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下来,四人都饮了些红酒,到最后,均是微醺。
包间里打着暖气,许是因为饮了酒,苏莞被这燥热的空气搅得有些胸闷,揉了揉眉心她起身出包厢去了洗手间。
洗了把脸,面上的热气退了许多,抽纸拭净手后,苏莞推门出了洗手间。
走廊的通道铺了清雅的花色地毯,在这装修富丽堂皇的高级餐厅里,别致又不失高雅。
她踩在这柔软的地毯上,原本跫然的脚步声一下子变得悄无声息。
苏莞脚步慢吞的走到走廊拐角处右面的包厢,正要抬手拧门锁,只听一阵开门声在身侧响起,隔壁包厢的门被打开。
苏莞下意识的侧眸望去。
那个女人的身影清贵淡然,她侧身带上包厢的门,却在正身转过来时,原本打算迈出的脚步一顿。
走廊上通明亮堂的灯火清晰的映照着这个风韵犹存,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长裙,半长不短的卷发搭在肩头,那张脸一如当年见到的那般,并没有太多岁月带过的痕迹,明艳依旧,韵味十足。而那原本散乱的眼神,在正眼看清面前的人后,满是震惊。
苏莞的记忆一下就回到二十年前,母亲在雨幕中毫无眷恋离开远去的身影。
这一瞬间,苏莞的心,是空的。
“莞莞,我并不后悔与你母亲的结合,即便她弃我而去,但这不能否定她是我最爱的人。”
“莞莞,你妈妈没有错,终归是不够爱我罢了……”
“莞莞,她是你妈妈,别怨她,别怨……”
……
父亲生前说过的话忽然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浮现。
苏莞立在在原处,一双眼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面前包厢的门突然被拉开,里头许丞阳嬉戏调笑的声音分外清晰,苏莞登时被敲回神。
从包厢里出来的傅维珩瞧见苏莞面色无神的脸,似有所觉的朝她前方望去,自是怔了怔。
江蕴亦是一惊:“Neil?”
苏莞出来许久不曾回去,傅维珩放心不下,担心她喝多了身子不畅,便打算出来看看,却未料,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轻掩上门,伸手抚了下苏莞的脑袋后,微微朝江蕴颔首:“江老师。”
江蕴的目光不自觉又看向他身后的苏莞,对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亦是好奇,她抿着唇礼貌的一笑:“来吃饭?”
傅维珩点头。
“之炎也在,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江蕴虚指了下她身旁的包厢门。
苏莞看着面前正在寒暄的两人,倒是不觉得意外。他们俩同是音乐圈子里的人,一个小提琴家,一个钢琴家,彼此还都似与江之炎相识,一来一回的,怎么会不识。但她心里却是有十万个不想再僵持在此处,于是她伸手扯了扯傅维珩的衣袖,抬眸看着他,道:“我想回家了。”
傅维珩垂眸看了眼揪着他衣袖的小手,以及她一脸明显的不情愿,心思明了的握起她的手,看向江蕴笑着婉拒道:“不麻烦了江老师,下次您有空我再请您吃饭。”
江蕴盯着那两只紧牵着的手,神色恍然的顿了顿:“那……那好。”
“那我们先告辞了。”傅维珩道了别,揽着苏莞转身朝外走去。
江蕴在原处怔了许久,甚至没有发觉身后的包厢门被打开。江之炎顺着江蕴发愣的视线望去,清楚的瞥见那两道消失在拐角处的熟悉身影。
他眉心一蹙,开口出声:“姑姑。”
江蕴猛地回神,有些局促:“怎,怎么……”
江之炎递上那支铃声大作的手机:“你的电话,响了很久。”
——
傅维珩喝了不少酒,虽说意识是清醒的,但终究是不能开车,趁着等电梯的时候,他打电话叫了代驾。
苏莞就默不作声的站在电梯门前,盯着那上下层提示屏上的眼神空荡荡的,心不在焉。
挂了电话,傅维珩走过来揉了下她的发心:“手机给我,打电话跟你室友说一声。”
苏莞神色恍惚,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为图个方便,她今晚出门没有背包,衣兜足够大,放个手机和钱夹绰绰有余。因此倒是省了再回一趟包厢。
傅维珩接过手机解了锁,轻车熟路的点开联系人上许丞阳的号码拨了出去。
许丞阳和姚曳本就没有要再做电灯泡的打算,这会儿听傅维珩说苏莞喝了酒不太舒服,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直接催着他带苏莞回家休息,并表示她俩安全抵达宿舍后会发信息报平安。
傅维珩应允,说了声抱歉后挂了电话。
电梯刚好抵达,傅维珩瞧着她依旧一脸面色淡淡的样子,拉着她进电梯:“走了。”
出了电梯,两人不紧不慢的牵手走到会所大门前,自动门随着顶上的感应器徐徐打开。
“等等——”
还未迈出步,就听一阵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伴着高跟鞋走来时清脆的声响,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格外突兀。
两人均是止步下意识的回头望去,看清来人,苏莞一下怔住,握着傅维珩的手不禁一紧。
江蕴步履匆促的走到两人面前,目光晦涩的望着苏莞,沉吟半晌:“莞……”她将要吐出的两个字一下就被苏莞冷漠疏淡的眼神瞧得咽了回去,最终改口道,“苏小姐,可以聊两句吗?”
一句话,苏莞眸色沉了沉,正准备开口拒绝,就听身边的傅维珩沉着声先开了口:“我去抽根烟。”
接着他就在苏莞一脸懵圈下迈长腿径直去了隔壁的便利商店。
苏莞:“……”
“莞莞……”
“叫我苏莞。”她蹙眉,细腻的嗓音里除了淡漠没有丝毫别的情绪:。
江蕴一怔,无力的扯了扯嘴角:“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苏莞没有看她,淡淡的回了一句:“如您所见,很好。”
江蕴深觉自讨没趣,但对于这个自己离弃了多年的女儿,她总归是愧疚的。她苦涩的笑了笑,倒没有太大的反应,问道:“你和Neil在恋爱吗?Neil是个好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她顿了顿,又说,“莞莞,关于你父亲的事……我……”
“够了。”
苏莞觉得光是这样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和她谈话已经是耗光自己所有的耐性了。
她无法理解,这个曾经弃她和父亲而去的女人,此时此刻同她提起父亲又是寓意何为?
“我不恨你。”半晌,苏莞开口。
江蕴眸光一喜,正欲出声,又听苏莞语气平缓冷漠的道:“但也不想原谅你。”
江蕴眼底的惊喜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落下的是一阵黯淡,面前的人已经转身离开,她落寞许久。
忽然间,只觉得恨透了自己。
再回身准备返回餐厅时,却见江之炎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江蕴蓦地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姑姑,我都知道。”半晌,江之炎缓缓开口,“今早去墓园,是去看苏莞的父亲吧?”
片刻,他又道:“当年,苏莞曾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江律师?”
就在江蕴没来得及为江之炎的话感到震惊时,后者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讶的女声。
江之炎转身看去,面前是两个面色微红的女孩,脑子里的记忆恍惚了一下,这才忆起,她们是苏莞的室友。
“你们好。”江之炎抿笑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许丞阳也是有些意外在这会碰到江之炎,又笑说,“莞莞和大神比我们早下来呢,你没有遇到吗?”
江之炎倒是从容的笑着:“没有,他们可能走的比较急。”
许丞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视线又偏向江之炎身后的中年女人,随后拉着姚曳准备告辞:“那我们不打扰你了,先走了,拜拜。”
姚曳挥手:“江律师再见。”
江之炎:“好,路上小心。”
两人相挽着出了大门,片刻,姚曳后知后觉的扯了扯许丞阳的衣袖,皱眉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刚刚江律师身边的那个女人很眼熟?”
许丞阳惊:“你也发现了?我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姚曳伸手拦了辆计程车,毫不客气:“就你那猪脑子,除了想男人还能想出什么?”
许丞阳:“…………此话,有理。”
——
从会所出来,苏莞脑子里那根原本紧绷的弦,一下就松开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顺着傅维珩刚刚离开的方向寻去。
不一会儿,就看见五米开外电线杆下那道俊挺熟悉的身影。
他轻轻倚在电线杆前,长身玉立。身上那件卡其色的羊绒大衣随性的敞开着,里头衬着件藏蓝色的高领毛衣,一张清冷俊秀的脸半掩在高领下,只露出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睛。
苏莞看了眼他手中摆弄着的那盒苏烟,小跑过去一把夺过,鼻尖凑到他怀里嗅了又嗅,抬眸眼神凌厉的盯着他质问道:“真抽了?”
傅维珩哑然失笑,伸手拉开大衣顺势将她揽入怀里,用下颚蹭了蹭她的发心说:“哪敢。”
苏莞戳他:“那你买烟做什么?”
某人云淡风轻:“买着玩。”
苏莞:“……”
半晌,傅维珩直起身拉着她往卡宴那处走:“我叫了代驾,应该快到了。”
苏莞盯着他侧脸许久,这才发现他因为喝了酒而双颊微红的脸,她扯扯他的衣袖,轻声问了句:“Neil,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脚步顿了顿,走到卡宴后座的门前,替她拉开车门,语气温柔:“先回家。”
苏莞从善如流的坐进去,傅维珩也后脚跟着坐了进来。
五分钟后代驾匆匆忙忙的赶来,从傅维珩这里拿了钥匙后发动车子平稳的朝公寓开去。
回到家里,傅维珩倒不心急,走到卧室,拉开灯脱了外套,神色如常的对苏莞说:“先去洗澡。”
“哦……”
等苏莞进了浴室,傅维珩也不紧不慢的脱了所有衣服去了外头的洗手间冲澡。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苏莞带着一身雾气从浴室里出来时,就见到站在衣柜前的十足的男色。
傅维珩也是刚洗过澡,此刻没来得及穿上上衣,只身下套了件宽松的运动裤,发梢还没全干,沾着些许水珠。裸露在外的身材颀长削瘦,肩宽腰窄,胸膛精壮,线条流畅的人鱼线顺着平坦的小腹一直往下……
往下……
苏莞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脑门一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从底窜到头,好似下一秒,鼻血就要喷涌而出。
苏美人下意识的捂住鼻尖,收回视线走向床头,嘴里念念有词:“祸水为患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傅维珩:“……”
傅维珩留了盏床头灯躺上床,撑开被子,虚张着一只手,示意角落的苏莞主动滚过来。
苏莞面色一红,挪了挪屁股,乖顺的贴进他怀里,语气坚挺:“你可以问了。”
傅维珩把身子往下缩了缩,侧躺着与她平视,抬手撩了下她耳边垂落下来的头发后,轻声问:“想说了?嗯?”
“嗯……”苏莞被他轻柔的动作搞的耳根子痒痒的,不自觉缩了缩脑袋,许久才吐出一句话,“Neil,她是我妈妈。”
“嗯。”他把手搭在她腰际,示意她继续。
苏莞垂眼,语气暗了几分:“你认识她,我也跟你提过,你一定知道她现在有丈夫儿子。”
“嗯。”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吗,父亲去世的前一个月,我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希望她回来见见父亲……可最后,我只等来她参加父亲的丧礼。”
“父亲总跟我说,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不够爱……让我别怨她……”她的肩头开始发颤,哽哽咽咽的,“Neil,我不恨她,可是我做不到原谅她,也不想原谅她。”
她吸了吸鼻子,凑到他怀里闷声问了句:“Neil,我是不是很坏?”
傅维珩伸手将她往怀里带得更近了些,他低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醇厚的嗓音沉了几分,却比什么都要温柔。
他说:“再坏也是我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