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东简直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但一直在拼命克制。他说:“名不正言不顺,小哥哥不想趁人之危。”他抱起她,往她家的方向走。
她看着轻飘飘一个人,打横抱起还有点份量。昊东艰难把她抱上楼,到她家门口才将她放下,摸她裤兜的钥匙打开大门。客厅没有灯,只有一个房间里有光线透出。
昊东在屋内搜索,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房间,之后把她抱到床上。
他说:“夏心南,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你要特别注意麦田的财务。虽然我也想相信汇诚的尽调,但我更担心你。”
床上的人明显喝醉了,嘟囔着回复一些不着调的话。
昊东一脸无奈,替她盖好被子后离开。
短暂的吵闹后又安静了下来。程芝南听着门外的声响消失后,打开房门,走到女儿房间。
床上的女儿一看就醉酒。
程芝南去浴室端了盘热水,拧干毛巾,坐在床边替女儿擦脸。她在温暖的灯光下仔细地擦着女儿的五官。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次意识混乱的时候,她只要想起女儿这张脸,就能迅速平静下来。
女儿从小到大都有这种神奇的魔力,能让自己从混沌中清醒。
夏心南突然睁开眼,抓住程芝南正在擦拭的手腕,囔囔:“妈,您不要离开我。”她囔完又问,“妈,您知不知道,我很想谈恋爱。但是……但是我不敢啊……”
女儿是真醉了,所以说什么都不再像平时那般顾忌。
夏心南说:“妈,我骗了您,我还没有谈恋爱。但是没办法……如果我不找个男人,您就不会原谅我……所以就算赖,我都要赖在昊东家。可是妈,我真的很想谈恋爱,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只要我找到男朋友,您会从楼顶跳下……我能抓住您一千次,但只要您一心一意求死,我总有一天会抓不住……”
程芝南掰开女儿的手指,抽回手,起身准备逃离。
夏心南在床上蜷缩着,突然痛哭:“妈,我知道您有精神病,我一直都知道……爸爸死前让我照顾您,可是我照顾不好……妈,您一定要原谅我没有照顾好您,原谅我……”
提起老公,程芝南停下脚步,也跟着落泪。
她很想尽快逃离这个房间,但看着床上因为醉酒难受的女儿,又坐回床边,安抚女儿:“你照顾得很好,妈妈不怪你。”
床上的人还是蜷缩着哭泣:“爸爸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生我的气,我答应他的事为什么做不到……”
程芝南跟着哽咽,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来安抚女儿,她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听到这些甚是无力。
原来老公在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女儿,还交待女儿照顾自己。难怪女儿自老公去逝后,变得异常坚强;难怪一个五岁的孩子会不吵不闹乖乖听话,会跑去天台求自己不要跳楼;难怪从小到大,女儿都坚强得不像个正常人。
程芝南想起女儿这些来的背负,眼泪蜿蜒。她很想不顾一切抱住女儿,很想告诉女儿,不要再扛起一个精神病的人生,女儿扛不起这样的人生。
夏心南突然从床上爬起,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程芝南跟着她:“你要去哪里?”
夏心南走出家门,开始往楼顶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程芝南紧跟着:“妈在这里,妈在这里……”
“不,你骗我,我妈正在跳楼,我妈还在等我去救她。”
夏心南不信身后的人,就算醉酒,就算眼前已经天旋地转,但她爬也要爬到楼顶。夏心南的记忆已经回到了数月前,回到了妈妈跳楼那时。她跌跌撞撞地爬上顶楼。顶楼的风很大,月亮被黑暗挤碎了半边,夏心南借着稀疏的月光,在顶楼寻找妈妈的身影。
可是她寻遍了也寻不到。
夏心南在黑暗的楼顶上哭着喊:“妈,妈……”
程芝南跑到她面前,一个劲地安抚:“妈妈在这里。”也许只有趁着女儿酒醉,她才能呈现出温柔慈母的一面。
“不……”夏心南突然双膝跪地,拼命号啕,“我妈已经跳楼了,因为我谈恋爱,所以她不要我了……妈,您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只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了……”
“心南。”程芝南跟着哭,蹲在女儿面前,泪流满面地安抚女儿,“妈妈没跳楼,妈妈在这里……”这一刻,她不求别的,她只求女儿可以认出自己。这是女儿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情绪失控,这也是自女儿五岁后,自己第一次像个母亲。
“不是,你不是……”
“你好好看看,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夏心南泪眼迷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直到再三确认是妈妈后,才扑去妈妈的怀里。她哽咽地喊:“妈,您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给你养老……”
“妈答应你。”
“您不要跳楼行不行……”
“妈妈都依你。”
“妈,我不要一个人……”
“乖,你不会一个人,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程芝南很想永远拥有这一刻,就算女儿明天酒醒会遗忘,就算明天她还是那个会装作对女儿冷漠,毫不关心的母亲。但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永远拥有这一刻。
这一刻,没有疾病,没有回忆。
稀疏星光照进了她痛苦的生命里,成为那道牵引向幸福的光。
这一刻,即使月光破碎,生活碾压的痛苦依然存在。但月亮倾泄的光辉足以碾压世界的一切黑暗。
一切的……
你看,黑暗永久存在,生活永远有料不到苦难。
可是,月亮也一直都在啊。
你只要等着光明,光明它迟早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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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麦夏从酒店爬起,怒火冲天走进麦永昌办公室,所有人都自动退避三舍。麦永昌还在繁忙地翻文件,他瞥了来人一眼,照旧忙:“麦夏,你今天怎么迟到了?快帮帮爸,爸有很多文件还没有看。”
麦夏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她一把扯过文件,抛向半空,文件四分五落飘下,就像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麦夏冷眼看着面前的人,冷声问:“你装什么装?”
“我装什么了?麦夏,你冲爸爸发什么火?”麦永昌甚有耐心地跟女儿装傻。
“程永军的事你准备耍赖?”卖夏想起那个身高矮小,长相猥琐,又老的贱男人就来火,她忘不了今天自己是怎么在酒店房间崩溃的;她忘不了程永军那句,我看你爸默许,所以我就带你来酒店。
麦永昌还是镇定地问:“程永军怎么了?程永军昨天不是送你回家了吗?”
“程永军昨天把我带到酒店。”
“所以呢?”
“麦永昌!”麦夏今天早上是委屈,但现在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事比并购重要?并购马上就要成功了。”
“并购并购,你眼里就只有并购?”麦夏很失望,“我都被带到酒店了,你就只会关心并购吗?”
“麦夏!就算他把你带到酒店又怎么样?你男朋友也没有少交。”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当这个总经理。”麦夏恍然大悟,冷笑地瞪着他,恨得切齿,“不是我比哥哥厉害,是因为我是女儿。女儿可以拿来卖啊!”麦夏最后一句带着鄙夷、愤怒,夹着痛苦。
“你先不要胡思乱想,麦夏,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爸爸正在打最重要的一仗,你必须帮爸爸。”
“你休想我帮你。”麦夏歇斯底里,“你休想!我可以交很多男朋友,但绝不允许你拿我来卖!我不是卖的!”
“麦夏!”
“麦永昌,你靠卖女儿来卖公司啊?”
“我是你爸!”
“你是我爸?”麦夏哈哈大笑,眼泪迸出,“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我爸啊?有亲生父亲会为了利益把女儿送上男人的床?麦永昌,昨天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说自己老了,否则应该给在座的每个人敬一杯酒。你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我灌醉吧?”
麦永昌心虚地没做声。
“你看,被我猜中了?你竟然说你是我爸?你的所作所为哪点像了?你可不可笑?”
“麦夏,帮爸过了这一关……”
“不可能。”麦夏绝望地吼着打断他,眼泪顺着脸颊蜿蜒,她泪流满面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她爸,他陌生恐怖得让自己觉得害怕,“麦永昌,你记住了。从今以后,我跟你再无半点关系。”
“麦夏。”麦永昌说,“之后汇诚会砸几十亿买下麦田,相信爸,这些财产全是你的。你不会白白牺牲。你……”
“小时候你说,麦夏,只要你考上99分,爸爸就带你去游乐场,那一次你骗了我。之后你说,麦夏,只要你去我公司做暑假工,爸爸就会出席你的毕业典礼;你还是骗了我;再之后你说麦夏,去国外读书也是为了你好。后来我才知道,你还是骗了我,你把我支去国外,是不想我妨碍哥哥接管麦田,你是想替他扫清一切障碍,而我,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会碍人手脚的障碍。现在,你还告诉我,所有财产都是我的?不,麦永昌,我不会再信你一个字!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诓我。”
“麦夏,你听爸解释,爸……“麦永昌急迫地想跟女儿保证,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连接打断他两次的女儿,这次没有再出声打断他。她冷漠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就算他已经哑口无言,就算这种尴尬的沉默正在以无法阻止的方式持续,但麦夏甚有耐心等待他说下去。
麦永昌说:“我,我之所以……我……“他解释不了,他哑口无言,他百口莫辩。
麦夏看他的眼神渐渐地从绝望到仇恨,她没有再吼,没有再尖叫,只是眼神像刀一样剐着他。
麦永昌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对不起。”
麦夏仇恨、鄙视地剐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