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王庭领地，地下会议室里气氛沉重。
亚尔汗与鹰卫极力主张提前采取行动，不能再坐在这儿进行永无止境的会议了。
“那你们要采取什么行动？”绛珠忍到了极限,阴阳怪气道，“真的一炮轰死几亿人？”
亚尔汗沉默了两秒，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以？”
“你再说一遍！？”绛珠暴怒，一掌拍在桌上，桌面应声裂了一条缝。
“事到如今在这儿假惺惺的？女人。”亚尔汗目光锐利,“要成大事，就得心狠手辣。我们一路走来，什么事儿没干过,你也一样。杀一个人和杀十个人有本质区别吗？宰一头牛，亲手操刀和把它推进料理机里有区别吗？”
“你、”
“官、”亚尔汗转头，不再理会绛珠，“早点做决定吧！”
没等叶文聿回应,身后的护卫队中有人站了出来。
“当然有区别！”那人额头青筋直跳，“我加入王庭时发誓要成为全人类的守护神！你让我们做这种事，就算真相可以被掩埋,我们还能被称颂,但我的内心怎么能安宁！”
“叶先生,我坚决反对！”
……
类似的辩论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小时，自绛珠他们任务失败回来后,激烈程度又更升了一级。
虽然叶文聿是王庭实质上的掌权者，但一直以来他们对钟豫的神化从未间断，即便是王庭内普通的工作人员，在得知他们的王叛变后也心生动摇。
或者说，受钟豫的离开打击最大的,反而是王庭众元老。
“官！”
“叶先生！”
辩论双方终于快要动手了，强行忍下，一齐看向叶文聿。
“……”叶文聿双手交握，撑在额头前。
灯光从头顶落下，被手挡住，令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先……”他顿了顿，气息微弱，“……散会吧。”
“可是，叶先生、”
“别说了。”
有人还想再争取几句，却被同伴阻止了。仔细看看，叶文聿的状态非常不好，但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在出事之前就已经超负荷工作了一整天，一直没休息过，之后又遭到接连打击，又在这里开了二十个小时无意义的会议。
即便平时行动果决的人，在这样的疲劳轰炸下，也已经失去了平常的判断力吧。
那人想着，叶先生一定是想避免轻率的决定，这才一直没有发言。
毕竟他带领王庭一路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没出过错。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绛珠是最后一个起身的。
她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迈步出去，回头看了看维持着撑着额头姿势的叶文聿。
“官，”她说，“我追随你，是因为我一直相信你，能给我们带来更好的未来。我反对简单粗暴地攻击危燕区，也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行为对王庭的发展弊大于利。”
绛珠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你呢？”
叶文聿依旧沉默。
“……无论你最终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照做。”绛珠一步迈出去，“但我希望，那是你为王庭考虑做出的回答，而不是为了……某些私心。”
室内变得安静，感应灯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叶文聿头顶上方的那一盏。
点光源让其下的人阴影多过亮部，显得格外阴沉。
私心？叶文聿低语，随后低声笑了起来。
也许吧，也许他所做的一切，整个王庭，甚至他那些能够煽动如此多的追随者的理论，起初都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而存在的。
一想到此刻钟豫就在那颗渺小、肮脏、像虫子一样生命力顽强的星球上，他连举起杀虫剂的勇气都没有。
多脆弱啊。
这一次可没办法轻易复原了吧？
叶文聿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个他念过千百遍的名字，眼球鲜红，像要滴下血来。
……一个背叛者而已，明明恨得要命，为什么不能杀死？
为什么无法忘记？
为什么自己坐在这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做不出成型的思考？
钟豫。
钟豫、钟豫、钟豫钟豫钟豫……
——
十小时后，绛珠洗漱完，来到王庭总控室。
“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站到监察员身后，一手扶住椅背。
监察员坐直了一点：“都、都在正常进行。就是有个情况……”
“嗯？”
“危燕区不知道为什么，放慢了接近联盟星域的速度……按照当前的速度，进入十九区探测范围，还需要十小时四十分钟左右。”监察员答道。
绛珠微微蹙眉。
这个状况有点微妙。
进入探测范围的那一刻，对于他们王庭是个重大险境，对危燕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毕竟他们拥有着诸多杀伤力巨大的手段，对方想要尽可能延长这个命运时刻也说不定。
……另外，还得考虑到王在其中的作用。
绛珠无法理解钟豫为什么一心一意要回去，他不是失忆了么？无论从科学角度还是他们的体感，都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她自认这些日子和钟豫相处的不错，撇开政见，彼此间也是存在友谊的吧。
钟豫究竟在想什么？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呆在危燕区？那些本地人会听他的话吗？
绛珠烦躁地啧了声。
“是好事。”她拍拍手，“咱们也需要更多时间准备，无论是哪种准备。还有……十个小时？”
“是、”
话音未落，绛珠的终端突然疯狂震动，紧接着，总控室内所有人的信息都像爆了一样，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绛珠愣了愣。
控制台没有任何警报，这么关键的时候，能出什么事？
“伊甸上有人非法接入了一条街！”绛珠接了通讯，对面连续寒暄也没有，直接大喊出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打开了投影，将话题中的场景放到了一面墙的大小。
“……这是什么！？”绛珠惊呆了。
影像中拍的是伊甸登录大厅的模样，纯白的内装，挑得极高的穹顶，无限延伸的“站台”。
然而与看惯的景象不同，此时的站台尽头俨然出现了一座建筑的虚影。
像是什么废弃古堡，又像个拆到一半的游乐设施，黑魆魆地矗立着，因为看不清细节显得更加恐怖。
“啥玩意儿……”有人结巴道，“这、这也是站台？”
的确是站台。
这座黑色剪影如同侵蚀了纯白大厅的巨大魔兽，底部保留着一个“站台入口”，暗红光芒在黑色大门缝隙里不断闪烁。
哪怕只是个投影，在座各位都觉得吓人，何况是现场什么也不知道的民众？
画面中，许多人吓得失声尖叫，大半直接下线了。
但还是能从镜头里看到，有那么些胆大的，已经凑到门边开始观察。
绛珠脸色铁青，对着终端吼道：“什么情况！？黑客？旧党干的？伊甸总部在干什么！门那边又是什么！？”
对方显然还没能掌握情况，对于这些问题只能以许多个“对不起正在查”应对。唯一能确认的是，伊甸总部没能监测到任何非法侵入痕迹，一切都是在权限范围内进行的。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入口也并非是空降，而是由“十九区”改造而成的。
“…………”
绛珠当即愣住，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十九区？……为什么偏偏是十九区？
那不正是危燕区即将进入的星域吗？
“伊甸总部说在弄了，但那个，数据是从十九区直接传上来的，物理上来说……”
绛珠暴怒：“这还要犹豫！？能用的方法全用上！难道还切不断一条线路吗！？”
“不是，”通讯人员结结巴巴地解释，“那边说通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管它怎么想！”绛珠打断他，不好的预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风度。
“现在！立刻！马上！就算给我把整个伊甸关了也不能让人继续看这个！”
她吼完，见室内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神看自己，忽然愣了愣。
“……晚了。”一人指指投影。
画面中，已经有好奇的网友进入了那个站台。
而拍摄者不知道该不该进，只能站在外面，可怜巴巴地等待上级指示。
“现在不能关停整个伊甸。”
一道沙哑疲惫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众人回头，见叶文聿披着王庭制服，头发披散着，神色颓然。
“无论这是不是危燕回归的信号，我们都不能粗暴地切断。”他说，“我们将伊甸发展到了人类离不开的存在，贸然切断会引来一系列混乱的后果，从而引起更高的讨论度和天然的反感。那时候我们全无退路。”
他想了想，声音更低了些：“……而且，我觉得那就是危燕的信号。”
绛珠脱力的垂下手，呆呆问：“那怎么办？”
“……”叶文聿转身向外，淡淡道，“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输了。走吧，看看还有什么退路。”
——
“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各位家人们！我现在就站在突然冒出的‘鬼屋’前面！”
伊甸登录大厅内，人潮一浪一浪涌来。
开着直播的青年一面爽朗地和摄像头打招呼，一面腹诽明明是工作日怎么这么多闲人。
“根据社交网络上现有的消息，我们可以初步判断里面没有危险！哈哈哈——说废话了家人们，eden哪来的危险嘿！……但这到底是什么呢？官网最近没宣布要搞活动啊？难道是突如其来的惊喜？但最近也不过什么节啊……”
青年唠唠叨叨，顺着人流来到入口。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有那么多人来到附近围观，真正敢进去的却没多少。
青年正是上升期的主播，平时胆子也挺大，虽然心里敲着点小鼓，却没有打消进去的念头。
看看后面人挺多，他也不再磨蹭，心一横就踏了进去。
怕什么，咱年轻人阳气重，就是鬼门关都敢闯！
青年正这样想着，骤然一睁眼……无尽黑暗中，一大片蓝色鬼火熊熊燃烧，映亮了周围的残垣断壁和面前诡异的铁艺大门！
“啊！啊啊！啊啊啊——”青年尖叫。
“家人们家人们！难不成这真的是鬼门关！？我操——”他突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变成了蓝色半透明的模样，顿时觉得更惊悚了，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串脏话，全部被系统打成了“哔”音。
半分钟后，他终于平静下来。
“……家人们，”青年脑挠挠头，“我突然发现……这好像就是普通的半隐身模式哈……以前伊甸只要上线就是这样，怎么才过了一年，全给忘了害……”
“别笑别笑，行了我胆子小行了吧。别说，这场面做得怪瘆人的，主要吧这头顶没光，四面还怪荒凉的……哪儿啊这是？这么大地方，总该是哪条街投上来的吧？联盟还有这么破的地方呢？不会是哪家新建的主题公园吧……”
青年一个人絮絮叨叨，倒也把场面说得很热闹，先前的恐惧散去不少。
铁门应声打开，里面是一条布满建筑垃圾的通路。青年小心翼翼地越过各种路障，渐渐发现，路两边出现了一些民居。
“怎么说呢，我也玩过各种各样的恐怖游戏，但这个，它就是特别黑啊。家人们，这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全是地面打上去的光，不说还以为在宇宙呢，总归就是瘆得慌。……所以果然是恐怖主题乐园吗？不走到尽头通不了关那种？”
青年碎碎念着。
“哎，我好像看到民居外边有贴广告，咱们去瞧瞧……废话么不是，这种游戏一般都是这样，得把村庄人类灭绝的线索给找着了，才能发展剧情……”
民居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了，里面有翻倒的桌椅杯盘，还有一些暗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痕迹。
青年走了两步就退了出来，默默看了会儿不断经过他身边的众多蓝色发光网友，才把那阵儿害怕压了回去。
“嗯，咱们就在外边看看好了。”青年努力镇定道，“这家外墙看起来还是挺现代的哈，门边贴的是舞蹈教室的广告，嗯，我们区很少有人这样贴了，说不定这地方还是有一定年代的。诶？旁边有个路标，我瞧瞧……什么什么街十七号，这字儿怎么读来着，危燕区……”
青年的牙狠狠磕在了舌尖上。
“嘶——”他心脏狂跳，“不、不是……等等啊！”
直播间的评论潮水一般刷出来，青年却完全顾不上看。
他后退几步，嘴里念叨着说不定是巧合之类的话，又走向下一户人家。这一次，对方的门牌旁就贴了写着住址的标识，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危燕区。
“卧槽————”青年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回到道路中央，指着门牌大喊，“上面说这里是危燕区！！是危燕区！！！”
这个地名太刺激人了，同病相怜的网友们不仅没人去确认信息，反而将尖叫传染开来，互相推搡着向前跑。青年也吓坏了，两眼一闭跟着跑起来，企图快点穿过这条噩梦之路。
“这啥玩意儿啊家人们！”他一边跑一边惨叫，“玩笑也开太大了吧！是不是不太尊重人、呃、尊重鬼啊！？危燕都不在了还整这一出，难怪这天是一点都不亮，啥意思，咱这是在地府吗？——啊啊啊啊——”
恐怖街道并没有结束。
像是悬疑片里常有的布置，头顶不时落下砖块，地面放着有奇怪陷阱；用作照明的“鬼火”突然烧满地面，或者是时不时窜出来的，浑身是血的人影。
“救命！！”
青年这次是真的吓坏了，理智全飞，也全然忘了下线这回事，各种抱头鼠窜。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也没几段路，青年终于停下来，摸着胸口喘气。
前方闪耀着他许久不见了的通明灯火，他咽了口口水，缓缓抬头——一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阴森的奇妙建筑前方。
雕塑很奇怪，在自诩不懂艺术的青年眼里像是恶魔一样恐怖，他隐约觉得眼熟，却不敢多想，跟随众人加快脚步，冲进了巨大的拱门中。
登时，一阵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这、这又是啥玩意儿……”
青年有些懵圈，看看周围。大厅内挑顶极高，许多石雕柱子穿插其中，显得格外诡异。大厅中央有一座池子，诡异的红色液体在里面咕嘟咕嘟冒泡。
青年嘟囔：“怎么这么眼熟？我在哪儿见过？……啊！”
危燕危燕！这不是危燕区红极一时的那个恶魔食府吗！
“恶魔食府！当初我还想去来着！人太多了排队没排着——”青年忘了害怕，嘴皮子又利索起来，絮絮叨叨地说，“本来计划跟我兄弟放年假的时候去的，当时不是觉得吃的东西得真吃才有感觉嘛……谁能想到突然一下，哎。不说了不说了，家人们，你们看啊，这多还原啊！”
更多伊甸网友们进入大厅，青年话音刚落，周围照明陡然变亮。
刚刚就若隐若现的食物香气像冲破了屏障一样变得浓郁，随之而来的是魔法般出现的数十张餐台。
餐台高低错落，遍布在各个石柱间，上面摆放着各种食物——光是青年面前的桌上就有奶油挞、鸡茸芝士焗饭、罗宋汤、绿豆糕之类的，一眼扫过去眼花缭乱。
虽然是拿伊甸转换设备复制的，但也足够诱人。
众网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想太多的，直接品尝了起来。
“家人们，你们说这个不要钱吧？”青年也有些忍不住了，指了指面前的奶油挞。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在询问谁的意见，说完便伸出手来，“我也尝一尝，你们是不知道，光闻着我就不行了——”
正在这时，半空忽然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欢迎来到恶魔食府。”邱秋扶着二楼栏杆，向厅内众人挥手，“欢迎来到危燕区。”
“……危危危危……”青年手一抖，奶油挞差点扣到桌上。
面对底下数百张惊恐的脸，邱秋愉快地笑了笑。
“这里的确是危燕区。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