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矢在现代曾有一个哥哥,长了她三岁。
墨矢从记事起,哥哥就很少开口讲话,不是不会,也不是内向,而是不能。他的咽喉处插着一块金属片,连接着气管,它不是装饰,而是哥哥赖以生存的呼吸工具,所以他开不了口。墨矢的哥哥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六岁的时候做了人工修补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了,可后遗症就是他的这一辈子都要靠这金属片呼吸,不能讲话,不能出声,并且随时有感染的风险,哪怕是一点点的感冒,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
墨矢记忆中的哥哥总是安静而苍白的,他不能运动,不能和同龄孩子玩耍,他不能说话,甚至无法正常生活。家里的父母,学校里的老师,总是把他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只要有他在,大人们的神经永远处于紧绷状态,深怕一点点的小惊吓就能要了他的命。可即便是这样的谨慎,墨矢的哥哥在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依然有过三次心脏停跳,一次生命体征全无,十几次电击的经历。其实谁都明白,这个男孩,活不久,包括他自己。
但即便是这样,哥哥依然努力的生活,他努力的像普通孩子一样的上学,努力的像其他称职的兄长一样爱护自己的妹妹。他会画画,他的成绩永远优秀,他照顾墨矢比墨矢照顾他要来的多的多,他做到了许多正常孩子无法做到的事,他是墨矢童年的偶像。
十四岁那年,长相清秀可爱的墨矢成了许多青春期小男生的追求对象,并且无可避免的加入了早恋的大军,父母被叫到学校之后,把墨矢狠狠的批了一顿,并且下死命令要她和那个小男生分手。挨了打的墨矢叛逆情绪陡然高涨,竟然玩起了离家出走!父母和老师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急得火烧屁股,准备到了时间就去警察局报警。可最后,却是墨矢的哥哥不听父母的劝阻,偷偷的跑出去找墨矢,然后牵着哭花了脸的她回到了家,他虽然不能说话,可那双温暖的眼睛,那抹包容的微笑,让在外飘荡了三天的墨矢顿时没了心防,只有委屈和对至亲的依恋。
也就是这么一顿风波,让哥哥那本就处于边缘的身体走向了崩溃,只是一点点着凉,却把他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那天,她正兴奋的说着学校里的事儿,却看到原本微笑聆听的哥哥突然浑身抽搐,雪白的手指穿过一条条管子,痛苦的抵着心口,脑袋向后仰着,脖子努力伸长犹如濒死的天鹅。下一秒,安静的病房里挤满了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隔着透明的玻璃,墨矢看着哥哥的身体在电击之下一次次的起起伏伏,波动的心电图慢慢趋于直线,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哥哥紧闭着双眼,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痛苦。
整理哥哥遗物的时候,墨矢发现了一封信,那是一封早就写好的遗书,看完之后,她不由得蹲下失声痛哭,原来一直以来表现得那么坚强,那么优秀,那么淡然的哥哥,其实一直都很自卑,他觉得自己是累赘,他认为大人们的小心翼翼是他带给他们的负担,他认为父母的操劳是因为他脆弱的身体,他觉得是因为他,才使得自己的妹妹不能出去和小伙伴玩,而必须呆在家里陪他。他觉得,他苟延残喘着,对大家都是一种痛苦,他渴望解脱,更渴望让大家解脱。
十四岁的墨矢这才明白,原来小时候自己无心的抱怨,不耐烦的表情已经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原来他们都不懂哥哥,原来他们都被假装的坚强给骗了,原来是他们想得太好,太自以为是,以为什么都懂。
可哥哥又何尝不是太自以为是?他觉得是解脱,让大家都解脱,可看看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那一夜之间的苍老,看看二十岁的墨矢,哪怕已经过了整整六年,她依然无法释怀那份自责,放不下那份后悔,家里少了一个人,心里缺掉了一块。她甚至还会想,如果哥哥当初没有出去找她,如果她没有离家出走,那会不会……
这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漩涡,时时吞噬着墨矢的心。可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时间回不来,有些痛,当初是伤,现在是疤,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见。
听了夏瑜的这番话,这道疤又被狠狠的揭开,生疼生疼,甚至还泛着火辣辣的怒。
夏瑜有些吃惊的张了张嘴,下一刻却剧烈的咳嗽起来,那种咳,简直要把心啊肺啊的都咳出来,墨矢赶紧轻拍他的背脊,“我给你去倒杯茶!”
“等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墨矢的衣摆,夏瑜喘息着露出了个笑容:“你看,这笔交易并不亏不是吗?咳咳……”
墨矢先是微微一愣,等明白过来之后却有种有怒无处发的冲动,她瞪着眼前这个穿着大红色嫁衣,却面白如纸的男子,他真的是女尊世界里的男子吗?
“大夫您快点!”
门外突然响起的人声打破了房中的沉默,蓝衣小侍带着一个中年女子冲了进来,看到夏瑜已经醒了,不由得喜笑颜开。
中年女子道了声“冒犯了”,便伸出手搭在了夏瑜的手腕上,同时也别过了头去,以作避嫌。“旧疾复发,现在已经不碍了,可若再发作,一定凶险万分,夏公子请注意休息啊,万万不可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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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王大夫!我家少爷现在已经不是公子了!”蓝衣小侍在一旁插嘴道,被夏瑜瞪了一眼。
王大夫一愣,随即瞄了一眼戳做肉垫的墨矢,又低下头,做了个揖道:“哦,是在下糊涂了!呵呵,夏夫郎,恭贺大婚之喜啊!”
夏瑜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谢谢大夫,这是我家妻主,贵姓墨。”
王大夫眉头一皱,有些不甘不愿的道了声:“见过墨小姐!”
大夫在这个世界的地位也是很高的,寻常百姓生病了一般都不会去请大夫,因为请不起!也因为如此,大夫通常和书生一样,自视甚高,自负傲气,由是特别瞧不起墨矢这种入赘夫家,丢了天下女子脸面的人。在她看来,墨矢这种人就是现代的小白脸,吃软饭的,尤其,她还姓墨。
“王大夫客气了,还劳烦您开几帖药给我家夫君。”墨矢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礼貌的笑着。
“那是自然,在下就不打扰夏夫郎休息了,告辞。”王大夫做了个揖,始终没有抬头看过夏瑜,即便是治病的大夫,在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防也是很重的。
“小天,去送送王大夫吧!”夏瑜对那蓝衣小侍吩咐道:“还有,别告诉母亲和爹爹。”
小天点了点头,心想这大夫都找来了,就是他不说,丞相和主父也一定会知道,不过少爷这明知故说,是不愿意被搅了这新婚之夜吧!毕竟,在新婚之夜,新嫁郎就昏倒,传出去了也不好。再偷偷看一眼这位新妻主,长得是不错,但就是缺了一股子女子该有的英气,看来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懦弱呢……
墨矢看着小天和王大夫出去,她当然没有漏掉那一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省视,但那又如何呢,在这个世界里真正与她有关系的,也就是这位刚刚才与之成了亲的男子,这才是她真正切身经历过的事。而这个夏瑜,就是让她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短短时间的相处,他让她翻起了旧伤疤,挑起了她的愤怒与酸涩,还有那一点隐隐的心疼。墨矢有一股冲动,她想真真正正的融入到这个女尊的世界之中,她想真真正正的成为这个男子的妻主,然后疼他,爱他,照顾他,保护他,叫他再不会小瞧她,再不会小瞧他自己。她想叫他知道,即便没有那些所谓的条件,她也依然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骨子里,墨矢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既然成了亲,成了他的夫,那就需要如此。
尤其,夏瑜很像墨矢的哥哥,同样的遗憾,墨矢不想经历第二次,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就无法淡然的置身事外。
“夏瑜,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给得起,可你也要有福消受才行。”墨矢眯着眼笑得看不出情绪。
夏瑜的那双褐色的瞳仁微微一缩,随即他也笑开了,只不过他的笑很畅怀,很轻,轻得犹如羽毛滑过心间,“好,我会努力让这一生一世变得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