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豫知道自己在做梦。
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几乎有种不属于自己的错觉,陷在泥泞里,不断下沉。
室外光线明亮,透过眼皮,在睡眠中变成一团填满世界的红。
心跳加快,呼吸渐重。
不知什么时候,视线里突然怼进一张熟悉的小脸儿,表情严肃,语气纯真,出口就是惊天暴雷。
“哥哥,你不行啊。”
“哥哥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用力啊。”
“……”
钟豫蓦然惊醒,猛地坐起,差点把扒到他身上的邱秋给掀飞,脸上写满卧槽。
“醒了?”邱秋本来蹲着看他,被推得坐倒在地上,丝毫不恼地扒回去:“你很困吗?”
“……被你吓醒了。”
钟豫烦躁又无奈地撑地坐起,按了按太阳穴。
“你最近睡得好多。”邱秋伸手摸他额头:“不舒服吗?”
钟豫半途拦截,抓住他软软的手腕,攥在手里捏了捏:“无聊多睡会儿。”
新的风情街正在建造中,恶魔食府也停业装修。
食府楼顶修了个小天台,这会儿正午,他俩躲上来偷懒,一边晒太阳,一边遥遥看道格搞雕塑。
之前学校放寒假,道格已经回老家了,愣是被邱秋求回来搞雕塑。
整条桫椤街都在盖房子,道格一边施工,一边不可避免地被其他人拉着各种咨询。大家谈着谈着,忽然发现道格实在太有主意了,提出的方案又顺意又出效果,一时间人人都找他改图纸。
文劲知道以后特意过来参观,惊觉大家经营的东西虽然五花八门,但在一位的设计师协助下,竟然奇异地实现了风格统一,简直是歪打正着。
于是道格只得辛苦当了总包工头,一边骑在巨大的雕塑头顶上抠细节,一边当指挥。大冬天出一身汗,时尚的长发乱糟糟扎起来,忙得像条灰头土脸的泥鳅。
看道格弄这些还挺有意思,邱秋也就没注意钟豫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这会儿手腕被制住,邱秋挣了两下挣不开,索性松了劲儿,也跟着往下一躺,紧紧挨着钟豫。
钟豫脸色不太好,也许是地板太硬了。
邱秋如是想着,双手像没骨头似的钻到他后腰处,伸进衣服里,抓了两把男人精壮的腰肌。好香。
“?”钟豫眯起眼睛。
“睡得不舒服吗,你可以垫着我睡。”邱秋看他。
“……你倒是挺有觉悟,”钟豫把他手往外扯:“但谢谢,不需要。”
“嫌弃我吗?”邱秋凑上去,在钟豫耳边小声道:“……你要是真的想吃,咬我一口也可以。不要告诉别人。”
钟豫挑眉,好不容易把邱秋的手拔出来,冲着他脑门儿用力弹了下。
“闭嘴吧,谁知道有没有毒。”
“应该不会吧……”邱秋想了想,自己也不确定了:“好像没见过误食史莱姆中毒、”
话音戛然而止,邱秋余光瞥见一旁,瞳孔骤缩,猛然起身。
只见不知从哪儿飞出的一块石板,不偏不倚朝雕塑上的道格飞去,眼看要砸到他头上。
邱秋正要闪现,便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半空。他踩着滑板,飞跃而至,一脚将那块石板踹得偏转过去。
而后稳稳落地。
周围人这才反应过来,后怕地冲向雕塑。
“天哪!”
“怎么回事!?”
“道格小哥没事吧——”
“要了命了……哪儿掉出来的啊!?谁这么不小心!”
邱秋和钟豫匆匆跑来,这时道格拉斯才刚从雕塑上下来,茫然挠头:“啥?我什么都没看见……”
“急死个人了!”一婶子推他:“还不谢谢人家小哥!”
滑板少年一直游离在人群外,穿了件冲锋衣,两手插兜。被谢了也就点点头,下巴扬得高高的,显得极拽。
“那么大个石头看不见,”少年冷哼一声:“眼睛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道格眼睛一瞪:“…………卧槽?”
众人见势不妙,连忙哄哄闹闹将两人隔开,不一会儿,滑板少年就被拉到了恶魔食府门口。
“哼。”少年捞起地上的背包,往肩上一甩。“我又没说错。”
话音刚落,背包忽然被人抓住,连人带包提了起来。
钟豫玩味一笑:“蒋却?”
“……”原本要发火的少年回头,突然气短,讷讷道:“啊,钟叔。”
“介绍一下,”钟豫拎着他的背包晃了晃,朝邱秋说:“这是三零的儿子,叫蒋却,十二岁。”
“那是前年!现在十四了!”蒋却激烈挣扎。
邱秋却是大惊:“什么,你不姓三吗?”
蒋却:“………………”
——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像个大人了,站直了比邱秋还高一个头顶。如果不是面相稚嫩了点,说成年了都有人信。
蒋却一脸不爽,也不说是来干啥,把滑板往门口一靠,就在二楼找个了地方窝着了。
白小旭不在,邱秋给他倒了两杯水搁在桌上。
蒋却伸手去拿,被钟豫照着手打了一下,他嘶了声,拉着脸说谢谢,这才拿到杯子。
钟豫坐得像个大爷,端起水喝了一口:“说吧,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路过。”蒋却倔强道。
“哦,路过,你家在反方向,你学校在你家旁边,你们这帮小孩儿常去的球场之类的地方都在南区。”钟豫向外看看:“真是好大的风啊,都把你给吹来了。”
蒋却脑门儿冒烟,想顶嘴又不敢,气鼓鼓地小口嘬了半杯水。
末了觉得沉默半晌,欲言又止半天,才小声说:“不想回家,让我在这儿呆着。”
钟豫和邱秋对视一眼,倒也没再问什么,起身随他去了。蒋却自己玩了会儿终端觉得无聊,捞起滑板上天台,看到邱秋正兴致勃勃看道格在雕塑上丁零当啷地敲。
“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玩终端。”蒋却踩着滑板滑到他边上,双手插兜,背靠住栏杆。
“终端有什么好玩的?”邱秋反问。
蒋却语塞。
这家伙,说话跟抬杠似的,但认真回答的话又好像有点蠢……蒋却这么想着,反应慢了几拍,回神时,邱秋早就没把注意力放他身上了。
“……”蒋却挺挫败的,一时间还有点恼怒,忍不住戳了戳邱秋。
“?”邱秋侧头。
“喂,”蒋却:“我说,就那个,听说你跟钟叔住一起?他管你吗?”
邱秋疑惑:“当然管我,他可是我监护人。”
“管得严吗?看你俩关系还挺好的。”蒋却问。
“那倒没有。”邱秋遗憾说。
想了想,钟豫出门会给他报备一声也就是最近的事。以前人说没就没了,还经常一消失就是好几天,太不称职了!
“真好。”蒋却靠住栏杆,把下巴埋冲锋衣领口下面:“我就觉得钟叔肯定没我爸那么奇葩。”
“三零叔叔?”邱秋应声。
“老东西,”蒋却一脸烦躁:“听不懂人话一样。上周我去冬令营,说了不要给我带东西,还弄了一堆煎饼放我包里,我到学校才发现。一开包全是饼,谁他妈要吃啊,我同学都笑死了。”
说完,蒋却回头,却对上邱秋惊诧的视线,脑袋不由冒了个问号。
邱秋语气羡慕:“真好,你有煎饼吃。三零叔叔做的煎饼可好吃了,钟豫一次只给我吃十张,剩的都锁在柜子里。”
蒋却:“……”
“其实柜子我能打开,有次偷偷拿了两张,他也没发现。”邱秋一本正经:“三零叔叔让你随便吃,一定很爱你。”
蒋却一脑门儿的黑线:“……你认真的?跟你换监护人你换吗?”
“那不行。”邱秋秒答。
“得了吧……”蒋却烦躁地翘了翘滑板:“跟他说一晚的车轱辘话,回头还是给我装一包破饼,今天出门我一开包,绝了,要不是不想跟他发火,我都想找个地方把包扔掉。今天真不想回去了,烦……哎哟!”
钟豫从后面抽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
“就这么说的!”蒋却生气:“实话都不让说了?反正我今天绝对不回去。至于那包饼,谁爱吃谁吃。”
邱秋一喜:“谢谢啊。”
蒋却:“……?”
——
恶魔食府对面,刚修到半截的塔形建筑顶端,一名男子正拿录像设备俯拍整条风情街。
他小眼高鼻梁,面目畏缩,即使身穿光学隐形衣,动作依然躲躲闪闪,像是怕极了被人看到。
约莫十分钟后,雕像下最后一个讨论刚刚落石事件的人也散去,小眼男子终于敢松下心弦,趴在倾斜的屋顶上直喘气。
没错,之前的落石就是这位小眼男子不小心脚滑踩落的。
他带着任务过来,要侦查危燕区这条风情街的建设情况,没想到视频还没拍,先弄出场事故来。
小眼男子几乎给吓尿了,幸好受害者脑子缺根筋,而整条街因为在施工,没有监控设备在工作,他才没被当场抓住。
饶是如此,小眼男子还是抱着十二分的小心,不敢从那个屋顶上挪出半步,最终拍得的视频角度单一了些。
等他离开现场,检查过视频,一咬牙还是当场发给了老板。
所谓效果不够,嘴皮子来凑,小眼男子对着终端将风情街一通夸,将实景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金碧辉煌,宛如仙宫。
“真是太有创意了!”小眼男子道:“美观又不失个性,狂野中蕴含着秩序,自由随性中隐隐带着共鸣,基调却是跌宕不羁!位于主位的恶魔食府更是底蕴浓厚,这个对手不可小觑!”
遥远的首都星,某老板收到了视频。
沉默地将现场看完,屋内陷入沉默。
半晌,老板皱着眉,问身边的策划师:“你觉得怎么样?”
策划师坚定道:“不可小觑!”
“我也这么认为。”老板声音低沉:“危燕区一盘散沙,换个风格肯定做不好。偏偏领头的是这个恶魔食府,他这么小众的定位,还偏偏做了主位……”
“而且他们的设计师很厉害,”策划师道:“能把周围的店铺统一进这个大体系里,这位设计师绝不是泛泛之辈。”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沉思。
片刻后,老板问:“那位伊甸排名第一的设计师,还没找到吗?真实身份就那么难查?”
“快了,”策划师道:“已经找到了联系人,估计再有三五天就能确认他的身份。到时候请他出山,我们一定能赢。”
老板颔首:“不错。再厉害的设计师,也禁不住利益诱惑。请不动,无非是价码开得不够高而已……这次伊甸改革影响深远,这蛋糕,我们一定要吃到最大的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