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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落井下石(1 / 1)

赫连珠被杀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开来,永隆帝这边也知道了。

虽然平日里很不待见这个女儿,但赫连珠脑袋上到底悬着“皇族公主”的头衔,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杀了,让他这个做帝王的颜面何存?

见到史太卿和刘尚书的时候,永隆帝毫不犹豫把这两个老家伙当成了出气筒。

“案子没审明白,你们入宫来做什么?”

史太卿看了刘尚书一眼。

刘尚书战战兢兢道:“皇上,大理寺抓到的那几个年轻人声称自己是某位公主的面首。”

“面首”二字,刺痛了永隆帝的耳朵。

还某位公主?

他成年的公主就只有两位,赫连双和赫连珠。

赫连双怀着身孕,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她,那么,就只能是赫连珠了。

赫连珠养面首的事,永隆帝早有耳闻,但耳闻是一回事,臣子当着他的面捅出来又是一回事。况且这半遮半掩的说法,更让人窝火。

刘尚书也是官场老油子了,察言观色什么的不在话下,瞥到永隆帝那阴沉的脸,马上换了说辞,“不过老臣以为,他们都是受人指使想借此机会污蔑皇上的金枝玉叶以达到让皇家颜面扫地的目的,老臣会根据每个人的说谎程度施以惩罚的。”

就连殿内的小太监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在欲盖弥彰粉饰太平,永隆帝却听得很受用,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至少证明他这些臣子还不至于蠢到没眼色的地步。

出嫁的公主养面首,这事儿要是传出来,无异于往他的老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就算是有臣子晓得了,也必须装作不知情让此事就此遮掩过去,否则谁要敢第一个撕开那层遮羞布,谁就先送人头。

此道理,刘尚书这层人很懂。

问清楚了上位者的态度,刘尚书和史太卿没敢再多逗留,怕一会儿老虎突然发威牵连到自身,匆匆告退。

至于那些个所谓的“面首”,一人赏二十大板后轰出去,谁要敢再多一句嘴说自己与某位公主有某种关系,抓回来再赏二十大板,再不济,直接拔了舌头。反正养面首的那位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是污蔑。

如果永平公主还活着,他们少不得要参上一本,不过么,如今这情况,自然是以死者为大,更要以上位者的态度为大,上位者想看到什么结果,他们就弄出什么结果来。

——

赫连珠死得蹊跷,先是被人剥了面皮,再被人从后心捅了一刀。

永隆帝和骆皇后都只是安排人来贤王府吊唁,萧皇贵妃则是亲自出宫,看到赫连珠的遗容,吓得魂儿都掉了一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在灵堂里吓得大喊大叫。

手臂“受了伤”裹成粽子的赫连钰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脸色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扑通跪在地上,“母妃,是儿臣无能,儿臣没能保护好四妹,请母妃降罪。”

萧皇贵妃原想狠狠斥责他几句的,奈何一看到他裹着层层白布的手臂,白布上还渗出不少血迹,可见伤得不轻,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再怎么说,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单枪匹马出去找人不说,还为珠儿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是再责怪他,便显得铁石心肝了。

“钰儿,你起来吧!”萧皇贵妃抹了把泪,这回连看都不敢再看赫连珠的遗容了,那副血肉模糊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做噩梦。象征性地往棺木前插了三炷香,少了些纸钱就算完事儿。

赫连钰看着萧皇贵妃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母妃,四妹的面皮被大理寺找到了,儿臣一会儿就请入殓师来帮她缝上去。”

之所以不在萧皇贵妃来之前就让人把脸缝上,是想让萧皇贵妃亲眼看一看这震撼到冲击心灵的一幕,也要她永远记住她女儿这毛骨悚然的死相。

有了这层深刻印象,往后萧皇贵妃在怀缅赫连珠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想到这副画面,想到这张能让人做噩梦的脸,长此以往,她还很可能自己把自己吓出病来,要想平安无事,除非把赫连珠这个女儿彻底从心里驱逐出去。

要说把握人心,赫连钰其实也挺在行,起码,他就把萧皇贵妃的心思摸了个透。

哪怕躺在棺木里的那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对着那样一张脸,萧皇贵妃还是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象征性地抹了几滴眼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不知情的人若是见了她那副模样,指定以为是伤心过度,可实际上,她是被吓成那样的。

——

国公府。

赫连缙急吼吼地冲进苏晏的院子,脸色难看至极。

“赫连珠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苏晏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王爷是来质问我的?”

“你回答我!”赫连缙十指攥紧,能把局布置得如此天衣无缝又能在事后抹去一切痕迹还故意出他们想要给官府看到的“线索”,这个人只能是苏晏。

“晋王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苏晏不答反问。

赫连缙双手撑着书案,冷冽的面容逼近他,“本王就想知道,赫连珠的死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

呼吸凝滞了一下,赫连缙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话,“你为什么要帮赫连钰?”

他自认为与苏晏有过硬的交情,可苏晏都不肯帮他做任何一件事,然而这次,苏晏竟然帮着赫连钰翻身?

虽然心中清楚赫连钰就算再怎么翻身,他最后也会被自己狠狠碾压,但只要一想到赫连钰能获得萧皇贵妃的大力支持是苏晏的手笔,赫连缙心中就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最信任的人给背叛了。

“我从来不站派系,你知道的。”苏晏神情淡然,“处理赫连珠,也不过是因为她触到了我的逆鳞,我名声坏了倒没什么,关键是她惹得我夫人不高兴了,所以我要让她不痛快。赫连钰会想到杀了赫连珠来翻身,这是他自己的智慧,与我无关,王爷无需动此大怒,毕竟如今的我,手里没有任何实权,就算帮你,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赫连缙心底冒出寒意来。

对于苏晏这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来说,手上有实权与没实权还有什么分别?他要是想对付一个人,还能因为手上没实权就轻易放过对方?想要如何处置,还不是他随意动动脑子的事。

“开个条件,怎样你才肯帮我?”赫连缙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放弃苏晏这样一个能以一敌十的强大助力。

苏晏轻轻一笑,“我要是你,绝对会把心思花在如何对付赫连钰上,而不是大老远跑来问这种废话。”他自己或许会是个很不错的谋士,但他这辈子想谋的那个人已经收入囊中了,不想再多花一分精力浪费在别人的勾心斗角上,赫连家不管是谁当政,只要他手握重权,到最后都一定会被猜忌,就算是赫连缙也不会例外,与其飞蛾扑火,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火种。

倘若他是皇族中人,那么或许会放开手搏一搏,但很可惜,他天生注定不姓赫连,他姓苏,只能为臣,再如何谋,也不可能踩在赫连家姓氏上君临天下。

赫连缙默默叹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如此颖悟绝伦又懂得神机妙算的谋士,竟然不肯参与朝堂,实在可惜。

赫连缙走后,云初微过来了。

“九爷,和晋王聊什么呢?”

苏晏淡笑,“他这个人,向来喜怒无常,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抽抽风,不必理会他。”顺势将云初微搂入怀里,鼻尖轻轻嗅了嗅她散发着幽香的发丝,“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想去看看永淳公主。”云初微道:“从她出事到现在,我还没去过呢,一会儿恐怕还得劳烦九爷帮我挑选几样药用价值高一点的补品了。”

“没问题。”苏晏点点头,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啦!”云初微展颜一笑,“我约了菡姐姐呢,你要是去了,多不方便呀。好了,九爷你快去挑选补品吧,我得趁着天色早早地去,否则一会儿晚了就得混到天黑才回得来,九爷也不放心我那么晚回来的,不是么?”

苏晏扶她坐在一旁,起身去库房,挑选了几样对孕妇无副作用的补品让人用缎带礼盒包装起来,又亲自拿来交到云初微手里。

“有劳了。”云初微喜笑颜开,拿着礼盒要走。

苏晏趁机拉住她,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去吧,早些回来。”

云初微红着脸提着礼盒往回走。

没多大会儿,许菡就来了,她手里也提着几个精美的礼盒。

见到云初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微妹妹,咱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云初微正坐在镜台前,由着韩大姑姑给她绾发,听到许菡的声音,又从镜面里看到她窈窕的身影,笑道:“菡姐姐最近是越来越丰盈了。”

许菡脸一红,瞪她,“小妮子,胡说八道!”

云初微噗嗤一笑,“你瞧,我才起了个开头,你就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还想狡辩。”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分明满含春水,这个人,想来是真对赫连缙动了心。

有韩大姑姑在场,许菡也不好说什么过分出阁的话,只是小脸越来越红,却也知道云初微是个嘴巴不饶人的,索性不理她,让她自言自语上几句,总该消停了吧?

梳完妆,韩大姑姑替云初微拿上装了补品的礼盒,跟在云初微和许菡身后,待那二人上了马车才朝着吴家方向行去。

由于赶时间,云初微吩咐车夫走的近道,近道有些偏,但人少易通行。

云初微正和许菡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云初微皱皱眉。

韩大姑姑走近车窗,对着里面道:“夫人,许姑娘,前面似乎有人昏倒,挡住了去路。”

“有人昏倒?”许菡心下一惊,看了云初微一眼,“微妹妹,你在这里坐着,我先去看一眼。”

云初微不太放心,轻轻拽住她的衣袖,“菡姐姐。”

许菡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放心吧微妹妹,我会注意安全的。”

云初微松开手,目送着她下去。

许菡下了马车,往前看了一眼,马车前头不远处的确有一个人,他靠坐在墙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好似失血过多,眉心微微皱着。

许菡慢慢走近了,才发现此人竟然是贤王赫连钰。

他怎么会昏倒在这里?

许菡定了定心神,半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他,“贤王殿下……”

对方没反应。

“贤王殿下,你醒醒。”许菡面露急色。

这可是圣上御封的亲王,他外出,怎么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余光瞥到他左手上包裹着的白布,顷刻明白了,那只手受过伤。

既然碰都碰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许菡蹙蹙眉,跑回马车边,“微妹妹,前面那个人是贤王殿下,我看他似乎伤得很严重,要不,咱们把他送去医馆吧?”

云初微挑开帘子,深深看了许菡一眼,这姑娘聪明睿智,同时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况且她很少经历过勾心斗角,对人少有防备心也正常,但若是她晓得在赫连缙的前世,她曾与赫连钰有过一段,不知她会怎么想。

“菡姐姐,你上来吧,我让人把贤王送回去就行了。”云初微的态度很冷淡,看起来就好像如果不是许菡在,她完全能碾压着赫连钰的身体走过去一样。

这一刻,许菡突然觉得云初微有些陌生。

云初微自己也察觉到了,她是因为想到前世赫连钰将她囚禁在后宫,害得她流产那件事,所以面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了一丝冷气。

“微妹妹。”许菡有些心惊,认识云初微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你是不是和贤王有过什么过结?”

“菡姐姐想多了。”云初微神色松快了些,“我只是想到当日咱们在凤凰山上发生的一切,心中不快罢了,至于我和贤王,连熟都不熟,我怎么可能与他有过结?”

许菡收了收脸上的不安情绪,换上一抹笑容,“那就好。”

“快上来吧!”云初微对她招手,心中腹诽,菡姐姐应该还没彻底意识到赫连缙的占有欲有多强,今日若非自己也在场,菡姐姐一定会亲自参与这件事,要么把赫连钰送去医馆,要么把他送回府,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不会是赫连缙想看到的。

赫连缙能重生,或许就是前生执念太重的缘故,这便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许菡势在必得了。

许菡回眸看了昏迷不醒的赫连钰一眼,慢慢挑帘回去坐着。

其实她也不是烂好人,更何况之前赫连钰给她的印象不怎么好,她对那个人并没什么特殊的好感,只是在他安静的时候,她那么看着他的眉眼,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感。

虽然没有面对晋王的时候强烈,但那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

云初微对外吩咐,“韩大姑姑,你留下来处理这里的事吧,我和菡姐姐先行一步,很快就到吴二哥府上了,没事的。”

韩大姑姑看了看赫连钰,她骨子里是极度不愿意掺和这种事的,毕竟夫人的安危最重要,不过既然夫人都吩咐了,那么她也绝没有不服从命令的道理,于是点头,仔细嘱咐了车夫一番,才目送着马车远去。

到达吴家,云初微站在外面注目良久,感慨颇多。

其实当初赫连双大婚的时候,永隆帝是赐了府邸的。

在南凉,按照规制,若非公主召见,驸马不得与公主同榻而眠,而一旦召见,就得由专人做下记录归档,这就等同于私生活全被人监控着。

永平公主与魏驸马,一个住外院,一个住内院,因为新婚夜感觉不美的原因,永平公主很少召见魏驸马,这也就变相创造了她有很多时间出去找面首的契机。

赫连双虽然不知道赫连珠养面首的事,不过她不喜欢赫连珠过的日子,那个时候赫连双与吴勇的感情还没有现在这般深厚,甚至两人都还互相不认识,她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原本就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且是必须过一辈子的人,连每次亲近的机会都得按照规矩来,还得被人监控着,那么这样的两个人将来如何能生出感情?只怕会更离心。

所以她果断拒绝了永隆帝御赐的府邸,与坊间大多数女子出嫁一样,直接来到夫家。

“微妹妹,你看什么呢?”许菡见她发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云初微回过神,笑着说,“我在想,永淳公主真是有先见之明,当初她若是不弃了御赐的公主府,恐怕现如今与吴二哥还是相敬如宾的状态呢!”

“是啊!”许菡也道:“没想到他们现在的感情竟然如此的深厚让人艳羡。”那日在凤凰山,赫连双大出血以后,吴勇的焦急,担忧和憔悴等种种情绪,她全都记得,若非发自真心地爱重公主,驸马不可能急成那个样子。

让门房通报了以后,云初微二人来到赫连双的院子。

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赫连双便没再整天往床上躺,正在小花园里晒太阳,吴勇就陪在旁边,两人正说着什么。

云初微和许菡对视一眼,笑着走过去,“公主今儿气色不错。”

赫连双直起身子来,瞪了二人一眼,小脸幽怨,“你们俩可算是来了,要再不来,我真得闷坏了。”

云初微道:“不还有吴二哥陪着你吗?”

赫连双嗔她一眼,“浑说,吴二哥是吴二哥,你们是你们,一边是夫君,一边是朋友,能一样吗?”

吴勇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等吴勇走后,云初微才再次打量了赫连双一眼,她因为大出血的事消瘦了不少,虽然见到她们来很高兴,但眉目间多出来的那层清冷已经抹不去了,云初微知道,是被黄妙瑜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逼出来的。

忙将茶点推到二人面前,赫连双示意,“别客气。”

云初微和许菡各拿了一块糕点吃。

赫连双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云初微眉心一跳,慢慢咽下嘴里的糕点,“你说。”

“我因为不能出门受风,所以很久没入宫了,但我听说前段时日我王兄打了动手打了文月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这……”云初微明显看到许菡面上浮现几分尴尬。

赫连双并不知道赫连缙与许菡的关系,所以没太注意。

云初微咳了咳,“我只是听说,文月郡主去晋王府玩儿,不小心吴闯了晋王的花房,还弄掉了几片花瓣,又刚好被晋王抓了个现行,所以……”

“所以,起因就是几片花瓣?”赫连双惊讶地张大嘴巴,果然是混世魔王么?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哪里学来的?竟然连她这个做亲妹妹的都快看不懂他了。

云初微用余光轻轻瞥了许菡一眼,点头,“嗯。”

许菡脸红得都快滴血了,脑袋不觉往下垂了垂。

“这个无赖!”赫连双直接骂,“对外面的姑娘不懂得怜香惜玉也还罢了,怎么对自家表妹也还这般无情,再这么发展下去,往后谁还敢嫁给他?”

云初微很想对她说你嫂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见许菡那窘迫的样子,堪堪忍住了。

“微微,我发现很多时候你说的话比我父皇还管用,起码王兄他是肯听的,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有机会,帮我劝劝他,别再那么顽劣了,他早就到了大婚的年龄,也是时候挑个王妃来管管后宅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天不学无术,真叫人头疼。”

云初微挑挑眉,“那个…我当然会劝的,你放心,我一定劝他明年之内大婚。”

赫连双目光亮了亮,“你有把握他会答应吗?”

又是一记不经意的眼神瞟向许菡,云初微正色道:“八成的把握。”

“那太好了。”赫连双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觉得那柔软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

云初微算是除了黄妙瑜之外,第一个让她想要与之分享心情分享秘密的人,所以她对云初微相较于许菡就要亲和些。

许菡当然不会同赫连双计较这些,出口都是些关心人的话,譬如恢复得如何,饮食方面可曾注意,又让她少在外面吹冷风云云。

刚与多年的姐妹绝交,其实赫连双此时的内心是无比孤独的,所以听到许菡那么窝心的关怀,心底里的千丈雪都融化了大半,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

站起身将二人领进屋,赫连双屏退了所有丫鬟,就连一向亲厚的聂嬷嬷也给遣了出去。

云初微挑眉,“公主可是有私房话想跟我二人说?”

没有了下人们监视,赫连双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眼圈甚至有些红,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初微和许菡。

“微微,许姑娘,要不是你们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少时日。”

这话,的确把二人吓得不轻,许菡脸色一白,“公主你说什么傻话呢?”

云初微也道:“别胡思乱想。”

赫连双抹了抹眼泪,“你们之前看到的我,都是不想让我父皇母后担心所以刻意做出来的表象,实际上,我真的好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说完,脑袋已经伏在云初微的肩头小声抽泣起来。

云初微顺势搂着她,轻声说:“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吧,我知道你憋得难受。”

赫连双点点头,再不理会二人,兀自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往下滚。

云初微和许菡都选择了沉默。

这种时候,劝慰她反而是害她,唯有遵从她的意愿让她痛痛快快哭出来才算是真正帮了她。

那种与一份纯真的感情永远告别的滋味,云初微虽然没体会过,但不难想象,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

黄妙瑜的确该死,可她与赫连双之间相处过的点滴,早就深深烙印在赫连双的心里,那日同意赫连缙把黄妙瑜做成人偶,她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快罢了,等那个人真的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她,她还是会难过得想要找人倾诉大哭一场。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否则遇到这种事,很少有人能冷静得下来说忘就忘。

赫连双哭了好久才收了眼泪。

云初微掏出帕子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可好些了?”

虽然明白这么哭很影响胎气,可是不让她哭,她所有的委屈就都会憋闷在心里,时间一久,容易演化成抑郁,一旦到了那一步,可就药石无医了。

赫连双双眼红得兔子似的,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云初微一眼,“谢谢你。”

“傻瓜。”云初微伸手戳戳她的额头,“咱们这关系还用得着谢么?”

赫连双道,“不管怎么说,因为你们的到来,我才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也才能放开一切把所有的不快用眼泪发泄出来,这份大恩,我记下了。”

“你呀,是怕吴二哥担心,所以连在他跟前也憋着不敢哭的吧?”云初微心疼地看着她。

赫连双被戳中了心思,低垂下脑袋,“谁说不是呢?越是在乎的人,我就越不想让他们因为我而担惊受怕,所以在人前,我尽量做出完全释然的样子来,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没事儿了,又恢复成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许菡嗔道,“公主你这般说,岂不是变相说明你没把我们俩放在心上?”

云初微也扬了扬眉梢。

赫连双嘟着嘴巴,“才不是呢,你们俩是朋友,是知己,在你们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哭或是笑,不必有那么多的负担和顾虑,因为我明白,你们俩是最能理解我的。”

云初微拍拍她的小脑袋,“理解归理解,但我的肩膀只借给你哭一次,可不许再来第二次了,我这衣服贵着呢。”

赫连双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一件衣服,往后你的肩膀借我哭一次,我便赔一件给你,只要你穿得起,还怕把我赔成穷光蛋么?”

“穷光蛋倒不至于。”云初微道:“我是怕呀,你那眼泪停不下来,把这儿哭成泪海,那就糟了,我们今后可怎么敢来找你?”

许菡掩唇轻笑。

赫连双扯了扯嘴角,“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我也就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一下而已,哭过这一场,已经顺畅多了。”

“真的?”

“嗯,真的,我如今已经好多了。”赫连双道。

“那么,答应我们,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想那个人了可好?没了一个黄妙瑜,你还有我们俩呢,虽然不敢保证能一辈子陪着你,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心事愿意与我们分享,我们俩都会很乐意做你的听众的。”

赫连双一听,心中越发感动,眼泪又想往下落。

云初微瞪她,“打住,我们过来,可不是看你哭哭啼啼的,差不多得了啊,再哭,肚子里的孩子都得生气了。”

赫连双这才想起来自己哭得毫无顾忌,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一个人,马上擦了眼泪,“不哭了,我这回是真的不哭了。”

“这还差不多。”云初微咕哝一句。

难得好友过来,赫连双很快忘了之前的不快,打开话匣子,一时间,屋内充斥着欢声笑语。

没在他们家留饭,傍晚时分,云初微与许菡告别了赫连双打算回府。

出门的时候,聂嬷嬷小声对二人道了句谢。

云初微驻足,她对赫连双身边这位嬷嬷的印象并不深,似乎当初去凤凰山的时候也跟着去了。

“嬷嬷为何突然向我二人道谢?”云初微好奇地问。

聂嬷嬷四下瞅了一眼,见没人才敢小声说话,“其实一直以来,老奴都知道公主她因为黄妙瑜的事郁结于心,只是她心地善良,不想让旁人为她劳神,所以有再多的情绪都埋藏在心里,说句不当的话,很多时候老奴多想开口让她哭出来吧,可是哪有奴才这么劝慰主子的,老奴便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好在夫人和许姑娘来了,有你们在,老奴就知道公主可以把心里面的想法都倾诉出来,往后心情或许能真正地敞开些,这样,老奴也好回去跟皇后娘娘有个交代了。”

云初微心神一动,没想到这嬷嬷对赫连双如此关怀,还以为只是扮演了被骆皇后安排来照看着赫连双一举一动的角色呢!

“老奴送两位出去吧!”聂嬷嬷说完,前头引路。

云初微与许菡对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两人要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其实赫连双是很幸福的,她既不是拿来与他国和亲的工具,也不是拉拢权臣的棋子,可永隆帝和骆皇后对她的宠只增不减,可见这是一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亲情。

这样的父母,还是一国帝后,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回到马车上,许菡轻声一叹,“真羡慕永淳公主。”

云初微偏头,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

许菡兄妹自幼就没了双亲,看到别人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她自然是心生羡慕的。

“菡姐姐。”云初微笑着说,“等将来你嫁入了晋王府,不就能与公主他们共享天伦了吗?”

许菡两颊浮上一丝羞赧,羞赧过后,仍是落寞,就算能与他们共享天伦,那也终究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云初微完全能理解这种心境,劝慰的话倒是没说,只是默默将许菡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那细腻而温暖的触感,让许菡心神一震。

“微妹妹。”心弦被触动,许菡竟也像刚才的赫连双一般红着眼圈看着她。

云初微缓缓松开她,将她的左手拉过来握住右手,唇边蔓延开笑意,“菡姐姐,其实这世上没爹娘的人有很多,甚至有的人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但不代表她就是孤独的,因为她还有自己啊,觉得难过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自己给自己温暖,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很爱你,那就是你自己。没有人比你更懂你,你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努力,甚至是偶尔会有的小脾气,都是你自己给的,旁人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带动力。所以,别难过,要代替你爹娘好好爱自己,这样,他们在天之灵才会感到欣慰。”

许菡满心震撼。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跟她说这些,哪怕是一手将她拉扯大的祖母,最多也就是看她难过的时候说些自小就烂熟于心的话宽慰她。

刚开始或许还有点用,但时间一久就免疫了,她每次难过也不会再当着祖母的面,都是偷偷躲在房里,等哭够了,伤心过了,再抹完泪出来继续强撑着笑容面对世人。

今天能从云初微嘴里听到这么一席话,她的确震惊,也越发觉得云初微虽然小了自己两岁,但身上那种冷沉睿智,并非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想来她当年在乡下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的吧?

想到这些,许菡所有的难过顷刻消失,是了,比她更悲惨的人都还在努力,她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

云初微一看她前后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已经敞开心扉了,心中不免高兴。

许菡能被赫连缙看中,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的容貌在顺天府算不得顶尖,但也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除却这一层,她还有着许多闺阁女子没有的豁达心胸,聪明的脑瓜更是获得赫连缙青睐的关键。

因此云初微每次与她聊天都会觉得很轻松,很多话不必说得太过,对方提头就知尾,甚至还能说出自己独到的见解来。

这一聊,聊到了国公府,云初微下了马车与之道别,又让车夫把许菡送回许府。

——

先是黄妙瑜因为蓄意谋害公主子嗣而被高温松脂裹成蚕茧,再有永平公主无端被人剥了一张脸另补一刀导致气绝身亡。

这两件事是近来顺天府的重大新闻,热度只增不减。

苏晏与黄妙晴的绯闻夹在这两件事中间,很快就被覆盖了。

当然,这也是苏晏会选择剥了赫连珠脸皮的原因之一。

通常要掩盖一件事,最有效的办法是想法子澄清,但如果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制造另外一件更大的事出来,让那件事的风头盖过这件事,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就会逐渐忘了曾经的某某做过些什么事。

但外面的百姓忘了,不代表黄家的人会忘。

黄妙晴被关了禁闭,不管外面有多少她所谓的“朋友”登门拜访,黄老太太都一一回绝。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这种时候上门来的,不会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要黄妙晴好,反而是来落井下石看笑话。自古救死扶伤医者少,伤口撒盐畜生多,黄老太太混了这么多年的后宅,比谁都明白,因此对谁都说黄妙晴被关禁闭是太爷的主意,谁要是想见黄妙晴,就去找太爷商量。

来的都是闺阁女子,本就是来看黄妙晴笑话的,谁会吃饱了撑的真跑前院去找黄首辅,因此被黄老太太搪塞得有些不爽,可是不爽也不能在人家地盘上撒野不是,于是一个个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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