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舒玄马上指天发誓,“我要是敢骗凡儿表妹,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凡儿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
骆舒玄咳嗽道:“我可是一本正经的。”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么?
姜凡儿扯了扯嘴角,打小她就认识骆舒玄,这人什么德行,她会不清楚?以这厮脸皮的厚重程度,就算真天打雷劈也劈不死他。
姜凡儿的哥哥姜景明今年殿试中了二甲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编修,姜凡儿自从陪着姜景明来顺天府会试以后就没回广平府,一直住在她哥哥的府上。
姜凡儿与骆舒玄的妹妹骆雨珊是好友,原本今日姜凡儿是去守仁伯府找骆雨珊玩儿的,岂料骆舒玄也在,一眼看到她腰间挂着的血琥珀,好奇之下就问她要去赏玩,谁知前后才半柱香的功夫,那血琥珀就让骆舒玄给弄丢了,想到那是兄长送的生辰礼,姜凡儿气不过,因此一路追杀骆舒玄至此,可后来听他愿意用玄铁短剑还给她,她就姑且先压下脾气,一会儿要拿不出来,看她不弄死他!
骆舒玄被姜凡儿看猎物似的打量着,忽然觉得后脖子有些凉,他抖了抖身子,继续陪着笑脸,“凡儿表妹,咱们是先吃蟹粉酥还是先回府?”
姜凡儿没说话,丢了个眼神给他。
骆舒玄双肩一耸,马上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蔡家铺子买了一盒蟹粉酥拿回来孝敬,“凡儿表妹,给,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姜凡儿鸟都不鸟他,转身就走,朝着巷子口而去。
骆舒玄:“……”
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盒蟹粉酥,骆舒玄追了上去,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可今天的是确实是他的错,只是一时好奇而已,谁能想到那东西竟如此脆弱,随便一摔就碎了,要早知道是这么容易坏的东西,他能手贱非要拿过来看么?不敢让她知道被他弄碎了,索性骗她说弄丢了,否则要让她晓得真相,还不得生吞了他。
“凡儿表妹。”一想到姜景明跟他拼命的画面,骆舒玄就整个人都忐忑起来。
姜凡儿不耐烦地瞅他一眼,“说!”
“那柄玄铁短剑可是我皇帝姑父御赐的,我平时都宝贝着呢,据说先帝还曾用它在河里叉过鱼……”
姜凡儿频频皱眉,“说重点!”
骆舒玄咳了两声,正色道:“重点就是,我给你买蟹粉酥,再把玄铁短剑送给你,关于你那枚血琥珀不在了的事,就别计较了呗!”
“然后呢?”姜凡儿扔过来一记斜眼。
“然后你千万要跟景明兄解释清楚,我并非故意损坏他送给你的生辰贺礼,只是因为一时好奇,再一时不小心才会酿成大祸,我知道错了。”
姜凡儿没说话。
骆舒玄急眼了,“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看你表现。”姜凡儿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继续朝着前头大步走去。
骆舒玄跺跺脚,咬牙追了上去。
骆雨珊在巷子入口遇到两人,她是过来寻人的,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姜姐姐。”心下一喜,骆雨珊笑着喊了一声,姜凡儿心情不太好,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后续了。
骆雨珊瞧着她有些不对劲,“姐姐有心事吗?”
姜凡儿斜睨了旁边抱着蟹粉酥的骆舒玄一眼,摇摇头,“我无事。”
“那我怎么感觉你脸色有些不大对劲?”
“大概是方才在巷子里遇到了疯子,受了惊吓。”
骆舒玄险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疯子?说的是他还是赫连缙那厮?
总而言之这女人不管骂谁,都把他们表兄弟俩给骂进去了。
骆雨珊满脸惊讶,“疯子?”又看向骆舒玄,“二哥,怎么回事?”
骆舒玄当然不会承认姜凡儿说的是自己,索性将脑袋扭向一边,硬邦邦地道:“我没见着。”
姜凡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头的路。
虽然很心疼兄长送的礼物就这么没了,可是骆舒玄手里的那柄精良短剑,她觊觎很久了。
回到守仁伯府,骆舒玄第一时间去把自己的宝贝短剑取出来在姜凡儿跟前亮相,“怎么样,凡儿表妹可还中意?”
姜凡儿的目光落在闪着寒光的薄削剑刃上,原材料用的玄铁,的确是把难得的好剑,她眼皮动了动,从他手里接过,只给二字评价,“勉强。”
骆舒玄当即跳脚,“什么!这可是皇帝姑父御赐给我的,你竟然说勉强?要知道,整个南凉就这么一把,咱们俩的事儿撇在一边不说,你就单论这柄短剑本身的质地,那能是一般的剑比得了的吗?”
“我是仵作,整天与死人打交道的。”姜凡儿瞅了眼前暴跳如雷的骆舒玄,“对我来说,适用的才是好的,不适用的,便只能当摆设,就算此物乃圣上御赐,也是一样的道理。”
骆舒玄一呛,脸色憋得难看,却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姜凡儿的父亲乃广平知府,姜凡儿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扮男装跟着府衙里的捕快们出去办案,时间一久便学会了验尸,技艺学得比广平府衙门里的仵作还精,虽然不曾正式授予她“仵作”的称号,但每次要有辩不出来的尸体,都喜欢去请她,这一来二去,姜凡儿就成了广平府唯一的女仵作。
这也就是骆舒玄十岁那年,姜凡儿来守仁伯府玩的时候被骆舒玄用激将法弄进军营又当众暴露她女儿身时她会从容不迫并且事后敢抓老鼠放他床上的原因。
常年见惯了死人的人,又何惧区区几只老鼠?若换了旁的女子,小小年纪看见老鼠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哪里还敢去抓?
所以说,骆舒玄怕她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姑娘家家,整天不想着绣花逛街,却喜欢和死人打交道?毛病!
骆雨珊看了一眼姜凡儿,见她双目专注在短剑上,笑问:“我见姜姐姐甚是喜欢这短剑,既然是我二哥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姜凡儿嘴角扯了扯,笑容带着几分嘲弄。
一片心意?若非骆舒玄弄丢了自己的血琥珀,他会如此好心把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玄铁短剑拿出来送给她?
骆舒玄一个劲给姜凡儿挤眼睛,希望她别把他弄坏血琥珀这事儿说出来,否则要让他爹知道,他指定要挨一顿毒打。
姜凡儿淡淡睨他一眼,转目看向骆雨珊,点点头,“嗯,我收下了。”
骆雨珊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姜姐姐和二哥能成为好朋友的,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没必要每次见面都弄得跟上战场似的,姜姐姐,你说对吧?”
姜凡儿腹诽,难道是她想吵的么?哪一次不是骆舒玄惹她生气?
在广平府历练这么多年,姜凡儿自认为遇人遇事都足够冷静,奈何一到骆舒玄跟前就屡屡破功,这厮每次不闹出点动静来让她气个半死似乎觉得不过瘾。
懒得再瞅骆舒玄,姜凡儿歪向一边,极不情愿地道:“若是骆二公子往后能‘手下留情’,那么,我很乐意宽容些。”否则,像今天弄坏她生辰礼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她不保证自己会否用解剖尸体的刀直接活剖了骆舒玄。
骆雨珊又看向骆舒玄。
骆舒玄道:“彼此彼此,凡儿表妹若是能‘手下留情’,我愿意每天给你烧三炷香。”
姜凡儿脸一黑,“我还没死呢!”
骆舒玄抬手止住,“我不跟你吵。”怕骆雨珊追问事情的经过,他索性就不吭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姜凡儿手里的短剑,仿佛在说:蟹粉酥给你买了,短剑我也送给你了,之前的帐,一笔勾销。
姜凡儿轻轻哼了一声,向骆雨珊道了声别就朝着外面走去,一刻也不愿多留,直接回了姜景明的府上。
——
赫连缙在中秋遇刺那件事,并未达到震惊百官的境界,毕竟赫连缙这种说话吊儿郎当做事还不着边际的人,在外树敌乃是在所难免的事,盼着他死的人都能排到城门外去了,故而一个个见怪不怪,只是嘴上说着几句关心的话,心里却暗恨那凶手怎么不再下手重一点,直接一剑要了这祸害的小命。
永隆帝当时收到消息,阴着脸发了一通火之后把这事儿撂给了大理寺,结果一撂就是一个多月。
大理寺的史太卿虽然是赫连钰的亲舅舅,可平素对待公务是挺上道的,关于赫连缙的这件案子,他更是一刻也没耽误过,每天带着人东查查西找找,算是尽心尽力了,无奈就是找不到那伙“凶手”的蛛丝马迹,愁得他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须都掉了好几根。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剩下那几根也拔了的时候,贤王赫连钰亲自给他送消息来了,说晋王亲自发话,五日之内他若是抓不出真凶,就让他回家养老。
史太卿一听,连午饭都不吃了,急吼吼地带着人去玉液湖边转悠,其实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要说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的刺杀是在船上,赫连缙最后是落水了的,就算有证据,也早就被湖水给淹了,如今上哪儿找证据抓真凶去?
不过或许是他运气过分好,这一转悠,还真把证据给转悠出来了,大理寺的人不乏有懂水性的,他让人下去打捞了一会,竟然捞到了当日刺杀的凶器——刺客用的长剑。
当然,史太卿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赫连缙安排好等着他的所谓“证据”。
史太卿兴高采烈地拿回去以后与林太医描述的赫连缙肩上伤口一对比,尺寸果然吻合。
于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史太卿欣喜若狂,马上令人彻查此物的出处。
这一查可不得了,直接查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暗桩里。
第一处是赌坊,第二处是茶楼,第三处是青楼,全都是极容易打探消息的人流混杂之地。
乖乖,这么多暗人,可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况且里面还私藏了兵器。
史太卿慌了,抹了把冷汗连滚带爬去了御乾宫把自己查到的东西禀报了永隆帝。
永隆帝一听这三处都私藏了兵器,皇帝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蓄意造反,这还得了,马上命史太卿带人前去查封,果然缴获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冷兵器。
永隆帝一张脸都快冻成冰块儿了,问史太卿,“问出他们背后的主子来没有?”
史太卿战战兢兢地道:“回皇上,这些暗人似乎全都是死士,不管怎么逼供,他们就是不招,更有甚者,直接咬舌自尽了。”
永隆帝大怒,“给朕去查,查不出来,你也咬舌自尽吧!”
史太卿心里一咯噔。
由晋王遇刺牵扯出三处暗桩来,只要脑袋没长歪的,都不难猜出必然是皇子们在背后斗法,至于为何找上晋王那不争气的,兴许是那位也碰巧勘破了人家囤积多年的暗桩,惹恼了背后的人,故此被追杀被砍险些丢了小命?
当今圣上的成年皇子就四位,魏王赫连洵,晋王赫连缙,贤王赫连钰,梁王赫连睿。
就算要斗法,也是这四位斗,除掉一个受害者晋王,便只余下其他三位了。
史太卿如今头疼的不是能不能抓出幕后黑手,而是倘若他真的查到了某位皇子头上,把皇子私藏兵器、兄弟阋墙的不堪事实摆到明面上来损了永隆帝的脸面,到时候会否牵连到自身,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更何况,他要查的皇子里面,还有一位是他的外甥。
赫连钰的野心,史太卿不是没察觉过,只是他这个人一向本分惯了,比起提着脑袋站派系夺嫡这么凶险的事,他更想安于现状,毕竟当年他的长姐,赫连钰的生母就是死于宫斗之下,临终前把赫连钰托付给他,让他务必要亲自看着赫连钰长大,可人家到底是皇子,哪里由得他说了算,长姐去世后没多久,赫连钰就被萧皇贵妃收过去养到名下了。
这么多年,史太卿对赫连钰始终无能为力,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他手再长,难道还能越过有太后撑腰的萧皇贵妃去管束皇子不成?
所以赫连钰才会一步步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表面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阴沉手段毒辣。
史太卿对赫连钰,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这次的暗桩,他隐约觉得有成的可能与赫连钰沾了关系,然而皇命在身,不得不查。刚查封的这批兵器,虽然消息还没扩散开来,可毕竟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丁点风声,震惊朝野不说,还会引起百姓恐慌。
圣上必定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那么这次的事就得有人顶包,否则怎么都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史太卿最后把这次的事件推到赵王余孽身上。
赵王是永隆帝同父异母的皇弟,因不满永隆帝当政,曾私底下密谋造反,东窗事发后,赵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全被斩首示众,但赵王昔日的心腹仍旧逃亡在外,回来复仇也不是没可能。
事实证明,史太卿这回找对了路子,永隆帝对他扯出赵王余孽这事儿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态度,但其实只要了解永隆帝的人都明白,这是默认了史太卿的说辞。
至于真相,永隆帝心中想必早有答案,甚至于,金殿上某些脑子转得快的大臣也能想明白怎么回事。不过上位者既然要把皇室颜面摆在第一位,想先把私藏兵器的事儿推到赵王余孽身上收拾了那几十个暗人再关起门来教训皇子,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那三处暗桩就是某位皇子私底下囤积的势力。
枪打出头鸟,谁先贸然进言,谁就会成为此次事件的首祭。
混迹朝廷的老油子们全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谁都没站出来多言一句。
此事就这么在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下悄悄进行着。
还没到赫连缙给的五日期满,史太卿就把这件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一切根由全是赵王余孽惹的祸。
而这个结果,也在赫连缙的预料之内,他老子什么秉性,没有人会比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更清楚,兄弟相争这种丑闻一旦拿到金殿上去朝议,便等同于将皇族脸面摆出来任人品评和蹂躏。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喜欢这么做,更何况是永隆帝这么注重名声的君主。
所以赫连缙早想到他老子会让这件案子祸水东引。
对于赫连缙来说,根本毫无差别,他要的只是借着史太卿的手查封赫连钰那三处暗桩,至于赫连钰本人,他还得留着慢慢折磨才解恨,否则轻易死了的话,岂不太便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