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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家(必是因她不在,他才睡不着...)(1 / 1)

温疏眉眸光微凝,低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诸如这般的问题,谢无问过她,她一刻都不敢等地低头说“好”,是因不敢惹他。

楚一弦要拉她走时,她亦自己说出过“督主待我尚可”,却是为安抚楚一弦,多少有几分敷衍。

如今温钱氏这般语重心长地询问,她倒不知该如何说了。

她说不出一声“好”,可又觉得,谢无待她,也非能一概而论的“不好”。

温钱氏见她沉默,心中愈发担忧,叹了一声,苦口婆心地劝他:“阿眉啊,你不要忧思太重!你那几个伯父兄长,虽比不得你父亲先前那般飞黄腾达,却也在朝为官多年,本事是有一些的,亦有同僚交好。跟了个太监……本就是委屈了你,你若过得尚可,咱们自可先明哲保身,不去碰西厂这硬钉子。但你若过得苦,便让他们去拼上一拼——要人也好,去告御状也罢,哪怕只为你远在北地的爹娘,也不能让你走在他们前头,是不是?”

温钱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晓得西厂不好招惹,如若可以,她也想躲个清净。

可她不想眼看温疏眉被个太监折磨死。

话音刚落,温静怡从卧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支珠花,语气轻松地宽慰温钱氏:“祖母,您别担心了,依孙女看,单凭那位谢督主肯为小姑姑备这些东西的心,也可见小姑姑平日过得不会差了!”

温钱氏气笑,出言斥她:“几支钗子就将你收买了,怎么的,家里平日缺你东西了?”

“我哪有这个意思……”温静怡瞪大眼睛,温疏眉笑了声,脑海里忽而划过一个画面。

是在许家祖坟的事。他漫不经心地将鸡蛋交给她砸,那是温家落罪后的四年里,她最畅快的时刻。

跟着她又想起来,他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深夜里抱住她,带着三分调侃,宽慰她说:“我们小眉又不瞎,怎么会去勾引那种糟老头子?”

在让她觉得最阴魂不散的记忆里,他给了她一份她久等不来的安稳。

她的笑意一时滞住了,一股诡异的感触在心底漫开,让她直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稍稍定住神,她反握住温钱氏的手:“伯母,真的还好。”

“……真的?”温钱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多少有几分不信,“你可不要瞒我。性命攸关的事,总不能等到日后香消玉殒了,再托梦来找我们给你报仇。”

“我没有。”温疏眉坦然地摇头,“谢无这个人,性子是古怪得很,却也不太为难我。我入府这些时日,他……”

她说到此处顿了声,眼波流转,定在温静怡面上:“你先进屋去。”

“怎么还不叫我听了?!”温静怡瞪她,温钱氏横了一眼过去:“进去!”

温静怡忿忿,绷着张小脸回了屋去。温疏眉这才与温钱氏凑近了几分,压音告诉她说:“他没动过我。”

说完,她就死死低下了头。

温钱氏单看她的神色,也可知她所言的“没动过”是指的什么。

这话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当然是难为情的,可这也恰好说中了温钱氏担忧的事情。

以温衡当下的处境,谁也不敢为他们这一脉争些什么。温疏眉早年落入了青楼,如今若能跟个达官显贵甚至可以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只是,太监。

温钱氏是因谢无着人传话说阿眉要回来探亲才知她入了谢府的。知晓这事后,温钱氏几天都没睡好觉。

太监的那些怪癖谁不知道?人人都说这些挨了一刀的东西偏在那些事上更有古怪的癖好。

妇人家哪里受得了那些。折在这起子太监手上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

眼下听温疏眉说谢无“没动过她”,温钱氏直不敢信:“你莫诓我。”

“没有,真的没有。”温疏眉低着头,手指搓着衣袖,脸色越来越红,声音也变得磕磕巴巴,“他……他让我给他暖床,我原以为肯定是……是难逃一劫的。可到现在,两个多月总也有了,他没做什么。”

诚然,动手动脚是有的,可只是这样,比她先前预想的已好了太多,便也不必非与温钱氏多提。

温钱氏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缓缓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伯母不要担心我了,也不要为着我的事,让伯父、哥哥们去做什么。”她说得轻轻柔柔的,却很认真,“今上生性残暴,宁州天高地远或还安稳,京中却月月都有朝臣殒命,温家不要平白搭进去。至于我……我会多加小心。”

温钱氏沉吟半晌,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她这些日子在家便松快些。爹娘不在,旁的长辈们也都拿她当自家女儿看。

到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之时,一府的人便都聚齐了。除了温疏眉的大伯父一家,还有二伯父、四叔也都来了长房府里。正厅里设了好大一场宴席,为温疏眉接风洗尘。

温家各房之间关系素来亲近,哪怕平日里走动不多,坐在一起也很松快。年纪相近的女孩子们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用膳,男人们酒过三巡便开始划拳,一时间好不热闹。

酒席欢欢喜喜地闹到了好晚,最后匆匆散了,是因温疏眉某位年近四十的堂兄喝得上了头。偏他还身份特殊,少时不愿读书,长大后便成了温氏一族近二百口人里唯一的武将,身强力壮,酒喝多了更一股蛮力,谁也拉不住。

他拉着温疏眉的手腕就道:“小……小妹,大伯母让我不要多事,说是你的意思……我觉得——这话不对!谁的意思都不对!他西……西厂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温家的女儿不受这个委屈!”

温疏眉只得一边将手腕往外挣,一边好声好气地哄他:“哥哥说得都对,都对。等哥哥酒醒了,我们再好好聊这事啊……”

“我没喝多!”堂兄大声嚷嚷,气吞万里如虎地一挥手。

温疏眉可算趁机溜了,温钱氏瞧着直头疼,指着他朝二房道:“老二,管管你儿子!挺大岁数的人了,几壶酒下去便这样丢人!”

最后,这位堂兄便被家丁架走了,年轻女眷们好一阵笑,也三三两两地起了身,准备回去歇下。

温静怡上前,拉住温疏眉的手:“走,姑姑,我们回房再喝些,说说话。”

温疏眉定睛,便见她身边的婢子端着酒壶,忙反一拉她:“你才多大,这样贪酒?”

温静怡回头便望着她道:“姑姑也没多大,与我充什么老成?”

“我……”温疏眉语结了一瞬,“正因我也没多大,才都要少喝些呀!”

“哎,走啦!”温静怡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甜甜的果子酒,没多少酒味的,姑姑别怕!”

温疏眉随她出了正厅,就听大伯母在背后斥:“小疯丫头,没的带坏了你姑姑!”

温静怡一声嬉笑,充耳不闻,和温疏眉手牵着手,直奔后宅。

入夜,城东永宜巷的宅子里,谢无躺在床上,不知第多少次烦躁地睁开眼睛。

睡不着。

谢无沉着张脸坐起身,环顾四周,漆黑无光;侧耳倾听,寂静无声。

再适合入睡不过。

再想想今日办的事,也可谓一帆风顺。

安家兄弟两个,安远之虽师从前太傅温衡,做过东宫官,但在睿德太子丧命后便已失了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月余前安远之因一篇文章触怒圣颜,他奉旨去收拾干净,没费吹灰之力。

如今身在宁州的这个安辽之,比他兄长更势单力薄。

谢无给了手下掌班张茂一夜时间,张茂用一个时辰就办妥了。

至于其他正经的差事,他还有日后的许多日可慢慢办来。

是以屈指数算,他今夜并无什么烦心事。

可就是睡不着。

不穿寝衣也睡不着。

烦乱地躺回去,谢无将手一伸,摸到身边空荡的床褥,眉宇倏皱。

都怪小眉。

必是因她不在,他才睡不着了。

他于是再度坐了起来。

在黑暗中沉思了两息,谢无起身下床。

他行至桌边,划亮火折子,燃明灯火,拿起木架上挂着的曳撒更了衣,穿好鞋袜,便推开了门。

堂屋里值夜的阿井听得门响,一骨碌爬起来:“督主?”

阿井面有困惑:“督主有事?”

“睡不着,出去走走。”谢无边往外走边扔下一句话,“你睡你的。”

温府,温疏眉在温静怡喝到半醉时,硬让婢子把她扶走了。

温疏眉吩咐婢子不必再回来侍奉,独自回到卧房,坐回桌边,原想缓一缓便睡,可酒壶酒盏就在眼前,她便鬼使神差地自斟自饮起来。

夜色沉沉,四下安寂,独坐房中,美酒入喉。一股灼烈的孤寂忽而涌上心头,压过清甜的酒味,撞出满心压抑。

她好想家。

四年了,爹娘现下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伤病,自己熟悉的那个温府又成了什么样子,她想都不敢去想。

可这一切的担忧,本就是阻不住的。孤身时、夜深时,这些念头都常冒出来。她多数时候都能强去想些别的,将这些心念冲开。但现在身在宁州温家,四处皆是温家亲眷,唯独少了爹娘,这些难过就再也赶不走了。

又一盅甜酒入喉,浅淡酒气也足以激得她哭出来。温疏眉伏在案头无声地抽噎起来,肩头搐动不止。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为家里的事情哭过了。

最初在牢里的时候,她好怕,日日以泪洗面。但很快便发现这没有用,没有人会心疼,更没有人会帮她。

可她真的好想家。

若她能选,她情愿拿命换得一天从前在家中的时光。

只要一天就好。

温疏眉浑浑噩噩地哭着,浑浑噩噩地睡过去。窗上的木闩被伸进来的短刀挑起落地,咚隆一声闷响,她也未能听见。

一道人影跃窗而入,悄无声息地回身关好窗户,便褪去外衣,信手丢在了一旁。

接着,人影一身轻松地踱向床榻。踱了两步,脚下顿住,视线飘向案桌。

房中飘散的浅淡酒气令他蹙了眉头,凝神看了会儿,谢无提步走过去,没好气地推她。

她没反应。

他眉心皱得更深了两分,信手将她双肩一抬,视线忽而一滞,又轻手轻脚地扶她趴了回去。

蹲身细看,他便看清了她脸上的泪痕。

又哭。

继而缩了眼旁边翻倒的空酒壶,禁不住苦笑——怎么还借酒消愁?

谢无摇摇头,再度伸手扶她,将她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稳稳放下。

小美人皱皱眉头,翻了个身,被发髻上的珠钗硌到,又翻回去。

谢无抱臂看看,无奈地伸手,替她卸去珠钗。

珠钗卸净,他又走到铜盆边,将盆边搭放的干净帕子投了一投,拧干,给她擦了脸。

擦完他刚要回身将帕子放回去,余光忽而睃见她眉心一皱,挣扎往床边来。

“小眉?”谢无一步迈回床边,却发觉她并未醒来,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努力往床边凑。

他赶忙挡他,手刚伸过去,她略撑起两□□:“哇——”

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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