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甩宫裙那长长的下摆,墨矢当机立断就跪下,她先是重重的朝女皇磕了一个头,以表真挚的感谢和敬意,再以痛定思痛的表情陈述道:“谢女皇陛下厚爱,奴才能得陛下如此青眼便是战死沙场也死而无憾了。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奴才都应该奋发图强努力拼搏,决计不能像前几年那么懦弱颓废了,直到见识了战场的萧杀金戈,奴才真是觉得那几年的窝囊,都不配做人了,更不配做我大中朝的堂堂女子!”
“卿此话言重了。”女皇出言制止道,墨矢的豪言壮语在她听来甚为有趣,当然,早在此之前,墨矢过去的二十年,还有墨家的一切琐事,早就尽在她手中掌握了,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有趣,因为此人实在与纸上的资料相去甚远。
“曾经的耻辱,奴才是不会忘的……”墨矢闭了闭眼,脸上的痛苦,懊恼,后悔仿佛是回到了记忆里,“墨家这些年的败落正是因为有了像奴才这般不思进取的后辈造成的,受人冷眼,有了这顿不知下顿的日子……”
一边的墨霜傻眼了,她努力的回忆着从前,墨家确实很穷,也确实穷得出去会遭人看不起,但起码还是能勉强温饱的,她不知道墨矢这么夸大事实有何目的,还嫌丢得人不够吗?这回可算是丢到家了!墨霜通红着脸盯着汉白玉地板,恨不得找出条缝儿钻进去得了!
墨矢继续着个人秀,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么一大段话能不能把女皇绕晕了,这完全是情急之中运用了以前上学时写检讨的功力,来了个古代版的先抑后扬式自述,“受先皇恩泽,母亲还袭着爵位,可是,这些年来,奴才也明白了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女皇很给面子的接过话茬。
墨矢咽了咽口水,不知下面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语惊四座,这出演的是苦情少女的励志戏,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坚毅充满雄心壮志,又带着半分阴郁,半分愤怒的说:“流氓做大了也是娘,贵族没有钱,就什么也不是。”
“大胆!你竟敢在圣上面前如此出言不逊!”墨霜首先忍无可忍的呵斥道,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若是女皇陛下恼怒,不但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光彩,就连是墨家都会被牵连,她真想冲上去一刀结果了这个败家女。
何军师悄悄的在衣袖下竖起一根手指,她是军人,说话自然是直来直往,粗声粗气的,其实她觉得墨矢这话很在理。
女皇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抬了抬手示意墨霜冷静,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明朗,“所以卿的意思是?”
墨矢又磕了一个头道:“奴才方才言语过激了,请陛下恕罪,陛下圣明,同样是报效朝廷,报效国家,奴才自知毫无入宫为士的才能,更无穆将军那般的将帅之才,比不上先祖的万分之一。然,奴才的梦想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让家人有钱过上好日子,让家母锦衣富贵,甚至是为朝廷献上绵薄的财力,让万千边关士兵吃得更好,穿得更暖。”
女皇一挑眉,一张年轻却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淡淡的问:“你是说朕亏待了边关将士么?”
“奴才不敢。”墨矢诚惶诚恐的说:“我大中朝这些年在陛下的领导下发展得蒸蒸日上国力鼎盛,盛世之创不远矣,此时正值发展的关键时期,挖运河,修河堤,四方军费开支,国库花钱的地方太多太多。可奴才见,咱们中朝的那些大商贾个个勒紧裤腰带,只进不出,毫不体恤陛下的难处,也不顾黎民之苦,倘若奴才成了大商人,便要做良商,富而不忘本,经商不忘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得倒是甚好!”女皇笑眯眯的给墨矢此番话做了个评价,“卿此番激扬陈词倒是让朕欣慰不已,也让朕觉得你此等人才若不做商人,还真是可惜了,呵呵。好生伶俐的一张嘴,好生聪明的一个脑袋。”
墨矢冷汗淋漓,不敢抬头。
何军师怜悯的哀悼了一下,墨丫头你完了,陛下惦记上你的脑袋了!
殿上,那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连汗珠滚落地面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辨。
“罢了,朕不是个强人所难的君王。”女皇的这一句话犹如破冰,其实她也不能明显的表现出要墨矢脱离夏府的意思,毕竟现在与夏丞相的关系不算太坏,表面上也算融洽,女皇其实不太愿意做撕破脸皮的那人。“只是你若为商,想做何营生?”
“欲长钱,取下谷,奴才想经营百姓们生活的必需品。”墨矢早就想好了说辞。
女皇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没有多关心她究竟想如何,“如此甚好,时辰差不多了,爱卿们入席吧!朕来给你们接风,哈哈哈。”
“谢陛下!”
晚上回夏府,墨矢坦言告诉夏源仙自己想要经商的意图,对方既无反对也没赞成,只轻飘飘的一句“小墨你乐意就好。”
接着墨矢又说了夏瑜亲爹的事,说到他变鱼尾救她和夏瑜脱险境的时候,墨矢第一次看到夏源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哀伤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能让这个笑面虎有这种表情,倒是让墨矢吃惊不已。
“母亲,你也知道海族巫男的那些特殊能力?”墨矢小心翼翼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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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源仙垂下眼帘,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罢了,他既变出了鱼尾,那便是活不了了,救了你们,他也算做了件人生中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了,呵呵,没白死。”
墨矢觉得夏源仙并非如表面上那么不在意,那么淡然,那么无情,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这其中怕是又是个难以明说的往事。
临走前,墨矢回头问了句:“你觉得他爱上你,是正确的吗?”
“当然是个天大的错误。”夏源仙端坐在座上的身影,落寞而又沧桑,烛影摇曳,她的脸藏于阴影之中,一瞬间,墨矢觉得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怎会落寞,她是权倾天下的丞相,是敢于和女皇叫板的权臣,是高高立于云端之上的人,是与那间破败简陋的房子完全搭不上边的人。
冰冷的海水会洗去所有的污浊,便是成为一朵浪花,也是干干净净的。
五日之后,大军还朝,自德胜门一路进京,人们敲锣打鼓,以最喜庆的姿态,情绪高昂的迎接着这群英雄,最前头的那个英武大将更是全城男子的梦中对象,她剑眉如削,鼻梁英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洒脱不羁的气息,她是穆云卿,中朝最年轻的大将军王。
女皇陛下热情款待慰劳了众将士,每一位都给了丰厚的抚恤金,与这光彩相对的是那位昔日风光无限的海族族长,成王败寇,海族剩下的只有与中朝人融为一体杂居的平民百姓,她现在只是个一文不值的阶下囚。
压入大牢的第二日,未等刑部审讯,夏左丞相便独自一人,屏退左右来了关押海族族长的牢房。
听说,那海族族长忽而笑得凄厉,忽而叫得惨烈。
听说,向来风度翩翩的夏丞相狠起来可以惨绝人寰。
听说,等狱卒门进来,那族长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施暴人便是这个夏丞相。
听说,海族族长曾经害死了夏丞相的初恋情人。
女皇为此事在朝堂上斥责了夏丞相,说是为了安抚那些与中朝人杂居的海族百姓,也不该如此对她们的族长施虐。而向来不露声色,总是笑眯眯亲和上下的夏丞相竟石破惊天的冷笑,取了乌纱帽放在地上,若女皇可以容忍这个令无数中朝百姓家破人亡的混蛋,那她这个官不做也罢。
丞相罢官,满朝哗然。
夏丞相的强势与人脉此时显露无疑,大半数官员上折或委婉,或耿直,或隐晦的请求女皇劝丞相回朝。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政治嗅觉比较明锐的人敏感的察觉到了这是女皇与丞相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交锋。
夏丞相曾经的初恋情人被海族族长害死了,这个消息有意无意的流传了开来,于是丞相的一系列反常便有了情理的解释,舆论优势夏丞相占了一头。
夏源仙主动罢官,这自然是随了女皇的意,但此事她不占理,若强压下,未免无法服众,朝中丞相一党的死忠已有了一起罢官的趋势。此时又正逢东海大军论功封赏之际,困扰东边边疆百余年的问题彻底解决,乃是与天同庆的喜事一桩,在此时闹出帝相不和的丑闻实在不合时机。深思熟虑之后,女皇只能咬牙低头,但这个头低得也要她夏源仙不舒服。
拟了一封圣旨传入丞相府,语气真诚婉转得无可挑剔,若不接旨,要么就是你夏源仙打定主意告老还乡了,要么就是摆谱拎不清,给台阶你也不上。夏源仙自然不是想真的罢官,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掌握得很通透,当下便三谢皇恩浩荡,顺便悔过了自己当日朝上对君的不敬,“铛铛铛”的三个响头磕得脑门出血,令众人看了唏嘘不已,直叹夏丞相真是个重情重义,忠君爱国的忠诚呐!
然而,三个响头磕好,这脑门上的口子还没包扎好,第二道圣旨又到了。
这道圣旨到不是颁给夏源仙的,而是给平定海族有功的将军亲信墨矢的封赏,但这赏,却令夏源仙气得牙痒痒。
黄金十两,这是给墨矢经商的资金,倒也贴心。
美人一名,这个就令墨矢傻眼,夏源仙火冒三丈了。什么,给我儿子他妻主塞夫郎?这妻主还是入赘的!不是摆明了朝她脸上打耳光嘛!
偏偏这美人还无法拒绝,因为这可是女皇的谢礼和歉礼呀!再说了,你夏丞相刚才明明万分诚挚的感谢了女皇的好,这会儿你还有理由,你还胆敢抗旨?
更何况,人家穆将军,何军师也一道赐了婚指了美人,往你这儿也送了个,可体现了女皇陛下皇恩浩荡,对你夏丞相一门的重视!毕竟,那墨矢只是个区区亲信,毫无爵禄,能得如此封赏,还不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便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