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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命(皇后从觉察这些起,就在盼...)(1 / 1)

天花的阴霾在冬时终于散去,京城解了禁,御驾也得以回宫。谢府上下亦回到京中去,谢小梅和谢小罗欢呼雀跃地满院子跑,谢小罗发现湖面结了冰还要拉着妹妹去滑冰,被阿井好说歹说地拦了下来。

“小公子,您可省省吧,这才多冷?湖面还没冻结实呢。”温疏眉与苏蘅儿在房中吃着热茶,眼看着阿井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都拎进来,皆绷不住地笑。

谢小罗被扰了兴致,满面不忿,谢小梅依旧乖巧,坐到温疏眉身边,也端起热茶来饮。

温疏眉算了算时辰,问阿井:“咱们一早回来的时候,督主说进宫复个命就回来。这都快晌午了,还没回么?”

阿井躬身:“好像是宫里临时出了什么事,督主还忙着。您先用膳便是,督主一忙起来,总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忙完的。”

温疏眉点点头,就着人传了膳。这些日子她都过得自在,早先谢无回了行宫那边,她白日里就同苏蘅儿一道理一理庄子上的大小事务,若谢无得了空回来看她,她就陪他待着。他会的东西很多,琴棋书画皆能消解常日的无聊。她有时在晌午明亮的阳光下望着他,会在恍惚间觉得夫妻和睦大抵如是,待回过神来,又讷讷不知自己为何去想这些。

宫中,阴云弥漫。

天花虽然终了,有孕的云妃却在回宫的路上得了急病,短短几个时辰就不明不白地殁了。

一尸两命,

这是今上登基四载以来,没的第十一个孩子。

这十一个孩子中,只有皇长子是生下来才夭折的,余下的都是胎死腹中,无一幸免。

因此,皇帝现下尚无子息,连公主也没有。

眼下棺椁已入了宫,云妃停灵在从前的寝殿里。寝殿中一片宫人们的哭声,处处都是白色。天子所住的建极殿里,皇帝的神情也前所未有地阴沉。他坐在御案前支着额头,就像被抽尽了浑身的力气。

御前宫人们都死死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谢无在几步外的香炉边,沉默静立。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启唇:“谢无,你说……”

谢无看过去,皇帝正抬起脸来,面色苍白之至:“你说……是不是真的有天谴?”

他这般说着,眼中一片空洞。

在他接连失去三个孩子的时候,朝中就已有传言说此乃天谴。当时他自不肯信,觉得那些人妖言惑众,便斩杀了数人,又用酷刑让余下的人也闭了嘴。

但现下,先后十一个。其中大半甚至一直胎像极好,却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往往还会将母亲一起带走,一尸两命。

皇帝安慰过自己,跟自己说妇人生产本就不易,丧了命也不足为奇。但诸如这般的事情越出越多,他再想自欺欺人也明白,本朝从无哪个皇帝如他这般“倒霉”。

鬼使神差之间,他就慢慢地信了。他怀疑起来,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天谴,于是老天记了他杀兄弑父的债,一笔笔还在他的孩子身上。

谢无凝视着香炉飘散出来的烟雾,半晌不言。皇帝的气息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愈发急促、不安,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随时都会窒息。

谢无终于开了口:“神鬼之事,臣不敢妄言。”

他边说边迎向皇帝的眼睛,欣赏着皇帝眼底的那份恐惧。

“但若陛下想求个稳妥,试上一试,做些事讨神鬼欢心,倒也不太麻烦。”他又道。

皇帝精神一震,好似突然得了一道救命符,当即有了气力,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肩头问:“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谢无雷打不动地立在那里,思索着说:“传高僧大作法事,超度云妃、还有先前那些故去的嫔妃,和她们的孩子。”

“朕自会!”皇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滞了一瞬,却皱眉,“她们哪个离世时朕没有好生超度……不行,谢无,这怕是不顶用。”

谢无面露了然,复又沉思片刻:“为先帝与睿德太子大办祭典,求得宽宥。”

皇帝骤显怒意:“去年才刚办过!”

当时他便是不肯的,只是朝中议论太多,他不得不做个样子。可那次祭典虽劳师动众,花费颇多,却也并未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只让许多读书人有了新的调侃他的说辞,让他觉得吃力不讨好。

谢无眉心微蹙,提了第三个主意:“再不然,就是下诏罪己,大赦天下。”

皇帝一滞。

“自古若有天灾,为帝王者就都会下诏罪己。给天下万民看,也给漫天神佛看。至于大赦天下……”谢无语中一顿,“陛下诛杀的那些人,都不免还有亲朋好友在世。有些尚在语中,有些发配苦寒之地。他们过得不好,离世者心怀牵挂,自是阴魂不散;若他们过得好了,许多鬼怪邪魔,大约便会释然一些。”

他声线平静,没有半分感情。就好像在慢条斯理地念一本《百家姓》之类枯燥的书,无需任何情绪灌注。

“下诏罪己……大赦天下……”皇帝怔忪地退开半步,重复着这八个字。

谢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复又言道:“况且,便是抛开这些神鬼之事不提,臣看陛下也已着恼于读书人许久了。但堵不如疏,这些读书人都蠢得很,最易感动于那些瞧着漂亮的善事。陛下若行大赦天下这样的善举,许多读书人大概都会感怀陛下恩德。”

他这番话,说进了皇帝心坎里去。

是,他已着恼于那些略识几个字就敢提笔乱写的读书人许久,他也认为那些读书人蠢得很。

若做些明面上的工夫就既能取悦神鬼、还能让那些读书人闭上嘴,他何乐而不为?

“这主意好……”皇帝年轻但憔悴的脸上露出欣喜来,强缓一口气,他努力定住几分情绪,“这主意好,容朕想一想,容朕好好想一想……”

谢无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薄唇紧抿出一条线,微微颔首:“云妃之事,陛下节哀顺变。臣先行告退。”

后宫之中,皇后去凭吊了云妃一番,便回到凤仪宫歇下。不多时,宫人来禀:“蕊夫人求见。”

皇后倚在茶榻上,抬了抬眼皮:“请进来吧。”

一眨眼的工夫,蕊夫人进宫也有半年了,侍君很用心,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她便早已宠冠六宫,故去的云妃已失色多时。

蕊夫人走进寝殿见礼,皇后只恹恹地看着她,眼中依稀有几许厌恶。待得宫人们退出去,那份厌恶才消散,皇后笑一声,朝她招手:“坐吧。”

蕊夫人也笑笑,坐去榻桌的另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伸手递给她:“喏。”

皇后接过,闲闲地在手里把玩着:“谢督主借着你的手给我送药倒简单了不少,我从前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

蕊夫人嗤地笑了声:“瞧你说的,谢督主在宫里手眼通天,哪里就少我一个送药的呢?”

皇后不予置评,沉默了须臾:“云妃这事……”

她顿声,安静两息:“你说谢督主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蕊夫人耸肩,“我也不想那么多。谁能让我好好活着,我就听谁的。他,既能让我好好活着,又能让咱们九五之尊不痛快,我自是要死心塌地地帮他。”

皇后看看她:“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西厂的秘药,能留下什么把柄?”蕊夫人轻松地摇摇头,目光一转落在皇后面上,便注意到了她侧颊的新伤,“倒是你……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可日子都这么久了,你何苦一直与陛下强争?不如忍一忍,只当是待自己好些。”

皇后低下头,没说话。

“你看看我,当初闹成那个样子,险些牵累得夫家都没命,如今肯服个软,总归也还过得尚可;你再看看温家小姐,委身在谢督主身边,那不也挺逍遥自在的?”

皇后听到后一句,忽地笑了。

蕊夫人若拿自己的处境劝她,尚还有三分说服力,能让她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拿温家姑娘来作例,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蕊夫人能有如今的日子,是因为能委曲求全。

温氏能活得好,却是因为谢无根本就不是皇帝这样的混账。

皇后品着个中分别,只能说:“我爹娘都被他逼死了,比不得你。咱们各自安好吧,且先这么熬着。”

“那你可得活下去。”蕊夫人担忧地看着她,银牙一咬,“来日若有机会能送他上西天,咱们便算熬出头了!”

“我知道。”皇后点头。

她与蕊夫人敢盼这样的事,并非异想天开,也不是她们胆大包天。

而是她们觉得,谢无应是有什么打算。

究竟有什么打算,谢无并不肯与她们多说,她们问也问不出,只是仍能品出那必是一盘大棋。

――否则,谢无何苦让那些孩子都生不下来呢?又何必要她们做出一场后妃反目的戏,让阖宫都觉得她们翻了脸?

皇后从觉察这些起,就在盼着,盼着皇帝驾崩,最好是惨死。

若有机会,她甚至想亲手给他一刀,哪怕搭上自己的命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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