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凌丞相这么一指认,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玉泽……公主?
小王爷叫我公主,为什么连他也……说我是那个公主呢?
偏偏那个男孩子还像看到救星一般偏滚带爬朝我扑过来,用西綦话不停对我说:“爱丹!公主请救我,你也看见了,你快跟他们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满心满眼都是恐惧,求救一般看向了哥哥。哥哥猛地站起来,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一个踉跄带了茶杯摔下去,碎瓷声引来了众臣侧目。
哥哥眉头紧蹙,因为忍痛声音也变得低促:“这是御前,你小心着说话,再胡言乱语,当心性命不保!”
凌丞相见哥哥着急,一步上前盯紧我,那灼灼的目光像是火眼金睛一般,即刻就要逼我现出原形:“我想起来了,爱丹,什么多谢,爱丹分明就是公主的意思!你说,你到底和那小王爷密谋过什么?!你混进宫里是想干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齐齐集中在了我身上,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被他逼得紧了,竟觉得头皮都隐隐作痛。他越是盯着我,我越觉得头痛欲裂,精神恍惚。
哥哥勉力走出几步,终是因为伤重无法上前,只能如困兽一般沉沉道:“早闻凌丞相雷霆手段,今日亲眼目睹,果真名不虚传,御前奏言,是对是错,自有皇上定夺,何须你越俎代庖?她不过小小一个宫女,你这般咄咄逼人,是想当着皇上的面屈打成招吗?一手遮天惯了,凌丞相眼里怕是连皇上都没有了,这就是你所谓的赤胆忠心吗?!”
凌丞相听哥哥这么说,双目中的锋芒终于收敛了一些。我如一只上案待宰的鸡一般瑟瑟发抖,求救般地四处环视,可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发一语,唯有哥哥一直倔强地看着凌丞相,用威胁和仇视强压眼底的恐惧和紧张。
良久,终于听到皇上的声音响起:
“丞相,你魔怔了。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吧。”
紧接着,不容凌丞相分辩,又道:“凌莽有失,既已身故,此事便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凌丞相看着我还欲说什么,突然听到哥哥身侧传来惊叫:
“殿下!殿下吐血了!”
“殿下晕过去了!”
皇上闻言便匆匆下来查看,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只留下我跟凌丞相对峙。我看一眼哥哥的方向,又怯怯地看一眼凌丞相,终究是不敢凑上前去。凌丞相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眼中瞬时疲态竟现,也不管皇上,自顾自朝门口走去。迈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他高大的身形颓缩了不少,而且我竟未注意过,不知何时他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了。
我默默看着太医为哥哥医治,又看着所有人手忙脚乱地把濒临昏迷的哥哥送回昭明殿。我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一颗心就像这太极宫一样,先是嘈杂,随后渐渐平静,直至空无一物。我默默退出宫殿,走出几步,一个侍卫拦住了我。
我看他面生,也不想过多搭理他,只当没看见要走,他却追了上来,“是冰儿姑娘吧?”
“嗯。”我胡乱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停。
“定王殿下让我把这个给您。”
我闻言回头,眼前是一个小小的素色香囊。我伸手接过来,却听他道:
“冰儿姑娘,这是殿下在身陷绝境之时交给我的,他以为自己会回不来,所以言明一定要亲手交给您。殿下心意万分深重,我自不必多言。姑娘也受了许多委屈,还请姑娘再等等,殿下挺过了这一关,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更是一沉,看着那个小小的香囊,百感交集,半晌才道:“多谢你……你叫……”
他压低了声音,“我不便多说,日后有机会再和姑娘解释。”
我见他不愿说,也就点点头。刚要走,却听他又道:“殿下伤得很重,今日不过强撑着来跟凌丞相争这口气。如果可能,请姑娘去看看殿下吧,他会很开心的。”
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好多事压在心头,一幕幕轮番浮现,使我难以平静。我摸出那个香囊,刚一解开,一颗小小的东西掉在了我手心,玲珑剔透,像是一个骰子,中间安了一枚红豆。
我知红豆是传情之物,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一时五味杂陈。
我怕是这样。
走到如今,我宁愿哥哥与我形同陌路,也不愿知晓他这份心意。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在梁府做舞姬那些年,我从不敢想离了哥哥会怎样。也不是贪慕他什么,只是已经习惯了他在我身边,习惯了有他可依靠,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家人一样,只要有他,我就不会是一个人。每次梁公子说要把我送出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会不自觉地抵触,因为人会为未知的事而恐慌,我不知道天底下还会不会有哥哥这样的好人,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命运,在那些不知所措的日子里,我心中甚至有过一丝不该有的期盼,期盼哥哥能从此收留我在身边,我就这样服侍他一辈子,就这样依靠着他也很好。可我毕竟知道我们身份有别,也皇后从一开始也警告过我不要存不该有的心思,于是我自小到大谨守着我们之间的那条无形的界线,只当他是亲兄长那样相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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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遇到城宥,我终于明白了,离开哥哥,这个世界或许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城宥的坚定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让我终于不再惶惶度日,让我发自内心不再感觉到孤独,而哥哥带给我的,除了从前的温暖,更有强加在我身上的无边仇恨。我离城宥越近,就越憎恨无故背负的仇恨,久而久之,就离对立面的哥哥越远。
若非恩重如山,我可能早已经倒戈卸甲。我心中已描画过许多种结局,只不过是喜是悲,都与哥哥无关。我必然会对不起他,这份心意越深重,最后亏欠的就会越多。
可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吗?
我披衣起身,也容不得多想,径直就去了昭明殿。殿内烛火若隐若现,这么晚了,哥哥还没有睡。我抬手轻轻扣门,无人应答,我又敲了敲,屋里的光竟然一下暗了。
是我看花了眼吗?
“哥哥?”
我试探着朝门缝里轻轻唤了一声,良久仍无人应声。
应该是睡了吧,重伤未愈,又劳神一天,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不再迟疑,转身便往回走。转身的那一瞬间,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走回住处附近,我隐隐约约看到有两个人朝我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话,我凝神一看,其中一人发髻高挽,似乎是李贵妃,我心下一慌便闪身躲到一边,直听李贵妃的声音越来越近:
“若初啊,我看妹妹那样,真的在想,你说这生儿子有什么好?连年在外,难得见上一面,终于回来了,竟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受得住啊。自打凌莽出了事,我就每天心惊肉跳的,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就怕有人来繁漪宫报信,一下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还是生个女儿好,像你,小棉袄一样,一直在身边,少操多少心,唉。”
若初?
我不自觉探头看了一眼,这一下就被眼尖的若初抓住了。
“冰儿,我们正找你呢。”
我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果然李贵妃一见我,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整个人都不自然了起来。我恭恭敬敬地请安道:“贵妃娘娘安好,不知娘娘深夜驾临,有何赐教?”
李贵妃面上虽冷淡,语气确实比从前缓和了不少,“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这么晚来找你,是要你帮忙的。”
若初补充道:“娘娘想让你写一封信。”
“写信?”我大惑不解,就我的水平,李贵妃是知道的,她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几句话就成。”若初看穿我的心思般,上前一步,对我耳语道:“是写给城宥的。”
“城……”我差点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若初,不知她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若初解释道:“他一走就是半年多,天气已经转凉,娘娘实在惦记他,就去求皇上准他回京过年。皇上说,只要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娘娘去信问他,他只说国事要紧,绝口不提回来,娘娘怕他真不回来了,就想让你写封信,劝劝他。”
我转头看看李贵妃,果然李贵妃别了目光,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又偷偷听若初和我说话。我自嘲般笑笑,“娘娘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若初掐我一下,“娘娘大半夜来找你这趟,你别不给面子呀。”
我垂眸,“不是我不给娘娘面子,是……是我担心……辜负娘娘的期待,我哪里值得,殿下或许早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若初轻声劝我道:“记得!他哪有那么容易忘记,要是轻易就忘了,何必跟娘娘轴着呢?他跟娘娘开过口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他其实不是什么都会和娘娘说的,但只要说了,就是真的上心。娘娘也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呀。”
我听若初这么说,心中一动,衣袖绞了又绞,终于鼓起了勇气,“……我试试吧。”
只是一口答应容易,写起来却真的费劲。我从来没写过信,哪里知道信该怎么写。铺开信纸,咬着笔杆,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却全然不知从何下手。直坐到窗外月隐星没,天边泛起微光,叹口气,把我苦思冥想挤出来的两句话写了上去。
“月亮睡了星星睡了
风儿静了树叶落了”
希望你知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