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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他忽而俯身,与她薄唇相触...)(1 / 1)

谢无的伤一直养到三月末才算痊愈,再往后,天气便渐渐热了。当今圣上不是会体谅民间疾苦的人,自乐得早早避去行宫逍遥。是以清明一过便下了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行宫去。

谢府的一行人迟圣驾一日离京,亦称得上“浩浩荡荡”。谢无待下并不刻薄,知晓京中暑热难耐,每每出去避暑便会将一应女眷都带上,寻常奴仆也带上大半。余下留在京中守着宅院的,则多会拨些银钱,以便添置纳凉解暑之物。

马车上,谢小罗和谢小梅都很兴奋。谢小梅还算乖巧,能安安稳稳地与温疏眉一同坐着,只是不住地往窗外张望。谢小罗则忍不住寂寞,一路上下车跑了好几回,抵达行宫山脚下的谢府别苑时已满身尘土。

谢无要先去行宫复命,温疏眉只得自己拎着谢小罗进屋,要给他洗澡。

“母亲您放开我!!!”谢小罗边走边挣扎,“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好好好,你自己来。”温疏眉拿他没办法,由着他往用作汤室的厢房去,只叫阿井过去守在门外。

过了月末两刻,谢小罗洗干净出了汤室,正碰上谢无也复命回来。谢小罗眼睛一亮:“爹!”

谢无驻足,谢小罗几步跑过去,仰头:“爹明日带我去骑马,好不好?”

“骑什么马。”谢无一捂他眼睛,“爹要带你娘出去玩,你跟妹妹玩哈。”

“爹怎么就知道带母亲出去玩!”谢小罗很不高兴,“母亲都那么大了,不能自己玩吗!”

谢无咧嘴一笑:“不能。”说罢他便提步进了屋,谢小罗气鼓鼓地在后面跟着。温疏眉正坐在桌边吃着冰镇的绿豆汤,谢无将佩刀往架子上一放,“明天带你去西山看海棠。”

“啊?”温疏眉愣了下,“改日吧,我和蘅儿还有息玫说好了,明日去暖夕岭泡温泉。”

“爹你看!!!”谢小罗找到了借口,伸手拽住谢无,“有别人陪母亲玩啦!!!爹待我去骑马!!!”

谢无不快地皱起眉头。

他知道她素来与苏蘅儿关系好,也清楚她近来和息玫处得也不错。平心而论,她在府里过得自在他很高兴,但――

“不行,我明天带你去看海棠。”他面无表情道。

温疏眉瞪他:“好好好,明天去看海棠!”她负着气吃了一大口绿豆,“我跟蘅儿息玫改个日子!”

谢无满意了,几步踱过去,在她面前弯腰:“我也要吃。”

温疏眉白他一眼,别开身子。

“梅儿!!!”谢小罗惨叫着往外跑去,“爹娘不肯带我们玩!!!呜哇――明天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这疯小子。”谢无扭头看看,嗤笑,“还是小小梅乖,人比人比死人啊,我最近看这小丫头越来越顺眼了。”

呸,你那叫顺眼?

温疏眉心下揶揄。

他来的路上还抢了小小梅的酥糖吃!

翌日清晨,二人便一道出了门。所谓“西山”指的便是行宫西侧的那一座,谢无的宅院原就在行宫山脚下,只消沿着山脚往西绕去便好。然两山之间隔着一条小河,河不深,水流却有些湍急。沿河走了十余丈,谢无寻到了一条“路”――一块由断断续续的巨石连成的路。

这应是人为铺设的,却比寻常石桥多几分野趣。每两块巨石间差不多恰是一步之遥,并不难迈,然石面不算平坦,当间又有滚滚流水。温疏眉头几步还能心平气和地迈过去,可越到河中央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忍不住盯着水流看。

越盯,她就越害怕。

“没事啊,来。”谢无站在前头的一块石头上向她伸手,“退回去也一样远,还得找桥过河,此处到桥还要多走一刻。”

“有桥?”温疏眉抬眸,“那你……你怎的不带我走桥呢?!”“桥不好玩啊。”谢无笑意懒懒,“快来,摔不着的。”

温疏眉咬紧牙关,先将手递到他手里,又盯着河流酝酿了半天,才终于一步迈过去了。

“哈哈哈哈。”他拥住她,笑音未落,她一拳捶过来:“你又是故意吓唬我的,是不是!”

温疏眉脆生生地质问,他只笑不答,她便知自己猜对了。

打闹声飘远,河对岸的树荫下的石案边,皇后循声望去,瞧见竟是谢无,一时恍惚回不过神。

宫里人人都当他是个阎王,敬他怕他。她因被他帮过,倒不那么怕,却也没想过这位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的西厂督主还能有这样一面。

再看看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一位,她瞧得出那是温氏。

皇后禁不住地从石案边站起了身,想走近看一看这一片惬意。

阿蕊近来已进宫封了夫人,却日日冷着一张脸,皇帝为了讨好她,冷落了后宫众人,她这素来被皇帝厌弃的皇后倒偷得了难得的闲暇。

在这样的日子好生瞧一瞧男女之间的和睦相处,倒也让人舒心。

高氏在旁不敢吭声,扶着她,亦步亦趋地走向河岸。

河中大石上,谢无将温疏眉打横一抱:“我抱你过去。”

说罢纵身跃起,足尖只在下一块石上一点,就落到了河对岸。

温疏眉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他有轻功,她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地跳石头。心里不禁更气,死命挣扎着要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了!”

谢无衔着笑将她放下,直至北侧:“看那边。”

温疏眉板着张脸看过去,面容便怔住。

京中比行宫这边热上一些,三月末海棠就凋得差不多了。此处的海棠却开得正好,山峦一侧栽满了海棠树,在阳光下被染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温柔颜色。

“好看吧?”谢无打量着她的神情,口吻中有些小孩子炫耀般的得意。

“好看……”温疏眉一时怔忪,便又被他抱了起来。他运息一跃,转瞬之间花海就已在脚下。他寻了个合适的地方落下去,花叶茂密,下落间难免刮了衣衫,花瓣便扑簌而下,似一阵雨。

温疏眉在这铺天盖地的花雨里仰起脸,望着他。一片花瓣恰落到他的乌纱帽上,她含着笑抬手,为他拈了下来。

他忽而俯身,与她薄唇相触,按下一记温存的吻。

行宫中,皇帝又在新封的蕊夫人殿中待了整日。他近来总是如此,哪怕蕊夫人念着旧日的夫君,不肯同他说一个字,他也偏要在她身边。

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耐心也在一分分消褪。

数算下来,蕊夫人已进宫两月有余了。这天下不该有不肯服侍皇帝的女人,他肯忍她这些时日已给足了她面子。她这般不识趣,让他厌烦得很,厌烦之余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温氏。

――温氏连谢无都肯侍奉,才叫聪慧,才叫识时务。他喜欢这样得体的女人,蕊夫人这般,在他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以在傍晚时分,盛怒呼啸而至。打骂声、哭喊声汇成一片。之后的一整夜,寂静的宫苑里又掀起了好几度哭叫,宫人们听着都于心不忍,却又不敢擅自入内,就这样一直捱到了黎明破晓。

皇帝在破晓时离了殿,宫人们屏着呼吸进了屋去,蕊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幔帐顶子,寻不到半分生机。

“……夫人。”贴身的侍婢上前刚俯下身,她便像受了什么刺激般,低哑地哭了起来:“不要碰我……”

声音虽轻,却压抑至极。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流到攒金丝的软枕上,循循洇开。

“不要碰我……”她抽噎着,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更绝望,“杀了我吧……”

她多想死。

从被强接进宫的那日她就想死。可皇帝说若她敢自尽,就要她夫君全家殉葬。

她与夫君青梅竹马,公婆待她也好,小姑子与她直像亲姐妹。

“杀了我吧……”她又喊了一声,声音虽弱却决绝,听来就像死前最后的嘶鸣,用尽了一世的力量。

“夫人。”身边的侍婢跪地也哭起来,“夫人您想开些。老夫人……老夫人说了,您还年轻,万事都不敌好好活着要紧……”

蕊夫人仍自啜泣着,不再说话。身边掌事宦官进了殿来,左右一睃,清了清嗓子:“都退下。”

围在床边的一众宫人都怔了怔,扭头瞧见是他,就都依言向外退去。

掌事宦官稳步行至床边,躬一躬身:“夫人,臣给您带了药来。”

药?

蕊夫人看向他,目光里染上惑色。

那宦官压低声音:“这药您服下去,腹中便不会有陛下的孩子。”

“什么?!”蕊夫人惊坐起身,倒不是抗拒这药,只是因他的话而讶异。

她满目愕色地看了他半晌:“你……你是谁的人?”

“夫人这话问的。”宦官垂眸,眼底一缕淡泊的笑,“臣是您殿中的掌事宦官,自然是您的人。”

说罢顿声,他上前半步,声音更低了半分:“至于到您身边之前,臣曾在西厂当过差。”

西厂!

蕊夫人惊吸凉气。

过去数年,她都对西厂既恨、又看不上眼,因为她的父兄都是文官,自有股文人清高,夫家亦是。

在她眼里,西厂那一干奸宦,个个都该拖出去车裂凌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才是。

可眼下,她惊异之余想起的却不是那些缥缈的恨意,而是皇后的话。

在她入宫的次日,皇后便来看望了她,她们抱头痛哭,哭了许久。

然后皇后告诉她说:“你若愿意,本宫可为你求西厂谢督主庇佑。”

“西厂?”她一惊,只道自己听错了。

却听皇后又说:“本宫能活到今日,全仰仗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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