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包围中,容绵瞧清了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将人推开,怯生?生?地警惕着。
柳暗花遮,泠泠溪水,想是气氛尚好,眼?前佳人姱美柔桡,宋筠心里叹息,自己哪里是无欲无求的淡泊之人啊。
都说如?花美眷,引英豪角逐,可曾经的自己极为不屑。认为感情如?清水,汩汩流淌间顺其?自然。而此刻,他?有想要博美人一笑的冲动,即便眼?前的美人视他?为恶人。
俊冷的面容浮现冁笑,琨玉修态,如?月下一抹素练,芳华无尽。
容绵知?道宋筠俊美,却不知?他?还能露出宛如?春风的笑,可他?的气质太过凛然,与那浅浅笑意相悖。
“你别笑了。”
容绵大着胆子提醒。
宋筠点点头,“听?你的。”
本来?,自己就不爱笑,那笑是做给她看的,想证明自己不是个?严肃的人。
假若,当年的淑妃??有与侍卫厮混被捉,宋筠会是一个?生?活在澹荡中的人,可那桩丑事让他?们母子坠入深渊,成了皇室秘辛里的污点。他?还因此差点被自己的父皇活活掐死,若非贤妃阻拦,也许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那些糟心阴暗的往事,遇光则弭,可宋筠自认从未遇见过光,而今夜,看着被流萤围绕的容绵,他?知?道自己遇见了。
海榴初绽的娇娇人儿,本不该撷入暗流涌动的宫阙,可宋筠想要自私一次。
微风徐徐吹来?,容绵对着宋筠瞥了又?瞥,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很是古怪,“回去吗?”
宋筠无奈,转身?道:“跟上。”
容绵心中一喜,颠颠跟在后面,却听?宋筠道:“待会儿我服了药,来?我屋里一趟。”
军医虽减了药量,不代表??了补阳的成分。
容绵拉下小脸,提起裙摆,对着他?的影子踩了几脚,气得?脸颊通红,“我还要嫁人呢,殿下这么对我,我清白何在?”
宋筠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淡道:“我说了,会给你名分,不要也得?要。”
三皇子无故失踪,震惊整个?洛阳城,官府和军营方面出动了大批的人查找线索。
驿馆内,钦差们人心惶惶,想要推举一个?能够挑大梁的人全权负责此事,可谁也??有主动出头。钦差巡防途中受难,算是大事,更遑论是皇子。
凝着如?热锅蚂蚁的钦差们,徐茗衍靠在窗边饮茶,狭长的眸子里暗含些许深意。
若此时?将宋筠和柳时?易供出来?,他?们才是真的有去无回。
徐茗衍暗自摇摇头。既然选择辅佐宋筠,就不会行那两面三刀之事。
三皇子失踪,最急的当数叶姒羽。只见平日里浓妆艳抹的女子,今早素面朝天?,厉声呵斥着随行的侍卫们。
不久后,运河之隔的长安码头,信使携着密函而来?,急匆匆赶赴宫阙。
得?知?宋廖失踪后,满朝震惊,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廖是皇位最有利的角逐者,是老皇帝最宠的儿子。他?的失踪,无异于给大皇子宋屹、二皇子宋致一个?翻盘的机会。
当然,明面上谁也不会显露。
宋致带着消息回到二皇子府后,让麾下门生?全部去往书房议事。连扫地的仆人都看得?出,主子心事重重,更何况正妃于轩丽。
侍女若锦夹着托盘从书房出来?,直奔后院正殿,“娘娘,殿下说今晚过来?这边,让您留灯。”
若锦窃喜,殿下除了事忙夜宿书房,隔三差五就会去孙姨娘那边,今日终于想起娘娘了。
想那孙姨娘,仗着有殿下疼爱,时?常给正殿仆人们脸色,嚣张之势都要溢出府门了。
金丝楠木的雕花木椸前,纤纤素手握着烫斗,熨烫着一件霜色百褶袒领裙,水汽烟煴,衬得?女子如?嵌烟雾中。
女子淡扫蛾眉、冰清玉润,似迢递雪山上的昙花,冷艳高贵、不爱言笑。
若锦是最近才被调来?正殿伺候的,总是会凝着殿中的女子发呆。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冷傲如?昙、绰约风华,却又?柔情似水,将千姿百态融入生?活的细节。
二皇子妃于轩丽是圣上为二皇子钦点的妻子,可他?们夫妻也就在成亲前相爱过,后来?渐行渐远。外人只知?二皇子在成亲前求娶过叶氏嫡女,却不知?他?真正求娶的目的是不想与于轩丽结合。
并非于轩丽不贤惠、不端庄,而是她有着一段令宋致介意的过往。
世家嫡女遭遇劫匪,被掳入山寨十日有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外人皆为叹息与猜疑。
绝美的人儿落入匪徒之手,是何下场,可想而知?。若非于家势力强大,圣上不想与之离心,宋致是万万不会娶一个?失了清誉的女子为妻。
听?完若锦的禀告,于轩丽??甚情绪,款步走到妆台前落座,扶鬟道:“去准备准备。”
若锦欠欠身?子,转身?离开。
铜镜内,芙蓉娇靥的娇女微微拧眉,显然并不希望宋致今夜过来?。
于轩丽心里清楚,什么娇宠甚崇,不过是每月例行过来?糊弄一两晚罢了。做做样子,谁不会呢。
入夜掌灯,府邸内亮如?白昼。宋致送走门客,负手把玩着鸡心核桃,慢悠悠来?到后院。年轻英俊的面庞,配上一双含情眼?,令廊下侍女们纷纷低眉含羞。
看得?出,他?今晚心情不错。可当他?走到正房的月亮门前,却被偏房的侍女拦住脚步。
“殿下,孙姨娘病了。”
昨夜里还变换花样地勾引他?,今儿就病了?宋致显然不信,淡嗤道:“去传个?话儿,明儿爷就去她屋里,让她安分些,别天?天?跟个?小怨妇似的。”
妾室截胡正室,是后院规矩的大忌,传出去让正室的脸面往哪儿放。宋致虽宠爱妾室,却也拿捏得?好分寸。
对正室,七分尊重,三分情意,还是要做到的。
侍女为难道:“姨娘胃口不佳,一整日??有进食,还干呕了两次”
宋致一怔,转了转手中的鸡心核桃,斜看向身?后的管家:“去正房一趟,就说爷今晚事忙,改日再过去。”
言罢,便改道去了偏殿。
月明星稀,燕雀停留在大皇子府的枝头栖息。
攒尖琉璃顶的六角凉亭内,宋屹半敞衣襟,饮尽美姬递来?的葡萄美酒,不羁风流地笑了笑。
同样看起来?心情极好。
是啊,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最有利的竞争者,谁心情会差呢。
年迈的太师外祖父在一旁提醒道:“大殿下还是收敛一些,切莫让圣上看出你的欢愉。”
宋屹纵欲过度,眼?底青黛,却不掩瑰容俊面。要不说大周皇族频出美男子,此话不假。
宋屹拎着酒壶,单手搭在围栏上,“外公多虑了,父皇追求长生?,可能在他?心里,我们几个?都是绊脚石。”
太师摇摇头,起身?步下石阶。
宋屹挥下手,就有侍从挑灯跟了过去。礼数上,宋屹从来?都是最周全的。
夜如?泼墨,他?挥退一众侍从,独自一人在亭中饮酒,风流的眉眼?渐渐犀利。
如?今老三、老四都已?成了枯骨,唯剩一个?老二。可论起实力,还是有兵权加持的老二更胜一筹。
看来?,他?需要暗中转移老三留下的势力了。
和煦夜风蒸腾酒气,宋屹阖眸小憩,渐入梦境。
梦中,一名粉衫白裙的女子自深潭而来?,相貌秾丽、肌白如?雪,比起他?后院的燕燕莺莺,美得?不似人间客。
宋屹伸手去碰,潭面粼粼,那美人的倩影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成片。
宋屹惊醒,捏了捏鼻骨,这段时?日,他?总是会梦见这名女子,像是有着前世的牵绊,却不知?她姓甚名谁,更不知?是否是一场飘渺梦幻。
四月洛阳,夭桃秾李,花香四溢。码头迎来?了另一位皇族钦差,大皇子宋屹。
宋屹此来?,是接替宋廖未完成的任务,但由?于宋廖安危的前车之鉴,宋屹此来?,带足了人手。
翡翠长衫冠玉面,言笑晏晏巧舌簧。这是所有人对宋屹的第一印象。
驿馆内,宋屹与钦差们寒暄后,走到叶姒羽的面前,叹道:“弟妹消瘦不少,询查三弟下落的同时?,还需注意休养。”
明知?对方伪善,叶姒羽强装笑靥,颔首道:“多谢大皇兄关心。”
宋屹笑笑,又?看向徐茗衍,“国?师这段日子也是辛劳,不止要监督行宫的修建、寻找三弟的下落,还要照顾三弟妹,本殿下代三弟多谢了。”
绵里藏针的话语,让徐茗衍感到不适,却也不能撕破脸皮,“大殿下言重了,臣能力有限,无法多方照笼,还需大殿下亲自操持。”
宋屹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走到窗边俯瞰洛阳街市,随意转眸间,视线落在了水果摊位前的一名粉裙女子身?上。
单单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宋屹虽纵欲,但并非强抢民女之徒,所纳妾室皆是你情我愿,只是视野里这女子实在漂亮得?过了头。
水果摊位前,容绵正在跟摊主讨价还价。今儿,她要回容府探望乔氏,想着不能两手空空,于是拐弯来?了趟街市。
摊主打包好水果,递给她身?侧的老酌,“客官,一共三十文钱。”
老酌数起钱袋里的铜板,递了过去。
摊主细数后,看傻子似的,道:“少了三枚。”
老酌挠挠络腮胡子,刚毅的面容出现一丝赧色,他?并非有意占便宜,而是真的不会数铜板,故而,在木匠活的生?意上,吃了不少亏。
容绵赶忙补了三枚,拉着父亲离开。
“爹爹,一会儿我自己进府,您在外面稍等。”
乔氏的伤,虽不完全拜老酌所赐,老酌也脱不开干系。容绵怕父亲与养父起冲突,坚持不让他?陪着一同入府。
老酌点点头,亮出拳头,“那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大喊一声,我就冲进去把你带走。”
谁也不能欺负他?女儿。
容绵挽住他?的手,乖顺点头,“好。”
父女俩相视一笑,离开了长街。
驿馆二楼的窗前,宋屹眨了眨眉眼?,??有过多去在意,心道,争储期间,还是别惹桃花债了。
晌午,春意正浓。容府门前的槐树葳蕤葱郁,容绵让父亲等在树荫下,独自走进门庑。
退婚又?伤了养母,自然被冠上小白眼?狼的名头。在受尽府中人的白眼?后,容绵被容斓带进正房。
得?知?容绵捡了一个?穷酸男人,还因此闹退婚,容斓虽鄙夷,却也欣喜。如?此一来?,这个?养妹就永远无法出人头地,更不可能压过自己的风头。
正房内,乔氏早早收拾妥当,厉目端坐。
容绵跨入门槛,福福身?子,“母亲。”
一旁的容斓冷哼一声,走到乔氏身?边坐下,抢先开口道:“妹妹这声‘母亲’,是有多不情愿?也??人逼你,不必虚伪做作。”
容绵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自小到大,她受尽容斓的冷嘲热讽,早已?麻木,“母亲伤势如?何?”
提起这个?,乔氏怕在心底,也因此削弱了对老酌的恨意。她和容封奇猜测,那日突袭的刺客可能是同行派来?的,因那些日子,容封奇正在洽谈一桩大买卖。
“坐吧。”乔氏冷声,让丫鬟搬来?圈椅。
容绵坐在边上,将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养母养女,一时?间相顾无言。
乔氏知?道容绵铁了心退婚,也与徐茗衍谈了此事,如?今对容绵算是彻底心凉。失去价值的养女犹如?鸡肋,??甚价值,却又?不甘心。
“好姻缘机不可失,你可想清楚了?”
容绵垂目,“女儿想得?很清楚。”
乔氏冷笑,摸了摸银质护甲,“那咱们可要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目了。”
容绵知?道她说的是养育之恩,心里苦涩,却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从腰间扯下钱袋,放在角几上,“这里面是二十两黄金,算是女儿赔偿给父亲和母亲这些年的损失,以?及那批被兑换的嫁妆,还望母亲不计前嫌,原谅女儿的任性。”
二十两黄金,也够偿还这么多年的恩情了。虽然养育之恩无价,但掺了目的的养育之恩是会贬价的。
这么多钱两,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氏和容斓对视一眼?,别有深意。
容斓挑眉,略带讥诮:“妹妹发达了,敢问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生?的财呢?”
容绵对上她的视线,“借的。”
乔氏眯眸:“绵绵,我们将你养大,不是叫你去出卖自己以?换取金银的。”
容绵不想解释,平静道:“母亲放心,女儿有分寸。”
从容府出来?,容绵长长喟叹,既轻松同时?又?觉负债累累。这钱两是她向柳时?易借的,怕是要花费十年、二十年才能偿还得?清。
回到后山,她寻到柳时?易,道了一声谢,并承诺会尽快偿还。
春光璀璨,柳时?易以?扇面遮挡日光,温笑着划清界限,“不必谢我,我也是看在殿下出面担保的份儿上,才借给你的。要谢还是去谢殿下吧。”
似修炼百年的银狐,为人处世无懈可击。
容绵扯扯嘴角,走进竹屋,将洗好的浆果推到宋筠面前,“刚摘下的果子,殿下尝尝。”
宋筠放下舆图,一双深眸凝视她,像是看破了她套近乎的目的。
容绵知?道在多谋的人面前,不能搬弄小聪明,直截了当道:“我会尽快偿还的。”
虽然费劲,但她准备跟着父亲做木匠学徒,只要肯用心,一定会学到父亲精湛的手艺。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浆果放入口中,宋筠淡淡道:“不必偿还。”
容绵摇头,二十两黄金在勋贵的眼?中不算什么,但在她眼?中是一笔巨款,不还便是欠下了一个?无底的人情。
她不想跟宋筠牵扯不清,却又?急于用钱,不得?已?为之。
宋筠又?捻起一颗浆果,“你救了我的命,这笔恩情,可比二十两黄金值钱。”
如?烨煜透过云雾,倾洒无限光晕,容绵终于在他?口中听?到了一句中听?的话。也算是??有枉费那段时?日对他?的照顾。
“那殿下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能对我和父亲下毒手。”
??想到小丫头真的顺杆爬,当他?是十恶不赦之徒吗?宋筠嗤了一声,“行。”
容绵冁然,杏眼?带着点点晶莹。
宋筠有种懵懵懂懂的悸动作祟,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过来?坐。”
距离柳时?易等人登岸,已?经二十日有余,宋筠的伤势也养得?差不多了,昨儿夜里,容绵更是听?见柳时?易和夏歆的计划,大意是再有十日,就能护送宋筠登船离开了。
容绵心里高兴,天?天?盼着日出日落,也好“恭送”他?们。
落座后,她按捺住喜悦,问道:“殿下有事?”
宋筠睨了一眼?她握在一起的小手,摩挲起指腹,“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做我的女人?”
在他?的梦境中,囡囡的面容已?和容绵交叠多次,他?对容绵也愈发产生?了渴望,不想再端着清心寡欲的架子,让小丫头从身?旁溜走。
像是听?了威胁的话语,容绵赶紧摇头摆手,“不要……”
急促的语气暴露了她的心境,宋筠冷目,不再理?她,拿起舆图继续研究。
不知?为何,每每挨近宋筠,容绵就觉得?手足无措。她起身?走出去,为男人带上房门。
光线被挡,宋筠抿紧唇,压抑住心中的愠气儿。
容绵无所事事,慢悠悠走到后院鸡棚前,想要从鸡窝里捡蛋,却发现一身?白衣的柳时?易卷着袖口,正在打扫鸡棚,而鸡棚旁边的羊棚里也整洁干净,一看就是已?经被打扫过了。
容绵惊讶,急忙走过去,“柳都尉这是作何?”
柳时?易弯腰捡起鸡蛋,放在石墙上,笑道:“以?前过苦日子时?,时?常干粗活,还挺沉浸其?中的。”
眼?前的男子二十有五,稳重干练,像是饱经风霜后沉淀的一抹清风。他?有着起伏和血腥的过往,凭着一次次披荆斩棘,换来?如?今高位。
“柳都尉,你的家就在汴州吗?”闲着无事,容绵一边跟着收拾鸡棚,一边问道。
柳时?易割掉墙角的杂草,摇了摇头,“我??有家,爹娘在一场以?少敌多的战役中牺牲了。”
容绵一愣,咬住下唇,“抱歉。”
柳时?易直起腰,将碍事的衣裾别进腰带,叹道:“那会儿,我娘十月怀胎,却被圣上逼着上阵杀敌。听?当时?幸存的士兵说,我娘是在战场上破的羊水。我九岁生?辰礼那日,很早就站在城门口盼着爹娘回来?庆生?,却等来?了战败的消息。千余战士只回来?了十人,他?们拉着我娘的尸首,告诉我,未寻到我爹的下落。”
自从弱冠,就再??与人提起过那段不堪承受的往事,可能午日阳光能驱散心霾,柳时?易抱臂靠在石墙上,讷讷地说着。
容绵站起来?,试着安慰道:“那咱们算是天?涯沦落人。”
柳时?易无奈一笑,“怎么讲?”
容绵将自己的经历讲予他?听?,之后道:“我总是会想象娘亲的模样。”
明媚春光中,小娘子粲粲地笑着,眼?底蒙上一层水雾。也许??有消息,才会存有希望。她盼着与亲人相聚的那天?,哪怕机会微乎其?微。
火种不灭,希望不坠。
柳时?易撸下袖子,“干活吧,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容绵点点头,弯腰捯饬起鸡窝。
后院的穿堂内,宋筠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收起拢在衣袖里的手。
“师兄,过来?一下。”
听?见声音,柳时?易朝容绵扬扬下巴,“交给你了,别偷懒。”
说着,大步走向穿堂,跟着宋筠离开。直至走到溪边,也未听?见宋筠开口。
柳时?易放下衣裾和袖子,“这是怎么了?”
气氛莫名的尴尬,又?莫名好笑。
宋筠淡道:“师兄离那丫头远点。”
柳时?易嗤笑,双手虚虚地叉着腰,“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感兴趣?不是,你在这儿胡乱吃醋呢?”
宋筠略带不满地眨下眼?帘。
像是发现什么秘密,柳时?易半开玩笑道:“殿下的软肋若是让对手看出来?,会被一次次拿捏的。”
宋筠反问:“师兄??有软肋?”
柳时?易抽出折扇使劲扇了扇,显然不愿多提,“提醒你一句,扯到我作甚?”
两人静默一晌,谁也不愿多言。
傍晚霞光斜照檀栾,容绵沐浴后换好衣裙走出房门,见父亲正在劈柴,小跑过去,“爹爹,你胡子长了,我带你去剃须。”
老酌常年的络腮胡子,快要看不到下巴和人中了,却总是不修边幅,不愿剃须。
“不去,不去。”
容绵挽起他?手臂,“就修一点点。”
老酌还是不同意,感觉这样才好看。很多时?候,他?都会对着镜子傻乐,很满意自己的相貌和打扮。
容绵不懂父亲的审美,劝了良久不见成效,只能作罢。
今晚城中有灯会,容绵和老酌准备去凑凑热闹,于是提早给“客人”备好了饭菜。
将饭菜端上桌,容绵退到门边,“那殿下慢用,我先走了。”
宋筠知?她想凑热闹,提醒道:“亥时?一刻要准时?回来?,还要来?我这里点卯。”
因钦差住在驿馆,宋筠不能随意去城中走动,以?免暴露行踪,只能坐在屋里当“望妻石”。
听?出对方口吻里的管教,容绵暗地里努努鼻子,一蹦一跳地离开,才懒得?搭理?他?。
街市车水马龙,云髻花颜的少女们跟在长辈身?边,走马观花地欣赏着排排花灯。
容绵买了两个?糖人,分给父亲一个?,“爹爹吃。”
老酌舔了一口,恍惚道:“??有你娘做的好吃。”
容绵愣住,“爹爹?”
老酌愣头愣脑的,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抬眼?望向天?边圆月,忽然觉得?悲伤,可这悲伤又?不知?从何而来?。
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容绵拉着他?走到街角,拢了拢他?乱糟糟的胡子,“爹爹怎么忽然提起娘亲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酌摇头,瘪着嘴很是委屈,“领旨,领旨,领旨”
看着自言自语的父亲,容绵感到不安,想要带他?去附近的医馆诊脉。
父亲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会迷迷糊糊的,但时?段不定,令容绵摸不着规律。每逢这个?节骨眼?,她都会陪在他?身?边,父女俩相依为命,从不想分开。
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海中,容绵始终握着父亲粗粝的大手,生?怕他?走丢。以?他?犯糊涂时?的心智,怕是连家都找不到。
好在附近真有一家医馆,容绵带老酌走进去,见大夫正在为一名锦衣玉带的男子把脉,便安静地等候在旁。
大夫收回手,对男子道:“贵人这段时?间切莫动怒,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宋屹笑笑,“开方熬药吧,我就在此服用。记住,不可与外人提及。”
因刚来?到行宫监工,就发现了图纸中的几处问题,动了肝火,吓得?工匠们连夜修改,不敢怠慢。
可旧伤的事,宋屹不想让外人知?晓,只带了暗卫前来?问诊。
大夫请他?到一旁等候,随后让徒弟拿着药单去抓药。
“下一位。”
轮到父女俩,容绵哄着有些烦躁的父亲落座,语气柔和道:“等咱们看完诊,女儿就带爹爹去吃烤鸡,好吗?”
老酌被稍稍安抚,不情愿地伸出手臂。
容绵站在一旁,静默地等着,虽然自己懂医术,但实在参不透父亲的癔症。
半启的窗前,宋屹闲适而坐,一瞬不瞬地凝着灯下美人,眼?底燃起兴味。
万花丛中过,什么样的美人??有见识过,却还是被眼?前的小娘子吸引了视线。而且,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倩兮美目、樱桃小口,标致的直击他?的心防。但他?不是登徒子,做不出当街调戏民女的事儿。
感受到某种视线,容绵转头看去,被宋屹明晃晃的目光摄到,别过脸,眼?中流露厌恶。
从医馆出来?,容绵??有食言,带着老酌去往饭庄。等他?们吃饱喝足结账时?,却被告知?,有位贵人已?付了钱两。
容绵下意识想到那个?佻达的男子,感觉他?有些面熟。容绵留了个?心眼?,怕被对方继续跟踪,与父亲窃语几句后,父女俩走进饭庄附近的巷子。
而宋屹的暗卫,根本追不上老酌矫健的步子。
回到后山已?是亥时?三刻,容绵不想去宋筠那里点卯,认为??有必要。可熬药用的小火炉还在宋筠的房里,她不得?不去敲门讨要。
“咯吱。”
房门被拉开,身?穿月白寝袍的宋筠双手扣在门沿上,低眸看她,显然脸上带着愠气。
容绵不想跟他?解释父亲的事情,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事事报备?
“取样东西。”
小丫头身?上带着外面的潮气,水灵灵的,温软又?倔强。宋筠多凝了一会儿才侧开身?。
容绵抱起小泥炉,脚底抹油似的往外走,却被堵在门口。
“砰。”
宋筠合上门扉,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才回来??”
拢共才晚了半个?时?辰,他?至于生?气吗?而且,他?凭什么管教自己?容绵僵着脸蛋,倔道:“我喜欢热闹。”
这句话的意思是,呆在他?身?边很无聊?
宋筠抿唇,堵在门口不让开,深邃的眼?底带着不知?名的光。
容绵受不得?他?的凝视,抱着泥炉拐道,想要从他?侧边出去,却被拽住手臂。
“你干嘛?”容绵着急熬药,??好气道,“我爹犯了老毛病,我要去熬药。”
宋筠缓缓让开,“要帮忙吗?”
“不用。”容绵推开门,回答得?斩钉截铁,单薄的身?影带着不服输的倔劲儿。
宋筠握下拳头,总感觉插入不了她的生?活,徒然生?出挫败感。他?轻哂一声,看向屋外的圆月。
再有九日,行宫的一座院落就要竣工,到时?候宋屹会带着全部钦差前往,绝大多数的侍卫都要跟去保护,码头的看守自然会薄弱,那天?,会是回长安的最佳时?机。
徐茗衍在随行前早已?打点好长安渡口的事宜,会随时?有人接应。只要坐上客船,就能平安返回。
至于之后的事情,会跟宋屹、宋致好好清算。
宋筠叩动指骨,发出了“咯咯”声。
深夜,哄父亲睡下,容绵回到屋里,却辗转反侧,回忆着父亲犯糊涂时?不自觉流露的细节。
那句领旨爹娘与皇宫里的圣上有关吗?
恰又?父亲功夫了得?,难道是哪位将领,当年必须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可宋筠和柳时?易都说,父亲功夫是野路子,与军中无关。
容绵睡意全无,索性来?到溪边盘坐,揉了揉颞颥,百思不得?其?解,感叹父亲的事根本无处调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有回头,捡起地上的石头子丢进溪水里。
宋筠坐到她身?边,曲起左膝,手里捻着一朵茉莉花。
容绵正愁??人询问,眼?珠子一转,装作随意问道:“柳都尉功夫了得?,可曾拜于哪位将军的门下?”
她是想借着柳时?易的身?份,将话题引入将领范围,哪知?,宋筠根本不搭茬。
容绵又?问:“柳都尉应该是年轻一辈的将领里实力最强的人吧,那老一辈里呢?可有像柳都尉这般实力强悍的?是否也有落魄到失去影踪的?”
宋筠冷眸看去,“师兄有心上人。”
容绵愣了,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这跟她有何关系?
见她怔愣,宋筠脸色更差,捡起石头子扔进溪水,一颗不够,又?扔了一颗,心里发闷,不知?她何时?与师兄有了交情,“九日后,我会离开。”
容绵“哦”了一声,又?试图套话:“柳都尉是有无敬佩的老将军?”
是真的毫不关心他?啊
宋筠冷呵一声,“那你直接去问师兄好了。”
觉得?他?说得?有理?,容绵站起身?,拍了拍起皱的裙裾,转身?欲走,可刚迈出步子,手腕一紧,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拽倒。
宋筠将人拽进怀里桎梏住,冷声问道:“我要离开了,你??有话要对我说?”
感受到他?的情绪,容绵更加迷茫,“祝殿下布帆无恙,前程似锦。”
这是她能想到最文绉绉的词儿了,希望他?能满意。
宋筠气笑了,用舌尖抵了一下腮,偏头看了一眼?粼粼溪水,“我是否前程似锦,你在乎吗?”
两人离得?太近,只隔着缎面衣衫,容绵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先放开我。”
怀里的小丫头开始恼羞成怒,宋筠用一只手捏住她两只腕子,“我问你,在乎过我吗?”
容绵气得?跺脚,想也??想回怼道:“我在乎你干嘛?你是我什么人啊,处处管着我?”
宋筠眸光愈冽,握紧了另一只手。
容绵脸色红白交织,也气得?不轻,索性将心里话全吐露了出来?。
那张红润的小嘴一开一翕,说出的话冷漠无情,让宋筠的火气蹭蹭的冒。
“我不知?自己哪根弦搭错了,才会把你带回来?。若是??有你,我和我爹才不会唔”
“唔唔唔”
檀口被两片柔软的唇瓣堵住,容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纤长的睫羽不停颤动,意识被击碎,脑中一片空白。
从未被采撷过的唇瓣传来?微微酥麻。
男人的唇很凉,停留在她的唇上,??有任何其?余动作,似乎僵住了。
容绵颤起贝齿,下意识吞咽口水,反应过来?时?,扭动双肩,可被缚的双手无法使力,配合不了身?体的反抗。
宋筠袭上那抹温软时?,并??有考虑太多,只觉得?她的小嘴太过气人,想要将其?堵住,可一经沾惹,却尝到了醉人的滋味。
生?涩的吻带着不同的感受侵袭着彼此的心。容绵愤怒之余生?出羞赧,急的面色通红,反观宋筠,带着求知?的心,试着轻碰摩挲。
感受到唇上的厮磨,容绵魂不附体,却也挣脱不开。
男人的手臂如?蔓藤,牢牢缠住她,使她动弹不得?。而随着男人俯身?,她不得?不扬起下巴,承受又?冷又?炙的陌生?气息。
呜咽声溢出檀口,她紧咬的贝齿出现松动,打了一个?奶嗝。
宋筠尝到一滴湿咸的泪,怔忪一息,稍微退开些距离,可唇与唇之间仅仅隔着两枚铜板的距离。
容绵抽泣起来?,不停抹着眼?泪,抬帘时?发现他?唇上水润,耳尖泛红,冷白的面庞也染了红晕。
大颗大颗的泪豆子掉落掌心,宋筠暗恼自己的自持力,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拭,“委屈了?”
容绵张口咬住他?的拇指,像只发怒的小狗。
宋筠拧下眉,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声音暗哑:“属狗的?”
趁他?不备,容绵狠狠推开他?,转身?要跑,可??跑两步,就被男人自身?后拥住。
宋筠也是一刹那慌乱,怕她厌恶自己,想也??想地抱住了她。
容绵眉间染怒,蹲下去想要脱离钳制,可事与愿违,被宋筠按在那颗柿子树上。
流衍的暗昧,让宋筠意识到,自己魔怔了。他?单手曲肘抵在容绵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抚上她眼?尾,轻轻擦着那里的泪痕,“我说过,要给你名分。”
容绵觉得?他?讲不通道理?,别开脸看向一边。
宋筠扳过她的脸蛋,尾指触碰到她脖颈上的动脉,心里随之柔软,连带着眸光都温和了不少。
这些时?日的相处,髣髴寻到了一束能照进心底的光,驱散心中的云翳。可这束光不愿逗留,急于离开。他?想要闭合心窗,将光束锁在里面。
自私吗?是的,可他?说服不了自己。她如?一个?在他?心弦上蹦跳的音符,引他?弹奏出不同的调子,牵引他?的意志力。
树上传来?雀鸟的声音,在宁谧的夜色中很是突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两人僵持着,最后还是宋筠败下阵来?,打破沉默:“我不会道歉。”
还不如?不讲话,容绵闭闭眼?,靠在树干上。
宋筠再次逼近,呼出的气息逐渐炙热,“我想带你回长安,还有你的父亲,护你们一世安稳。”
他?不是随口许诺之人,也说不出花言巧语,可一旦承诺了,就不会食言。
容绵这才有了反应,瞪他?一眼?,娇凶娇凶的,“就算我落魄成乞,也不会求你给我安稳。”
宋筠轻叹,垂眸道:“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
从不求人的他?,头一次破了自己的清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下一章还是凌晨更新,等上完千字榜,再调整更新时间~爱你们~留言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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