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竟似即将走向尾声,风只不过稍微吹动,便有那绿色的落叶迎风起舞,欣然而动。更兼之以那幽幽的异香扑鼻,黑色的曼陀罗,那绝望与复仇之花,竟带动着血腥般的妖冶色彩,间或有花瓣缱绻于空中,似死神的号召,惊人心魄。
夕阳的余辉下,是一抹拉长的倩影,寂寞,孤然。
一袭素色的衣衫,面上是一抹淡然与愁苦,丁飘零任由长发调皮地将她的面庞染上一份暗影,拂动在面上,带来几许骚动的痒意。
手中,是一把偌大的扫帚,泛黄的颜色,稀稀落落地掉落里头的苍老竹枝。一边使劲清扫着路面,可另一边,这扫帚在地面之上划下一道弧度的同时,却不免掉几根竹枝,一个劲地与她做着对。
忙活了一下午,直起腰,抬眼望向四周,却发现到头来,也只不过清扫了这小小的一片。
而净冥轩,这般庞大的居所,对于她而言,想要完成任务,简直是天方夜谭。恐怕今晚,又得被罚不准用饭了吧?
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复又埋头,命自己忙碌起来……
时间一晃,竟已过了半月有余。自从那一日,便再也不曾见到过玄聿。从玄府的奴仆口中探听得到他似乎是被一桩巨大的买卖缠身,每日里早出晚归,有时根本就睡在了商铺之中。不过也有好些丫鬟传出他每日里流连烟花柳巷,根本就是夜不归宿,竟连玄府的大门,都不曾回过一趟。
孰是孰非,丁飘零没有见到玄聿的面,也没有亲自验证,自然是无法知晓。只不过听得那些丫鬟的言论,心中的苦涩,竟是止不住的蔓延。
这,便是她所嫁的夫君。
她一心以为的良人……
那日,自马车中对话,回到玄府,玄聿便将她交给府中的一个有些资历的老嬷嬷管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仆,可有可无的仆,而所谓的妻子,自然也是可有可无。既然圣旨下了,那么他便奉旨成婚。只不过,婚后,便随他高兴,她,无权过问。
“李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是魄见我不习惯,专门从宫中调过来打理我的饮食起居的。魄你应该不陌生吧?这门亲事,还是他和我的好嫂子一手撮合的呢。”冷意划过眼角,玄聿继续言道,“以后你便跟着李嬷嬷好好学学这府里头的规矩。凡是她吩咐的,如果不照做,那我也就收回之前的承诺。”
“还有,那份妻子的义务,我随时会来取,你最好做下准备。”最后一句,是他附在她耳畔轻言的。明明是这般重要的话语,可从他的口中溢出,竟是变得万般的玩味,只余下千般嘲讽,折磨着她的心。说罢,大步而去。
而她,与那位被唤作李嬷嬷的人两两对立。
“既然是公子吩咐的,老奴自然是不客气地使唤了。在老奴手下,没有夫人,一律一视同仁。所以从此刻起,你便是丫鬟。那便从府中最低等的五等丫鬟做起吧。”
累赘的服饰以及一大堆配饰的妆点下,是一个略显肥胖的身躯。李嬷嬷交代了她必须完成的事,便扭动着腰肢回去了。
而那一夜,她被折腾得,根本没有时间入眠。到第二日清晨,干完所有的活,刚迷迷糊糊地想要眯眼,却是立马被一盆凉水从上而灌。一个冷颤,便心惊般醒来。凉意,直直渗透身与心。
自此,悲剧的生涯再次与她结缘。换句话说,似乎是根本不曾离开过她更为贴切。忙碌的生活,时刻伴随着有了上顿没下顿,若是稍微一个不满意,李嬷嬷虽说没有对她下手开打,却是拿着玄聿做威胁。说是要将此告诉玄聿。
而她,每日里提心吊胆玄聿会印证他所说的话,随时来取她应尽的妻子义务。虽然爱着他,可是他对她,却并不爱。没有爱情的结合,她只是怕自己,到头来会承受不了那个打击,落个惨败下场。
夜里每逢风吹草动,便是自己吓自己地立马起身,然后又神经质地蜷缩成一团,再也睡不着觉。而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也因此而衍变得更是屈指可数了。眼圈早已凹陷下去,整个身子竟也消瘦了一圈。
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这,是她用来换取她那个无良的爹爹再次成功地屹立在官场雷打不倒的丰功伟绩的。所幸柳氏那边传过话来说只要她保住了她爹,那么她对于不该看到的,便只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这才安稳了些。只不过以后,恐怕她都要臣服在他们的威胁下了。
但对于李嬷嬷总是动不动就恐吓说要将她“不卖力干活,不听她指挥的事”告诉给玄聿知晓时,她却是心急一片。
她,又怎么能让玄聿知晓呢?
若是被她知道她这般没用地干着他交代的事,那她向他索要来的请求,岂不是功亏一篑?那么娘亲……
默默地忍受,拿出自己唯一撑得起门面的玉簪送给了李嬷嬷,这才使得她口下留情。
其实说起来,这玉簪还是新婚之日熏忆在给她打扮的时候备下的,却不曾想,竟是用到了这种途径。
而那李嬷嬷,似乎对她手腕间那只一直戴着形影不离的玉镯产生了兴趣,好几次想要从她手上获得,皆被她死死地捍卫住。而李嬷嬷,只是扬言说会告诉玄聿,却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
不过,她居然会对那么一只劣质的玉镯感兴趣,却着实使丁飘零感到讶异。
“快点干,今天公子会回府审视,要是让他看到了你这副没用的样子,可别怪嬷嬷我不做个好人,将你这些日子以来懒散无用的事迹全部跟他汇报一遍。”闲闲地咬着搞点,李嬷嬷款款走来。福态的身子,看着竟颤动几分。
他,竟要回来了?
消失了半个多月,终于舍得回来了?
这半月,她可谓是过得水深火热。熏忆没有办法出王府,于是便与她书信往来,总是追问她成亲后过得如何如何,玄聿有没有欺负于她。那样子,十足一个玄聿若是敢负了她,她便跟他拼命。
每每看到那一封封情真意切的信,她的心中总是暖意萦绕。
而她,却是第一次,在信上将那些所有的不愉快,全部向她倾吐出来。
其实,这倒并非是纯粹的抱怨。她,还有着更深一次的打算。
只是,顺带着,也帮助一下这个时常替她出头的姐妹。
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溜出玄府,在王府侍卫的拦阻下又由熏忆亲自迎接进入了绝杀王府。
撒娇般地,她一个劲地向熏忆诉说着玄聿的不见人影,夜不归宿,甚至是笙歌夜舞,对她不闻不问。
而熏忆,自然是一副抱打不平之样。
之后,她对熏忆说,让她在阴辰魄面前添油加醋,诉说她如何如何缠着她带她去见玄聿,让阴辰魄去搞定风流的玄聿。
她一直以来便好奇,阴辰魄既然如此对忆宠溺,连玄聿与她的事情,都请动了圣旨出马。那为何,他对她,却总是忽冷忽热,不愿意彻底地接受忆?
她也只不过,是想借此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层罢了。
这一次,玄聿竟然回府了,是忆对阴辰魄说的话起作用了吗?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巧合?
不过她,却绝对希望是前者。
阴辰魄这个男人,他的心思隐藏得太深。只是她总感觉,他对忆,是特别的。不过他自己,似乎都不曾发现……
“还傻愣着干什么呢?干不完也就别想着吃饭了,澜沧院里还积着一大堆衣物,就等着你呢,别给嬷嬷我磨磨蹭蹭的,省得丢我的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李嬷嬷厌恶般地转身,扬长而去。风,将她威胁的话语一字不漏地传入丁飘零的耳畔,“不怕公子怪罪下来,便给我抓紧干完!”
低头,默默地望了一眼自己蜕皮的指腹。丁飘零苦笑,依旧是拿起巨大的扫帚,使劲地挥舞起来。
哗哗的扫地声响,落叶被徐徐聚拢。伴随着肌肤不断摩挲着竹竿(扫把由竹竿制成,粗糙异常)的刺痛,丁飘零埋下头,将所有的苦痛一并忍痛下咽。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几声刻意压低声音的抱怨:“这公子还真是奇怪,喝成这样,居然还不让人扶,偏生要找那个下贱的女人。”
“对呀,明明连成亲之夜都没碰过那女人,处处冷落,时时刁难,连人都直接交给李嬷嬷管教了。怎么这会儿还非她不可了呀?”
“总之先找到人再说,要不然还真是没法交代了。”公子的脾气,说是对什么都不在意,那是真的。可若当真要做一件事,便是付出任何的代价,也要竭尽全力完成。
声音愈发临近,不过片刻,便有两人来到了丁飘零的面前。
“公子回府了,指明让你过去一趟,你快些去吧。”她在这玄府中的地位,比最低微的奴仆都不如,自然,也便不会有人喊她一声——夫人。
两人皱了一下眉,其实,若是这女主人讨得公子的欢心,他们也乐见其成。只不过注定了,公子不屑对任何女人用情。
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们可不敢承认她的身份。
停下手中的动作,丁飘零望向两人:“好的,我马上随你们去。”
没想到,他一回府,最先找的人竟然是她……
“还有,那份妻子的义务,我随时会来取,你最好做下准备。”想起这一句,跟随着两人迈开的步子,竟是有些苍白无力起来。
黑色的曼陀罗妖冶艳丽,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似要印证着什么。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