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雪日里,天色黑得更早了。现在还是下午,就已经暗淡下来。
太阳快落山了,雪地带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黄。二虎静静的伏在雪地中,一动不动,盯着道路的南方。
这条山路不宽,是山间野兽寻水的兽道,又经山民踩踏而形成,仅容两骑通过。旁边一边是斜坡,一边是山丘树丛。此处和草原接壤,灌木稀疏,原本藏不得人。只是现在地上已堆了半日大雪,深度刚好埋过小腿。
这时候的突厥还处在被匈奴人打压的地步,所以势力暂时还延伸不到南边来。女真此时刚刚兴起,更是在匈奴与其它少数民族的夹缝中生存。对于汉人来说,痛恨最深的依旧是匈奴人。
据说汉朝的时候,已经将匈奴人赶到了极西之地。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匈奴人却又回来了,将这里新兴的草原霸主突厥人打压得无还手之力。落阳山靠近草原,匈奴人时常来打草谷,凶狠残暴,落阳山许多村落都曾经被匈奴人荼毒。只有他们这个聚居在山中的猎户村落能躲避匈奴人的洗劫。
从二虎有记忆开始,对匈奴人的秉性早已知之甚深,也常听长辈提起匈奴人是如何的灭绝人性。但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的亲人也会被匈奴人杀害。
那日傍晚,他从山外的小村子里换了一罐子盐回来,刚到半山腰,便给满身是血的二叔拉住了。二话不说,抱着他就跑,一直到了一处平日打猎避雨的隐蔽山洞,这才放下他。
二虎这次发现,这位最倔强的二叔,当年打猎摔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都没有哼一声二叔,却泪流满面,泪水混着脸上的血迹留下,恍惚间犹如血泪。二叔那曾经打死过猛虎的双手捏住他肩膀的时候,和他的声音一样止不住的颤抖着。
直到回家看见那山谷中的惨象,二虎依旧愣愣的不敢相信。二叔带着他站在谷口望了一眼,不让他进去,只说两个字:报仇!
“喂,小子,发什么呆?喝口酒!”趴在他旁边的丰老二递给他一个酒葫芦,将他从刻骨仇恨的画面中拉出来。
二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茫然的接过葫芦,喝了一口。咽下胃的酒水像烧红的烙铁,一口热辣辣的酒气随着呼吸吐出,二虎只觉得火焰从肚子一路烧上喉咙、鼻腔,全身都给酒气烧得暖洋洋的,驱走了雪地带来的严寒。
二虎差点就咳嗽起来。不过还好,他是山民,八岁就算半成年,早就喝过酒,勉强压下了这股难受。只是,就算是从突厥那边喝的酒也没有这样烈。
“小子,这是咱们公……公子和夫人研制的烧酒!便宜你了!”丰老二又喝了一口,便恋恋不舍的盖上了葫芦口。这次长征,带的东西多,每人只有一壶高纯的蒸馏酒,喝完了就就没了。要不是公主吩咐他照看这小子,担心这小子趴在雪地里冻死了,他才舍不得这酒呢!
“夫人?”二虎在心里低估了一声。那只母老虎……恩,就是母老虎!比老虎还凶猛的女人,二叔以前做的圆木陷阱,他藏在枯叶下的捕虎夹,还有他自己制作的暗器陷阱,都给她统统当做尘土般破去。这次她竟然还趴在大道中央,哪有做陷阱的时候猎人也趴在陷阱里的?
二虎摸了摸肩上被元殇刺到的刀伤,那里已经包扎好了,但依旧隐隐作痛。
“等会儿匈奴人来伤了你才知道厉害!”二虎忿忿的在心中诅咒,但想到元殇清丽冷傲的美貌脸庞,又忍不住希望元殇能成功,于是在心里给自己说,“虽然很讨厌,但她是汉人。我是大男人,她是个娘们儿,我不和她一般见识。她是那元公子的夫人……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太凶了些,可配不上元公子。”
如果元殇知道他想的什么,估计匈奴人也不杀了,立马跳回来宰了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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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漫无边际的,天上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埋伏在大道两边的众人穿着雪白的衣裤,带着雪白的帽子,趴在挖好的坑里,任由雪花遮盖在身上。
就算是已经知道这里埋伏了人,作为猎人之子的二虎依旧很难看出这里有埋伏。不过让二虎疑惑的是,为何不在前面山谷处埋伏,反而在这平坦的地方?他如今已经九岁,参与打猎已经两年了,在他的经验中,捕杀猎物,在高处持弓射箭,居高临下,杀伤力更大,也不容易被猎物伤到。在平地埋伏,那些匈奴人骑马,他们岂不是比猎物所处的位置还要低?
旁边的丰老二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这些匈奴人兵士军中最厉害的前锋,也是高明的斥候,警觉得很,若是在山谷中埋伏,他们一早就察觉到了。只有在这里,地势平坦,又因为刚离开了容易受伏的山谷,他们反而会因为自信而放松警惕。小子,要杀匈奴人,不是有仇恨就够了,还要脑子!”丰老二侃侃而谈,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初也被元殇狠狠的嘲讽过。
“铁帐狼骑”是长期参与和大燕的战斗的轻骑兵精锐,相当于大燕军中的将军亲卫、高级斥候,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特种部队侦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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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时代,高级侦察兵都有着超常的直觉。他们经常研究伏击和反伏击,所以对适合伏击的地点十分敏感。这也是为什么元殇当初在白马寺的时候,远远的看一眼就能察觉到异常。元殇在后世的时候,走到一个城市,即使在数百米外的高楼上有人狙击她也能察觉,不是她真有那么厉害,而是她本人长期从事狙击这方面的专业,走到一个地方,脑海里潜意识就自己开始分析这个地方什么位置适合狙击,一旦踏入适合狙击的环境,头脑还没想清楚,身体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元殇这样布置,正是将最不可能成为伏击的地点打造成陷阱。当然其实在山谷中伏击更好,但对方手中有人质,他们的目的除了匈奴人,还要救下这些人质,弄明白匈奴人为什么要抓山民。
不知过了多久,山那边隐隐远远的传来马蹄声。地上数十人都屏住了呼吸。在中央伏兵静静趴着的顾月敏神色凝重,雪白的裘衣软帽,身上盖着雪,只露出眯成月牙儿的眼睛望着道路中央,等待骑兵的接近。道路上很平整,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哈!驾!”马儿四蹄不疾不徐的前进,八骑前后有据,章法分明,形成一种自然的攻防阵营——最前面两人开路,中间四人的马背上分别绑着一个身穿兽皮外袄的汉人,末尾两骑护在队尾。
他们驾马如同中原人走路一样熟练,若不是二虎知道近路,怎么也赶不上他们。
但见这八骑越来越近,甚至有几颗马蹄飞溅的雪花落在了侍卫的眉须上,众人能清楚的看见匈奴人特色的发式,有的光着大半个脑袋,却流了两侧的一点头发编成辫子,还有的其他地方都剔得干干净净,唯独脑门顶上留着头发编成数根小辫子。
就在这时,为首两骑的骑士中,稍高的那个忽然脖子向后一仰,但听见“噗”的一声,鲜血从他脖子的正前方喷射出来,紧接着从马上摔下。当他“啪”的一声着地的时候,身子和脑袋竟然分了开来。他的坐骑奔出几步,停了下来,显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另一个稍矮的骑士脑袋也同样向后仰了一下,却没有摔下,而是继续向前奔出,只是额头上鲜血淋淋,仿佛被人擦着额头砍了一刀。
这时候,隐藏在空中的“杀手”才显出形状来——原来是一根坚韧略带透明的长丝,若不是上面沾了血滴,就算明知道它在那里也难以找得出来。
后面的骑士们反应十分迅速,立刻勒马停住。就在他们刚刚停下的一瞬间,旁边地上的“雪”忽然动了。雪中窜出一个白色的影子,和雪一样纯白的颜色在夕阳的反射下晃花了他们的眼。白影从雪地上高高弹起,与马上的骑士同高,手中“滋”的一声刺出细长薄扁的长剑,从这骑士的右颈刺进,左颈刺出,贯穿之后依然不改去势,整个长剑没入,直至剑柄。这瞬息的时间,骑士甚至依然抬头看着前方,直到死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元殇窜出,跳起,刺剑,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一样。顾月敏屏住了呼吸看着,贝齿咬着下唇,眼神专注,手紧紧握住了佩剑,却没有动弹。没有顾月敏的命令,众侍卫也如同顽石一般死死埋在雪地里。
元殇刺出这轻盈的一剑之后,身体开始下落之时,手掌在剑柄上重重一按,然后松开剑柄,借着这一按之力再次跃起,跃上马背,在马背上踩了一脚,犹如飞鹰展翅,扑向旁边的一个骑士。刺客剑隐蔽无声,适合潜伏偷袭,而元殇刺客既然已经显露身形,便无需继续潜伏,“锵”的一声,惊雷刀带着冲天煞气出鞘,一刀斩向第二个骑士。
这骑士不愧是军中精锐,在元殇跳起的一瞬间,手已经摸向了腰刀。但他毕竟慢了一步,刀还未出鞘,惊雷刀已经斩下。元殇的身体自小习练内力,只是小时候身体虚弱没法发挥,半年多以来借助药物调养好了身子,内力也突飞猛进,虽然赶不上顾月敏之流,却也有了小成,这一斩之下,从骑士肩部砍落,腰部划出,身子连带盔甲都断为两截,滑向两边。元殇的身子也紧接着从空中落下。
身后四个突厥人都已经反应过来,在元殇突杀二骑士之时摸出了弓箭。突厥人是马上的神箭手,不用瞄准,箭尖都已经对准了元殇。元殇只觉得身体各处毛孔乍起,那是被狙击手瞄准时的感觉。只见她就地一滚,从第二个骑士的马下滚了出去。旁边就是一个遍地枯草的斜坡,元殇便沿着斜坡滚进了雪堆,滚动过程中摸到了事先放在此处的盾牌,挡住了第一波箭雨。
就在这时,顾月敏动了。但见她从灌木边的雪地里飞身而起,刺向中央的第三个骑士。而在她的对面,但听见“呀哈”两声豪迈的笑声,却是成天霸出手了。顾月敏与成天霸一人一个,攻向了中央持着人质的余下两个骑士。成天霸虽然身上都有上,但都是功力精深之辈,这两天在帐篷里也将养得好了血多,顾月敏的伤更是好得七七八八,此番二人出手擒拿没有内功的匈奴兵,自然是手到擒来。
眨眼间,匈奴八骑死三伤一,还给擒下了两个,剩下两个在队末的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轮箭,旁边的侍卫们早已经挺身而起,一个个跪在地上,举箭平射,不但射人,还射马。远处树林中三百多人见伏击成功,纷纷策马而出。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战事已定。
大雪纷飞之下,两府侍卫第一战,虽然只是八个匈奴精兵,但不伤一人,端的是个好兆头。本来就已经满怀之情的侍卫们,满是纵马北漠的激情。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