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芸香倒是命好,又是个阿哥……”兰佩垂下头去,指头紧紧攥住衣襟。
婉兮半垂着头,也是微微缓了一会子,才抬起脸来。
“兰佩,你且先容我说一声恭喜。好歹,是九爷又多了一个儿子;是你们忠勇公府,又多了一份希望。”
兰佩轻轻阖上眼帘,“令主子说得对,这也好歹算是一桩喜事。只可惜,这个阿哥是芸香所出;哪怕换做是篆香的,我都会高兴一点。”
“那芸香的为人,令主子甚至比奴才还清楚。她所出的孩子,便是个阿哥,我这心下啊,都不敢指望。”
婉兮明白兰佩心下的失望。
终究那芸香若只有福灵安一个儿子的话,凭这些年九爷对芸香那一家子的冷落,芸香还不敢翻动起什么来;可是这会子芸香竟然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凭芸香的为人,难保她心下不再张狂起来。
婉兮轻轻垂首,“好在一个孩子身子里的血,来自父母双方。便是这个孩子是芸香所出,终究有一半九爷的血脉;况且将来长大了,念书学规矩,都是在你这个嫡母的身边儿。故此那孩子,说不定还有的指望。”
“便不说旁人,只说灵哥儿。那虽说也是芸香的所出,可是性子非但不像芸香,反倒以年少之龄便为朝廷建功立业。三年间,连升三级,由三等侍卫直升为头等侍卫;更是多罗额驸的身份……这样出息的孩子,也给九爷,给你们忠勇公府争脸了不是?”
兰佩抬眸望住婉兮。
兰佩心下也明白,以令贵妃旁观者的视角来说,的确会是这样看的。忠勇公府的孩子,不管嫡出庶出,不管是她们三个谁生的,首先都是九爷的孩子。
令贵妃对忠勇公府的情分,原本就是从九爷那儿起的,所以对于令贵妃来说,的确这些孩子都是一样儿的,倒不必分什么亲疏远近。故此令贵妃才会连灵儿都夸赞,连福铃都喜欢。
可惜这些转一个视角,对于兰佩自己来说,却是不一样的了。
令贵妃没说错,灵儿就是出席,就是争气……只可惜,灵儿出息、争气,是给芸香争脸罢了。
灵儿三年连升三级,灵儿虽不是他所出,却也同样能成为多罗额驸;灵儿此时的风头,都几乎已经盖过了隆儿去;就更别说,灵儿能当上额驸,可是她的康儿,却怎么都没能熬上个额驸当当!
这世上啊,就怕人比人;一比较下来,心便难以平稳。她不是不喜欢灵儿,不是不愿意叫灵儿给忠勇公府争脸——只是,她不喜欢别人生的儿子,盖过了自己所生的孩子去啊!
一个灵儿,已经够叫她心上如焚的了;若芸香再生下来的这个,还是如灵儿一般出息、争气……那她真不知道十几年后,她是不是要额外再烧十几倍的心去。
兰佩半晌垂首不语,婉兮瞧着,心下也不是不明白。
宗族礼法,是总希望叫一个家族是一个整体,叫女人们学会将旁人的孩子也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以兰佩这嫡福晋的身份,更是要从名分上成为九爷所有孩子的母亲。
可是宗族礼法,终究是男人们制定的;男人们自以为是,却无法真正影响到女人们的心。
女人都有“小心眼儿”,便自古以来,无论嫡妻,还是侍妾,罕有人能做到将旁人的孩子当真当做自己的孩子的;孩子们之间只要一有比较,必定便夹杂了生母之间的争夺去。
古往今来千万年,后宫如此,后宅亦如此。
婉兮便轻轻叹息一声儿,伸手握住兰佩的手。
“我知道,我方才说的话儿,有些是叫你听不入耳了。”
兰佩深吸一口气,抬眸极力一笑,“无妨。我明白令主子并非有意,只是因为令主子终究置身事外,也不好多说旁的。”
婉兮含笑点头,“虽说置身事外,可是其实这些年来,我与你们忠勇公府便从来没真正隔得远过。我与你的情分自不必说了,便是隆哥儿、麒麟保都算是在我身边儿长大的,我与他们的情分,又何尝比自己的孩子浅了去?”
“尤其我那会子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呢,隆哥儿和四公主能在我身边儿那几年,叫我一偿为人母亲的心愿。而麒麟保,更是两岁多大就在我眼前儿,我是将他当成半个儿子一样地抚养长大……虽说忠勇公府里的孩子都是九爷的孩子,可是我对隆哥儿和麒麟保的情分,终究是旁的孩子比不上的。”
兰佩这才笑了,眼底的水意终究化作了由衷的笑意。
“能得令主子这句话,奴才就安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那你肯听听,对你眼前的处境,若换了是我,会如何办么?”
兰佩用力点头,“令主子快说,也帮奴才指指迷津。”
婉兮轻轻垂首,“若依我看着,芸香这位哥儿已然生下来了,咱们心下再怎么着,也已经无法更改;更不能犯傻,生出要算计那孩子的心意去——不管芸香怎么着,那孩子无辜,况也是九爷的孩子;如是伤了那孩子,又何尝不是伤了九爷的心去?”
兰佩也是点头,“令主子这话说得最是明白。若我真是那样狠毒的人,我自然早就想法子了,又如何容得芸香十月怀胎,顺利将这孩子生下来!”
婉兮含笑点头,“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才肯与你说眼前这些话——我忖着,这会子与其全部心思都去想那个孩子,你倒不如赶紧收回心思来,好好儿想想九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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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佩闻声怔住,“……想想九爷?令主子,奴才愚钝。”
婉兮忍住一声叹息,轻轻攥了攥兰佩的手,“无论是后宫,还是后宅,古往今来,男子总难免三妻四妾。女人多了,自然便会有孩子;旁人有了孩子,咱们自己心下不痛快,这是难免的。”
“只是要分一分,这些孩子是怎么来的。无论后宫还是后宅,男人们总有些需要权衡的事,便要看看哪个孩子是男人们权衡之下的产物——若是男人们为了权衡朝堂,或者官场,不得不为之的;咱们难受归难受,但是不值当为了这个要跟自己的夫君翻脸、闹僵。”
“真正值得咱们难受的,是夫君们因为喜欢才有的孩子……”
兰佩深吸一口气,便也点头。
婉兮歪头凝视兰佩,目光里多了些淘气,“那依着你自己看,九爷是喜欢芸香的,才给她这个孩子的么?”
兰佩微微眯了眯眼,随即轻嗤一声,“奴才倒不信!芸香当年曾经做过什么,九爷这些年又是如何对她的,奴才倒不至于当真以为九爷是喜欢她的!”
婉兮点点头,“所以啊,这症结便不是出在芸香身上,而是在九爷那呢,”
“九爷是什么样的男子,他的心下如何洞悉世情,兰佩你应当比我了解得更清楚——故此与其这会子还去计较一个已经下生的孩子,倒不如回头想想,九爷那样明白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儿给了芸香一个孩子去。”
兰佩一怔,双颊不自觉已浮起赧色。
令贵妃她,竟然如此一针见血。
婉兮瞧见了兰佩的神色,这便忍住一声叹息,半垂下眼帘去。
“兰佩,按说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儿。我与你便是这些年的姐妹情分,这事儿也轮不到我来说;只是这会子既然你在我面前,愿意与我倾吐,愿意听我两句唠叨的话——我便说,这会子更要紧的,是你该如何去赢回九爷的心;而不是再去计较一件已经无法更改的既成之事。”
“夫妻相伴一辈子,那不是一年半载,那是长长的几十年。男人不是咱们女子,咱们可以被困在后宫和后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不到旁的男人去;可是男人却可以行动自如,他们总会看见更多的女子,他们也被宗法礼度容许拥有更多的妻妾去。”
“这不公平,可是咱们无法更改。咱们这会子要做的,除了年少夫妻时候的海誓山盟之外,还得琢磨出来些法子,拢得住自己夫君的心,叫他们不将心往旁的地方儿使,叫他们便是看见再多的女子,可是心却该按时回来,依旧能回到咱们这儿来。”
兰佩如醍醐灌顶,愣怔怔望住婉兮,心下却是豁然开朗。
婉兮觑着兰佩神色的变化,便笑了,“兰佩你最是七窍玲珑的妙人儿,便是不用我这样点破,你自己其实也迟早都会明白。叫我瞧着,你这会子心下已然是敞亮了。那我便所有说过的话都抛一边儿吧,你尽跟着你自己的心意去行事,便是了。”
兰佩深深垂首,半晌,终于由衷地笑了。
“真是,令主子你瞧我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有些事儿还看不明白。”
兰佩说着抬眸,由衷凝注婉兮。
“就因为令主子心下总是这样明白,皇上的心才会这些年都没离开过令主子身边儿。令主子三十岁能诞下皇嗣之前,皇上给令主子的,是从初封开始就每一次都超乎宫规,甚或谕旨的晋位去;”
“待得令主子过了三十岁,已是调养好了身子,皇上给令主子的,便是一年一个儿的孩子去……孩子多不稀奇,在这后宫里真正稀奇的,是这些孩子一年一个儿诞下的频率——这样的盛宠,大清后宫里,一百多年来,再没第二个了。”
一说这个,婉兮就脸红了。
一年一个儿的频率,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也已是够稀奇的;况且那位爷有多日理万机的天子,又更是都什么年岁了……更何况那位爷还是修炼密宗佛法的弟子呢~
婉兮忙捂住脸颊,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涩来,“哎呀,我求你了,别说这个了~~”
见令主子摆出这样的情态来,那自是拿她不当外人看,兰佩便整颗心都暖了过来,忍不住已是满面的笑容去。
兰佩故意打趣,“……算算令主子小月的日子,是九月底;那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这三个月便是令主子休养的日子;若有孩子,便也该是正月里的事儿。此时二月,是不是又该有动静了?”
婉兮这便整张脸都红透了,忙扬声唤玉蝉,“玉蝉,快给我拿缝衣针来!你们九福晋这么口无遮拦的,我叫她别说了,她也不听;我便只好狠狠心,将她这张嘴给缝上才好!”
玉蝉也是笑,作势去端了针线笸箩来,可是走到近前儿了却促狭地眨眨眼,“主子,奴才该死——奴才也想跟九福晋问问同样的问题去呢!”
一时之间,整个殿内已是笑成了一团去。
婉兮红着脸在脚踏上跺脚,“别闹了!~皇上正月里忙成什么样儿,你们又不是没瞧见。又是过年,又是回部献俘礼的;这刚到二月,就又起銮谒陵去了,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头儿还坐下胎去……”
婉兮红着脸说着,脸色便也一点点苍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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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了扭指头,垂下头去,“再说,人家都说掉过孩子的,身子会有损伤。有的有可能,便再也不能坐下胎去了……亏你们还替我算日子,我自己倒是担心,我着身子,怕是……”
玉蝉忙给自己抽了个嘴巴,“呸呸呸,奴才方才多嘴了。这都是奴才的错儿,老天爷啊,赶紧怪罪我去。”
兰佩便也不笑了,正色凝视婉兮,缓缓道,“……奴才虽不是医者,可是奴才也好歹是生养过的。到了这个年岁,奴才也能看懂几分了。”
“虽说令主子小月过,可是奴才瞧着令主子恢复得倒好。这面色、这意态,必定没有半点伤到根基去的。况且苍天在上,将这人间必定看得分明,凭令主子这些年在后宫的为人,上天也必定不会如此狠心。”
玉蝉也道,“皇上都说,这回谒陵去,必定要替令主子祈求祖宗保佑呢……祖宗还能保佑个啥,必定是保佑子嗣绵延。那珠子就必定还能再为皇上开枝散叶的!”
婉兮听着,心下便也是燠暖了。
她捂着脸,含笑点头,“叫你们两个嘴巧的给说的,我这会子心下也活动了。好吧,就承你们二位的吉言,我便小心盯着自己的肚皮就是了。”
“不过这会子必定是没有的,终究皇上这两个月来太忙了。还是等皇上三月回来之后,我小心伺候着吧……”
婉兮这样一说,众人便都松一口气,重又笑了起来。
二月初十日,皇帝銮驾驻跸天津蓟县的“白涧行宫”。
正逢皇后那拉氏千秋令节。
皇帝下旨,与这十几年一样,照旧停止行礼筵宴。
旨意送达那拉氏行宫,那拉氏跪接,面上和心底,同样是麻木的。
反正也没什么新鲜了,这十几年来一向都是如此的。
塔娜陪着那拉氏将圣旨放好,看着主子难受,便也忍不住轻声劝,“……总归主子的千秋令节是在二月里,而皇上每年都是二月出外谒陵。这在路途之中,自然不便叫公主、福晋们进宫行礼。”
“况且皇后的千秋令节行礼,本该在交泰殿受礼的;这会子在行宫呢,又不在京里,当真没个合适的地方儿。”
那拉氏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从前咱们大清没入关之前,没有交泰殿,后宫的大福晋们,该受礼的一样儿还能受礼。”
“说到归齐,地方儿是次要的,要紧的是人心。若人有心,便是在露天地儿上,搭建起黄幔大帐,一样儿受礼;若人没这个心,这还只是天津呢,离着京里又不远,况且行宫里也有正殿和宝座,也同样不叫受礼。”
塔娜望着那拉氏,只能跟着难受,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了。
那拉氏怅惘地叹一口气,“今年是皇上的五十万寿,明年又是皇太后的七十圣寿,看皇上谕旨里一再提到这两个日子,可见那高兴的劲儿,在乎的劲儿……可是人家娘儿俩的生辰是生辰,我这个正宫皇后的,便不是生辰了,在皇上心里并不要紧。”
塔娜上前扶住那拉氏,低低哀求,“主子……主子千万不能在心底里,与皇上积了怨啊。”
那拉氏叹息一声儿,“罢了,罢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都不想怨他了,这些事儿我能不提就不提了;总归,此时所有的心思都只为了永璂罢了。只要他肯对永璂好,肯照着他从前的说法,立嫡子为继,那我倒也什么都不说了。”
那拉氏呆呆坐了半晌,忽地又说,“……我不过是想着,今年好歹是他五十岁的万寿。从来帝后并尊,皇上五十大寿之年,我这个当皇后的,千秋令节好歹也该做些打算吧?”
“却原来,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存着这个念想去!”
塔娜也是难过,只得再想法子,半晌嗫嚅着说,“乾隆十八年那会子,愉妃的四十整寿,第一回过整寿呢,皇上也什么都没赏;婉嫔这几年千秋的恩赐,也是时有时无的……皇上必定是忙得暂且顾不上了才是。”
那拉氏哀哀一笑,“是啊,同是潜邸里的老人儿,如今在皇上眼里,是一同变得越来越失色了。老了,终究是老了,比不上那些后来进宫的。”
那拉氏抬眸定定望住塔娜,“更何况,她们不过一个是妃位,一个是没有孩子的嫔位……她们又凭什么跟我这个正宫皇后做比去啊?”
塔娜连忙跪倒,“主子……”
那拉氏倒也摇了摇头,“算了,我就是实在憋得慌,与你说这一嘴罢了。终究便是我到皇上和皇太后面前儿去说,他们啊,怕也是听见也当听不见了。”
二月十五,婉兮以要为永璐准备种痘之由,将语琴和永璐接回“天然图画”来。
外人倒也没多想旁的。毕竟婉兮的几个孩子,都是在“天然图画”的五福堂种痘;距离三月已近,“天然图画”上都要提前开始供神了。
永璐是要跟着提前拜神,祈求保佑的。
景仁宫内的嫔妃,在紫禁城时是住在景仁宫;挪到圆明园里,便住在皇帝也偶尔作为寝宫的“乐安和”西边儿的“清晖阁”里。
清晖阁造景清幽雅致,摒弃奢华,曾为皇帝的茶室。乾隆十八年,皇帝曾命身为如意馆供奉的苏州画家张宗苍,作《弘历抚琴图》。这幅图所表现的便是皇帝在清晖阁前读书、品茗、焚香、弹琴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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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喜爱此地,又因语琴擅琴,便在语琴这一年正式封妃、入主景仁宫,正式抚养永璐之后,赐景仁宫人等住进此处去。
语琴和永璐这一走,再加上皇帝也不在,清晖阁这相对封闭的小小天地里便只剩下兰贵人和鄂常在了。
“天然图画”上,已经由内务府和宫殿监,以及当值的太医们,开始布置“五福堂”,供神、烧香,为永璐种痘的日子做准备。
婉兮一边每日里与语琴一起替永璐在佛前三遍地拈香,一边还要顾着给和嘉公主婚事的预备;以及内务府每日里报上来给永瑢开府、娶亲的相关物品、内管领下人口的配置。
一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便接连几日早上猛一起来,便胃底一阵翻涌。
有两回不得不抢到脸盆前去干呕几声。
婉兮记着兰佩那天的玩笑话,她自己倒没那么想去。终究皇上这两个月当真是忙,她便是想再有孩子,也得等皇上回来的。
玉蝉有些不放心,要请归云舢去。婉兮倒是拦住,“别忙了。这会子咱们岛上的太医们,都跟着布置五福堂,归御医则受我所托,小心调理着小鹿儿的身子呢。”
“我不过是这些日子有些忙碌,又有些悬心,再加上这两天早上起得有些猛了罢了。不妨事。”
便是早膳的时候儿,语琴端起饭碗便问她的身子,她也只是悄悄眨眼,“我是等着‘清晖阁’那边的动静呢。这便分了些心吧,姐姐也别在意。”
语琴便也叹了口气,放下碗筷,“我又何尝不是?就等着那边的动静出来,好叫我那景仁宫里安生下来。”
二月十八日,皇帝谒东陵归来,回到圆明园。
皇帝这会子回来,不过是短暂几日。二十日便又要从圆明园回宫里,二十一日又要从宫里起銮,再去拜谒西陵。
皇帝回到圆明园,便急忙到“天然图画”来查看。亲自翻阅五福堂预备的情形,细细逐一问过内务府、太医院和胡世杰。到时候陪着小鹿儿种痘的太监、太医、手下的杂役,都亲自过问清楚。
皇帝这般,倒叫一直坚强的婉兮,见了皇帝的面儿,便忍不住有些含泪了。
婉兮低声埋怨,“爷这又何苦要这般折腾一回?二月十八回来,二十就要回宫,二十一便又要起銮了……便是这三两日,爷又哪儿得歇息?”
皇帝轻哼了一声儿,“爷就怕从西陵回来的时候儿,小鹿儿已经进五福堂开始种痘了。到时候爷便是天子,都不能进去看他了,只能在外头等着。”
“这几日便是再折腾,也总该回来赶在小鹿儿种痘之前,将一切都亲自过问一遍,才得安心。”
婉兮本不准自己掉泪的,可是叫皇帝这么一说,泪珠儿还是忍不住掉下来了。
孩子种痘,要在那黑屋子里关十多天去呢。皇上二十一日启程拜谒西陵去,途中来回怎么也要数日去。说不定真有可能小鹿儿进那黑屋子种痘的时候儿,是没能见着皇上的。
虽说皇上还是折腾着回来,非要亲自看一眼,可是一想到这个,婉兮心下终是难受。
皇帝深吸一口气,伸手帮婉兮擦掉颊上的泪去。
他指腹上的粗粝,磨红了婉兮的面颊;却也带给婉兮温暖和安心。
“爷知道,这会子你心下没底。孩子们种痘又是他们一辈子里第一道难闯的关口去——况且小鹿儿又是咱们的长子,身份不同于旁的孩子去,你便更是放不下心。”
“故此啊,爷非得亲自过问了,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爷亲自盯着的,叫他们谁都动不得半点手脚去——爷这才能放心再去西陵。”
婉兮的泪便更是扑簌簌掉下来。得皇上如此,她和小鹿儿还有旁的什么奢求去?
皇帝轻声哄着她,“你安心就是,爷便是这会子不能陪在你们身边儿,可是这事儿是爷亲自盯着的。管保不叫任何人有机会算计任何去。”
婉兮便使劲儿点头,“有皇上呢,奴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会子便只剩下跟痘神娘娘祈求,叫咱们小鹿儿平平安安吧。”
皇帝一把将婉兮抱进怀里来,贴在她耳边呢喃,“……爷去谒陵,心里的话早说与祖宗们了。他们必定明白爷的心意,明白小鹿儿这孩子对爷、对大清江山的要紧。”
婉兮却反倒流着泪摇头,“爷……咱们小鹿儿,终究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孩子,这是大清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事儿。列祖列宗,他们,若不满意了呢?”
终究孩子还太小啊,她的爷,这会子这么早说这个,会不会太着急了?
这又叫她和她的小鹿儿,如何承担得起?
皇帝小心吸气,紧紧拥住婉兮,“爷不管!总之,爷心下早已定了。便是一半汉人血统又如何?爷认定的事儿,谁都拦不住;便是祖宗规矩,爷在你这儿,也从来就没遵守过!”
(求月票哟~~皇帝折腾回来,就为在园子里待两天,这是真事儿哈。乾隆二十三年东陵和西陵连着去的,这次可见是特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