现在正在布置杀招,让他们拖延片刻,你不要上去让这妖僧捉了做人质。”
魏婠只好随让宁玉离开。
不多久,宗无就出现了,长身玉立,眼眸如两颗燃烧着的黑曜石,亮得惊人,拿着从身体抽出的那把剑剑,正如他看过的书中所写“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他是这座城市的主人,这座城市的象征,他的愤怒不仅是为檀若扰乱了花神楼,更为死去的无辜的凡人,他向檀若刺出一剑,随即喊道:“结阵。”
于是有九个金丹黑衣修士将檀若团团围住,都做着同样的姿势剑指檀若。
九个金丹修士的剑尖生出滋滋作响如闪电一样的光芒,汇到一处,合成一座金色牢笼将檀若和宗无一同困在其中。
同时,谢微和段星河退了下来,在一旁伺机而动。
“凭这些就想困住我?妄想!”檀若狂妄地大笑,从他四周生出了红莲业火,越燃越烈,火舌都舔上了宗无的衣袍,生起一阵黑烟,不多时那金色的牢笼也受到了火焰的攻击。
“退!”一个黑衣修士道,九个修士一起退后,但仍维持着那金色牢笼。
宗无提剑向地面镇去,灵剑的剑气将火镇住,火势逐渐变小,但仍在负隅顽抗。
这时檀若突然弓起腰身,如箭般射出去,右手在前,两指为剑,整个人呈一字型冲向宗无。
谢微先动,击出的剑光为宗无挡了一下,段星河在后,也挥出剑,檀若却在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在中途转了个弯,对谢微和段星河各是一击,两人反应不及,被指风击中,被这迅疾的力量裹住向后退去,谢微插剑在地才堪堪停下来,吐出一口鲜血。
宗无用剑将莲火全部扑灭,然后向檀若攻去。他的剑势猛烈,但是檀若的法身奇特,剑气伤不了他多少,宗无只好改了剑招,将檀若困在剑雨之中,不一会儿,这些剑光逐渐形成剑阵,银色的剑光像蚕茧一般,檀若就像蚕茧里的蚕虫。
“你难道是想困住我?”檀若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白云城主,就这点能耐?”
宗无也笑了,这笑意要比檀若的笑温和多了,“我有什么能耐,你瞧着便是。”
说着攻势越来越急,剑阵之中闪出了金色的剑光,似乎也形成了一道剑阵。
这时,宗无大喊:“退!”
那九位金丹修士及谢微师兄弟都退到远处,只听“砰”的一声,就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似乎要将这个天地都倾覆。
宗无的剑光中竟然是困阵中暗含着爆炸的符文!
烟雾散去,只余一个大坑,而檀若不知所踪。
“该走了。”朱雀对魏婠说道,他将孩子放至安全处就回来接应魏婠,“檀若不死,势必还要找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出现,我们回宗门,或许能把檀若引走。”
让宁玉也点点头,说:“去吧,我会和宗城主说清楚的。”
魏婠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谢微正持剑半跪在地上。
“快点吧!”朱雀催促道,他打开了传送阵,跳了进去。
魏婠转头跳进了传送阵。
一阵强光闪过,魏婠和朱雀青鸾就离开了白云城,到了万里之外的一座青山脚下。这座山叫青城山,山上溪流入如玉带蜿蜒流到山下,汇入大川的支流中。
“青鸾呢?”魏婠问,“你不是说要带青鸾回来?”
朱雀道:“他担心白莹,寻白莹去了,我看他是不会离开明心道的。”
魏婠叹了一口气。这一趟出门可真是……
魏婠与朱雀至山腰处,两人都挤出一滴手指血,滴在土里,霎时,血滴形成了一道纹路,山门嚯地洞开,初极狭,才通人,而后越来越宽阔,到了尽头,是一处断崖。
二人又念了法诀,崖对面才显露出一座巨大无比漂浮的山峰来。
这座山雄奇瑰丽,要比青城山大数十倍,却藏在山体之中,山上密密麻麻有许多建筑物,皆云雾缭绕,看不分明。这座山就是合欢宗的所在之地。
山体显露之后,崖边便出现了一条白玉径,直通合欢宗。
二人踏上白玉径,走上前去,走了整整一万步,才到了山门口。想要到合欢宗,必须走上一万步。
二人走进山门,一路上山,到了内门山门,便有几个师兄师姐和他们打招呼。
“婠婠!你们回来了啊!宗主还在闭关呢。”
“这次出去怎么样?”
“一言难尽。”魏婠垂头丧气地说。
一路到了山顶,朱雀去了凤凰林,魏婠则直接回了洞府。
魏婠一连在洞府内睡了好几天,才被兴奋的聂不疑唤醒了。
“啧,婠婠,你可给我们合欢宗长脸了啊,连无极宗剑尊首徒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聂不疑笑嘻嘻道,“你可要写出文章来!
魏婠一脸茫然:“师姐你说什么?。”
聂不疑拿出一份报纸,献宝似的递给魏婠:“这是《白云周刊》,上面写着,剑尊弟子被合欢宗妖女骗身骗心,我想了想,最近出门的就只有你和朱雀,合欢宗妖女不是指你还能是朱雀吗?”
她拿起报纸赶紧看起来。
魏婠:……我恨!
魏婠敷衍了聂不疑,又蜗居在洞府里,但是这次她心情好了许多,从报纸上看,白云城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很大的影响。
几日后,魏婠就收到了一件神秘的礼物,其中还有一封信,魏婠打开一看,当场愣住。
“魏婠小友,你已经看到《白云城周刊》的内容了吧?都是我的错,悔不该为一时的销量扰你清誉,但是没关系,过段时间我们会搞个大新闻,他们会很快忘记这件事的。当然我们也会为你正名,切勿忧心。白云城恢复了平静,虽然没有找到檀若的踪迹,但他伤势必定严重,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日后也务必请再次到白云城来玩,你还欠鄙人四十四万六千零四块灵石,不过以我们俩的交情,零头就给你抹去,那你还欠鄙人四十四万六千块灵石,请即日交付。”
魏婠不知是哭是笑,不过好在白云城似乎恢复得很快,檀若带去的阴影烟消云散。
这封信的到来让魏婠宽心了许多。
可谁知,马上就有师姐给她传来纸鹤:“婠婠,宗主出关了!”
魏婠心跳一滞,欲哭无泪。
宗无!你见钱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