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佩的心脏狠狠一疼。
叔叔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丁佩，八十万而已。只是八十万，对你有什么难处？你一套房子都几千万！是，茵茵不对，她小时候不应该欺负你！难道就因为她小时候欺负过你，你就可以不念亲情，逼死她？丁佩，你赢了！我以后没有女儿了！你以后也当没有我这个叔。”
聪明如丁佩已经猜到了堂姐自杀。
丁佩眼眶微红，强行压抑住哽咽声：“叔，你这是道德绑架！我有钱就应该出这八十万？还有，逼死她的是她自己，不是我。是她不顾自己的消费能力去借高利贷！”
“我道德你怎么了？你堂姐从楼下跳下来之前，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不接。丁佩，我女儿都死了！你还跟我提什么道德绑架！难道我养大你，连八十万也不值？丁佩，从今以后，我跟你再也没有半点关系！我家的门绝对不会再让你踏进半步！”
电话中断。
丁佩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车窗外的夜色已经逼近，那轮高高悬挂的圆月把月光摔碎在她眼里，激起满眼晶莹剔透的水珠。丁佩仰起脸，使劲把眼泪逼回去后，开车回家。
她从地下室搭电梯，一路顺畅回到家，之后检查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连厨柜里也不放过。直到确认家里没有藏人后，她才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夜色已深。
丁佩摸出手机，想找个人倾诉。不，不是倾诉，她只是想找个人来告诉自己，堂姐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做错。
她第一个想的是杨开远。
电话拨通，熟悉的声音传来：“丁佩，什么事？”，语句很简洁，他习惯不说废话。
丁佩喉头微哽：“我堂姐跳楼了。我……”
“丁佩。”杨开远打断她，“不要跟我说你的私事。还有，一个二十几年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会对你造成影响？明天是张家宏申请召开的东道临时股东大会的日子。不要让私事担误正事。”
他说完就挂断，像命令更像吩咐，没有一点情义可言。
丁佩呆滞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突然更难过。她不放弃地继续打张医生电话，温柔的女声提示正在通话中。丁佩看着通话记录里夏心南的名字，犹豫着拨了过去。
夏心南很快接听，亲热地喊了声：“师姐。”
丁佩迟疑地说：“我堂姐跳楼了。”
“啊……”夏心南惊讶地叫了出来。
“我应该高兴，对不对？但好像高兴不起来。”
“师姐，你等下，我一会给你回电。”夏心南丢下这句就挂断。丁佩以为她有事忙，没在意。她枯坐在沙发上，快一个小时后，门铃响起。
丁佩在视频监控里看到夏心南后，开门。
夏心南提着烧烤，一脸真诚地笑着说：“师姐，我请你吃宵夜。”
丁佩放她进屋。
夏心南把烧烤摆在桌上，嘻皮笑脸：“师姐，开吃呗？我都饿了！”
丁佩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很严格，也是非常自律的一个人。她不仅隔三差五去健身，宵夜不沾，连晚饭都固定七分饱。可是桌子上的烤羊肉串，烤鸡腿真的很诱人，而且夏心南一边吃还一边讲解：“师姐，这是正宗的羊肉串，特别新鲜。老板杀了整只羊，一边串一边烤，生意可好了。还有这鸡腿，皮又脆，又香又嫩……”
丁佩没忍住，破例地跟着她一起吃宵夜。
两人静默着啃了一会儿鸡腿后。
夏心南收敛笑容，主动提起：“师姐，你刚才在电话里说你堂姐跳楼了？没救了吗？”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丁佩不太愿意提起，敷衍了一句：“对。”
“我妈虽然是精神病，但从小到大她都会跟我重复一句话：从你懂事开始，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如果你做了错误的决定而毁了自己的人生，也是你一个人扛，别指望我。”
“你妈讲得对。”丁佩想起堂姐的事，再也吃不下去。“可明明如此，我还是会内疚。因为我有能力给她八十万，八十万对我而言不值一提，却可以救她的性命。”
夏心南宽慰她：“你根本没有料到她会真跳啊。还有，如果以后我，或你的朋友、亲戚，都管你要八十万，不给就跳楼，师姐，你是准备把这些人命都扛在身上？你扛得过来吗？内疚得过来吗？”
“话虽如此……”
“师姐现在一定很内疚很自责，也很委屈，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出这八十万。但不要紧啊。我偶像跟我讲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在送给师姐。她说，‘好像片刻之间你的人生没得选择，你完全就陷入逆境挣扎不出来。可你看现在，那些不好的人和事，经过时间，他们都滚蛋了。’”
“你偶像是谁？”
“尚琼啊，我记得师姐也喜欢看她的节目。”
“哦哦，昊东他妈。”
“师姐，你也知道尚琼是昊东他妈？”夏心南惊讶地问，“难道就我不知道？”
“圈内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尚琼是昊东他妈。”
“我不知道呀！师姐，我偶像可是一个实在的人。跟古代那种女将军类似，杀伐果断，就算亲生儿子，也照样吐槽。”夏心南借这个话头继续下去，她想用更轻松一点的聊天来驱散丁佩心中的阴影。她熟练地掏出手机，找到尚琼的节目放给丁佩看，“昨天的节目你没看？她竟然连亲儿子也吐槽。”
丁佩知道她想帮自己，知道她不想两人之间这样沉重地聊下去。所以耐下性子跟夏心南一起看。
“有粉丝问我，尚琼，不上节目的时候，你喜欢做些什么？现在我正儿八经回答粉丝的提问。我最喜欢追剧、刷电影，健身。说起刷电影，我最近刚好看了一部网络大电影，号称两三个月就拍完，并以光速上架的电影。那电影摆明了想占《龙的传人》的便宜，叫什么，我是传人。其实我感觉，我是牛人更贴题。言归正传，因为糟点太多，我们先不吐槽剧名，我就说说内容。我忍着被雷劈的精神，并用一种想看主角到底有多雷的精神全程追完。主角在开头就介绍了，是一个因为自身太完美有崇高理想并且追求自杀的人，我们先不讨论为什么一个追求自杀的人还能那么完美，并且有崇高的理想。我们讲讲之后为了自杀，主角都干了些啥呢，他被雷劈、被电击、被火烧、他摔下悬崖、甚至跳海，他啥助人为乐或正常的事都没干，电影有四十五分钟，他有四十分钟都在奔跑于追求极致死法的路上。当然，他都没有自杀成功。最后结局，他对准自己的额头扣扳机要自杀，我心想这回好了，瞎折腾这么久，终于找到准确毙命的途径了。但我没有想到……这个子弹竟然会变轨？对，你没听错，子弹它拐弯了！它在触到主角额头那一刹那，被主角想自杀的精神深深震憾到拐弯了……”
“所以结局是，活着的主角站在一个山巅上，背上披着披风，略有深意地俯视群山说，看来我是要主宰天下的天选之人。这个电影更好笑的是，主角的名字叫李古为。跟我们鼎鼎有名的李谷维李董是谐音。我就奇怪了啊，就扒出品人，出品公司。果不其然，出品人就是李董本尊，而出品公司是上音娱乐。之前我吐槽过上音娱乐十几期，现在我后悔了。上音之前虽然拍了那几部亏本的电视剧，但电视剧特别认真在拍，演员也很敬业，大冬天的跳进冷水里，或被人甩几十个耳光，或吊几个小时威亚，都很认真在拍戏。只是运气不行，没有爆红。但李董接手后，他这是准备拿上音来拍自传？李董，你信不信爱因斯坦能被你气得爬起来给你重新科谱相对论？我不得不吐槽沃航证券的昊东，你看你，帮天域脱手上音干什么？你这是找的什么买家？娱乐圈本身不容易，李董的介入不是纯属瞎闹吗？所以我们这些职业并购人，除了挣钱，还应该多用点脑子，有多一点儿的道德感。”
……
丁佩全程看完：“李董真的拍了这样一部剧？”
“对，昨天上节目后，今天就下架了。我偶像还在微博故意发了两张截图，配上文字说：这是一部光速上架的电影，这也是一部光速下线的电影。愿娱乐没有瞎整的资本圈。”夏心南成功转移话题。
“真毒舌。”
“其实她现实人挺好,很温柔贤惠。”
“你用温柔贤惠来定义尚琼……”
“不是吗？”
“你不要被她的表相蒙蔽了。”
“……”
夜色渐深，一只飞蛾在稀疏月光的指引下，飞进屋里，扑扑煽动着翅膀趴在灯罩外。
丁佩永远也想不到，日后的她竟会怀念起这一天。
这一天，圆月被黑暗揉碎，破碎的月光指引着不少飞蛾钻进她家的灯罩。而炽热的灯光拾起她的碎影，将她的坚强无限放大，碾压着黑夜。
日后的漫长岁月，丁佩想，黑夜虽然很恐怖，但是灯光很炽热，人心更温暖。
是啊，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愿意尝试着跟黑暗和解，跟自己和解；夏心南不是蝼蚁，她是被破碎月光牵引着，照亮丁佩内心角落的那道光芒。虽然破碎卑微渺小，但认真地替丁佩扫清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