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看来十六七岁,满面微笑,客客气气的给元殇等人行礼道:“驸马爷安好!慕容将军安好!”
慕容青华大大咧咧道:“皇上叫琦弟去干嘛?”
小太监陪笑道:“这个奴才可不知道。”
慕容青华哼了一声,瞪了他几眼,扛着剑,带着一干亲卫大摇大摆从驸马府大门走了。
元殇温文有礼的拱手道:“多谢公公传话!请到舍下喝杯茶!”
小太监道:“驸马爷客气了!奴才奉了皇命,不敢有丝毫怠慢,万岁爷急着想见驸马,驸马这便跟奴才走吧!”
元殇不善于权谋,但本身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别人设计的陷阱也看得出来一二,人情世故也极为精通。古今内外,不分国籍、不分年代,有一件东西从来通用,那就是——钱。
“这位公公贵姓?”元殇一派文士气质,说话温雅有礼。
“驸马折杀奴才了!”小太监连道不敢,“奴才钟德,都叫奴才小德子。”
进了皇宫大门,元殇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张百两的银票过去:“不知道父皇召见有何要事?”
宦官,在君王昏聩的时候,往往嚣张跋扈,但他们的权利全部来源于皇帝,自己并没有势力根本。每一个有理智的皇帝,都会有节制的使用宦官,宦官一向没有什么地位。明朝设立东西厂,宦官在正常情况下的权利才真正提高。大燕朝的宦官,在皇帝看来不过是伺候起居、传话的奴才,又受到正直的官员的藐视,地位上十分低下,传话打赏一般都是几两、十几两银子,极少有上百两的。
在元殇看来,钱财都是小事,情报才最重要。所以她虽然明白银两在大燕朝的价值,依旧出手不凡。元殇用公主的银子打赏下人,从这一点上看,吕文风、冯辙等人嘲笑她是小白脸儿,倒也一点儿没错。
钟德咋看见这银票,脸色惊讶的推迟道:“驸马爷,这……奴才可不敢当!”他不过是御花园一个扫地的小太监,因为卑躬屈膝、为人谨慎,又口才伶俐,这才留在皇帝身边伺候,他知道驸马是赵国公的嫡长孙、明辉公主的驸马,自然不敢怠慢。
元殇却十分坚决的说道:“我刚回到京城,各种规矩都不懂,还得请公公多多指点才是!这点小意思,公公且拿去喝茶!”
钟德这才收了银票,道:“那就多谢驸马爷了!”顿了顿又小声道,“奴才也不知道陛下为何召见,不过,陛下先给明辉公主下了一道圣旨。公主因私自调动龙武军,皇上下旨让公主禁足三月,罚俸半年。穆胜将军也被杖责四十,反省半月,免了右军副统领的职位,发配到西疆平西军帐下听调。”
龙武军的统领原本是长公主顾嫦依,顾嫦依走了之后,皇帝默许了明辉公主调动百人以下的闲散禁军,但这次顾月敏动用了超过两百人,皇帝不得不出旨斥责,龙武军关乎皇室安危,若是不予惩处,皇室安全都不能保证。
明辉公主不愧是最受宠的公主,私自调动超过百人的禁卫军,不过是禁足、罚款,虽然不知道公主府有多大,但看自己的驸马府,也能猜到公主府有多宏大、多奢华。受罚较重的反而是那位穆将军。不过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责罚,恐怕穆胜接到圣旨会高兴的跳起来——大燕朝尚武之风极重,京城的将军们个个想去边疆建功立业,这哪里是责罚,分明是皇帝为堵住群臣的口,做做样子罢了,同时为了避免明辉下次再冲动而釜底抽薪。
元殇一直以为,自己见惯了国王总统、国家元首,古代的皇帝,不会放在眼里。但当真看见大燕皇帝的时候,却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点头——古代皇帝集生杀权利于一身,这位大燕朝第二位皇帝指挥过千军万马,又心怀天下,乃是马上杀出来的真天子,果然与科技时代选举的领袖不同。
这皇帝应该五十有三了,看来却只有四十来岁,精神抖擞,身材均称,只是白发早生,却也更显威严。一身黄袍,绣有五爪金龙,山羊胡须整理得十分干净,富贵雍容。
“琦儿回来了?快快平身!”皇帝见了他,立刻放下朱笔,从御座上走下来,亲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你受了惊吓,可曾好些了?陈神医可说需要什么药材?朕让太医院给你送去!”
一番嘘寒问暖,不像是皇帝看臣子,倒像是溺爱孩子的老爹,听说住宿孩子在学校生病,赶紧的请假拖回来,唯恐瘦了二两肉。
“儿臣没事,只是公主给刺客伤了……”元殇一幅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模样。
皇帝道:“琦儿受苦啦!都是明辉这孩子乱出主意,去游湖为何不多带侍卫?哼,朕就是太宠她,让她无法无天!朕允你增设二百侍卫名额,再拨给你二十个一等侍卫,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侍卫不可离身。”
元殇满脸乖巧的点头。现在她扮演的就是一个内向而略有些懦弱的十五六岁小少年,正该如此懂事乖巧。
皇帝叹道,“朕还未能平定四海,让匈奴、秦后主、伪吕帝逍遥称霸,这次匈奴人派人来中原,想必是为了慕容坑杀俘虏之事前来报复。琦儿放心,你爷爷定然会好好收拾匈奴人,给你报仇!那孽子……待朕抓到了他,定然千刀万剐,决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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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说到“千刀万剐”四个字,杀气迸现,一闪而逝。这瞬间迸发的杀气,不比挥剑杀人的慕容青华少。
皇帝接着又询问元殇的课业,武学,以及在与公主相处如何。元殇自然全都说好,并且指天画地表示一定与公主相敬如宾、建设和谐家庭。
“万岁爷……”旁听转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穿着蓝袍官服,一张笑脸,眼睛小小的,看来便是苏荫提过的首领大太监袁忠诚。
“什么事?不是说了,朕和驸马说话的时候,别来打搅吗?”皇帝语调稍微低沉下去,这大殿中便似沉重了许多。
袁公公苦笑着说道:“万岁爷,奴才不敢不报啊!明辉公主在殿外要见您……”
“朕让她在家禁足,她怎么还没回去?给她说,朕不见她,让她滚回去面壁!”
袁公公为难道:“万岁爷,公主跪在殿外,说万岁爷不见,她就不走啦!”
皇帝皱眉,无奈道:“让她进来吧!”转身对元殇道,“琦儿,你要勤练内功,早日把身体养好!明辉受了内伤,待会儿她来了,你就送她回去,好生修养!”
元殇拱手道:“是,儿臣遵旨。”
明辉公主进来,皇帝立刻指着旁边的元殇,宠溺的对她道:“你来得正好,琦儿也在这儿,你受了伤,到处跑什么?让琦儿送你回去!”
明辉公主却双腿一曲,跪在皇帝面前,道:“儿臣求父皇一件事,父皇若不答应,儿臣就不起来了!”
皇帝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正色道:“有何事?你且起来说话!”
明辉跪在地上,眼中雾气朦胧,楚楚可怜,说道:“父皇,陈大人、张大人、夏大人与此次匈奴之事无关,只是他们不曾想到九哥会如此糊涂,太子哥哥更是无辜,还请父皇网开一面,饶恕他们!”
“饶恕?”说到军国大事,皇帝的慈父面孔全然不见,一派严君气度,“匈奴九个刺客进了京城地界,夏子涵这个城东屯兵总领竟然全然不知;濮王顾嚣不在封地,陈述这个知府竟然也一无所觉;还有太子!身为储君,竟然让下人偷了手令卖给顾嚣这禽兽不如的畜牲!臣不密则失身,君不密则失国!将来他继承大统,是不是大印也得落入匈奴单于的手中?还有张士吉这个翰林大学士,教导太子不利,活该发配到惠州去!”
“父皇!太子哥哥身在高位,为众人所嫉,哪个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父皇英明谨慎,敌国不能安插奸细在父皇身边,个个都陷害算计太子哥哥!”明辉犹如一个看着哥哥受了委屈的小妹,满是难过,“月敏去看太子哥哥的时候,太子哥哥连床也下不了,还惦记着东边的战事。父皇,月敏总想到,小的时候,太子哥哥抱着月敏去摘山果,月敏人小怕水,每次经过后山那条河,太子哥哥总背着月敏,满身泥浆,却还满面笑容……如今太子哥哥给幽闭在隽冷庭,心忧国事,人都瘦了……月敏看着,心里……”
元殇也曾听说过太子的名声。太子素有仁厚贤德的美名,深受士大夫推崇,只是好似读书读呆了一般,像个文人士子多过于储君,时常让这位马上皇帝不满意,偶尔还对亲近大臣发出疑问:如今天下还未大统,这样文文秀秀的太子,是否于国家不利?
宰相许文秀却道:“陛下马上得天下,却须马下治天下。天下初定,一位仁德治国的贤君,正利于国家修生养息!”由此,皇帝才勉强打消废太子的念头。但因从前废太子的意愿曾经多次出现,使得许多大臣仿佛看见了有缝的蛋,总想着找茬,将太子拉下马。
顾月敏不论太子的得失,却以情动人。听她软软亲昵的语调,看她小女儿含泪欲绝的哭泣模样,便是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也忍不住脸上有了不忍之色。
但这位圣君,是不会让国事向亲情妥协的,板着脸孔道:“行了!不必多说了,下去养伤去吧!你这个太子哥哥,不给点教训,定不会改掉那妇人之仁的性子!让他给我在隽冷庭关一个月再说!你也给我好好在府上呆着,不准出来!”
明辉公主却伏在地上,哭道:“不!父皇不答应放哥哥出来,月敏不起来!”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仗着朕平日里的宠爱,越来越放肆了!”皇帝一脚踹翻旁边的木架,木架上的精美瓷瓶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以为朕就舍不得罚你了?你要跪,就给我出去跪!别留在这里碍眼!”
明辉公主也无比倔强,听了此话,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了出去。待她身影不见了,皇帝坐在御座上,看见诚惶诚恐站立一旁的驸马,怒气渐渐平复下来,道:“朕的这些儿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明辉这孩子虽然乖巧,却也太不识大体。”转头对旁边袁公公道,“你去看看,月敏回去了没有。”
袁公公弯腰退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了,道:“万岁爷,明辉公主……明辉公主在大殿外的白玉阶梯上跪着呢!”
皇帝大怒,狠狠的拍在御案上,喝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孽畜,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她要跪,就让她跪!我看她能跪多久!”看见苏琦,又道,“琦儿,你就在外殿等着,她什么时候跪够了,你就送她回去。给她说,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公主府!否则朕打断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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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殇穿过长廊和两层宫殿,见到外殿门口的屋檐下,一个穿着粉色九凤祥纹公主装的少女正在殿外恭恭敬敬的跪着。
“公主。”
顾月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是父皇让你来的吧。”
元殇直言不讳:“是。父皇说,让我等着你,公主什么时候跪够了,就送公主回去。还说,没有父皇的旨意,不让你出公主府,否则打断你的腿。”
顾月敏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为何父皇自己不对我说这话?”这时的顾月敏哪里还有梨花带泪的凄楚模样?简直淡定自若,犹如坐在马鞍上运筹帷幄的女将军。
她对她的“苏琦驸马”不再用“本宫”,而用“我”自称。
见元殇摇头,顾月敏又道:“因为他知道,他是不可能打断我的腿的,他若亲自说了,会有损他的威严。想必现在父皇已经不在尚书房了罢!我和泉下的母后长相有七分相似,他不忍心打我的。”
所以就为所欲为?
元殇不知道这位皇帝的忍耐底线在哪里,但她知道,帝王家是最不讲亲情的,特别是这种明君。顾月敏若是不慎惹怒了皇帝,必定下场凄惨。
“我自然不会超过父皇底线。”顾月敏像是知道元殇在想什么,看着她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有心机?”
元殇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
顾月敏抬头看她,道:“那日在密室,你都听见了吧?”
元殇缓缓点头。顾月敏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希望你为我保守秘密,咱们今后互不干扰。只要表面太平,让赵国公府与公主府和睦融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就算你要养小,只要别让父皇知道,养多少也都随你去,一应开支算在公主府上。”
这段话像是用尽了顾月敏的全部力气,说完之后,轻声叹了一声,道:“太子与太子太傅同时被罚,朝野上下暗流汹涌,父皇若不收回成命,恐怕太子哥哥的储位便要不保了。我不会回去的,你走吧!”说完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跪在大殿门口。
这时,袁公公从殿内出来,满脸苦笑,对明辉公主道:“小公主,陛下已经去了芙蓉园,今儿也不知道还来不来这里……您还是先回去吧!今儿个夜里天冷,冻坏了可怎么得了?”
明辉公主依旧闭着眼睛,道:“让我跪着吧。我在这里等着父皇想起来的时候。”
等皇帝想起?待会儿说不定要宠幸哪位妃子呢!袁公公无奈,看着元殇,道:“驸马,您劝劝小公主,奴才这会儿要去芙蓉园候旨,这边走了!”
元殇点头道:“袁公公请去,我会在这里陪着公主。”
待袁公公走了,元殇对明辉说道:“你这么精明,明知道这里跪着无用,又何必做这无用之功?”
“谁说无用呢?”明辉公主道,“我跪在这里不是给父皇看的,而是给满朝文武看的。让他们知道,我这个未来的公主、镇北将军唯一的嫡侄女不会放弃太子。”
元殇无语,定定的看着她。
顾月敏内伤很重,虽然表面上看行动和行功无碍,但经脉受损,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可能好转。两日前傍晚的野外,明辉公主是初次行房,又因为药物的缘故毫无节制,就算元殇小心翼翼,也让下面伤得极深,这时候不知道是否还有不适。
元殇走到公主身边。明辉愣了愣,但见她撩起长衫的前襟,双腿一曲,在自己身边跪下。
这一跪,坚定刚毅,毫不迟疑,膝盖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元殇跪在身边,恍若泰山屹立,纹丝不动,顾月敏满眼诧异,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说出三个字:“你怎么……”
元殇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原本直立的身子,感觉顿时变了,似乎不是跪地,而是坐在狐裘软榻上,一派悠闲,说道:“皇上有旨,让小臣规劝公主回府。你不回去,我只好等着。总不能你跪着,我坐着吧?”
“你——”公主咬着下唇,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得任由驸马陪着自己在这殿门外跪着。
此刻天色已黑,大殿内的烛光透了些出来,有些清冷。天上一弯月牙,银色的月光与朦胧的烛光相辉映,两个人影一点不显寂寞。
左近无人,公主也就不需要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跪着演戏。她看了一眼自己的驸马。这驸马,哪里是跪?怎么看都像是半坐着欣赏这座大殿。如果这里有一碟小菜,一壶小酒,就可以赏月到天明了。
她们所跪的走廊,位于上书房所在的成极殿。成极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召见重臣的地方,威严大气,殿外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是大朝时接待文武百官的地方;连接大殿和广场的汉白玉阶梯围住了整个大殿,阶梯高约十米。元殇二人所跪的地方正好可以俯视整个广场,以及周围宫殿的上半部分,视野开阔。元殇的职业病犯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就要观察地形,譬如某地高矮,某角落适合藏人……甚至还会思考怎么入侵、怎么行刺、怎么逃遁,元殇的眼神毫不厌倦的看着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记在心中。
而在公主的眼中,这便是散漫而淡然了。
明辉公主清楚的记得,昨日黄昏,她去客栈找十三的情形。元十三所在的客栈,找遍了不见十三踪迹,却看见了驸马。那时候,在房间中的元殇也正是这个悠闲地模样,百无聊赖的喝汤。那时候的驸马,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挟持的模样,倒像是出去游玩。
——难道,这位驸马,是在密室听了自己的话,所以心灰意冷,自愿与刺客一同离开?难怪了,那刺客没有和驸马在一起,却又笃定的知道驸马会去白马寺的玉石摊位,或许是二人事先约好,但那刺客为了营救自己的师姐,转头把驸马出卖了!
但元十三怎么会进了那客栈却又不见……莫非,十三是知道驸马在那客栈,为了帮自己,故意引自己前去?如果是,这元十三也太厉害、太恐怖了!她真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组织?这元十三神神秘秘的,若她故意与大燕为敌……不行!一定要找到元十三,把她拉拢过来……
想到元十三,明辉公主就忍不住想到那晚的□□,气得心中咬牙。
夫君在身边陪跪,深情意重,心中却忍不住想着另外的人,而且还是个女子,更可恶的是,这个女子还夺去了自己的第一次,直到现在有的地方似乎还痛着。
顾月敏忽然感到,这样与驸马一起跪着,身心都受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