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钊垂了垂眼眸,薄唇微抽:“另找机会吧。”
陈宸吹着山羊须两眼的不屑:“女人是条狗,谁日跟谁走,侍卫长英明一世,竟连这个都不懂?千说万说,你若真想哄转她的心意,拉来睡一回,比什么都管用。”
按理来说,分别已有三个月,宝如又得知季明德强/暴过同罗绮,还撞破他欲要杀人灭口的现形,以她之怒,今天夜里就该下毒弄死季明德的。
可是她没有,她连那包药都不知藏到那儿去了。叫季明德哄一哄,俩人又并做一头,亲亲热热的睡了。
半是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无用功而开脱,半是为宝如解释,尹玉钊道:“朝事还得大丈夫来,寄希望于一个弱女子,也不是男子该有的胸襟气度。关于季明德,你们是怎么商议的?”
陈宸一听,就知道尹玉钊妄图让赵宝如谋杀亲夫的事情未能成,拍着椅背道:“我们怎么商议?我们不过文臣,顶多在朝堂上臭骂他几句,还能怎样?
荣国府三子如狼似虎,想要一个一个攻破,还得全看侍卫长的。”
说着,一众文臣起身,怒气冲冲离去。
尹玉钊缓缓坐到椅子上,闭眼塌眉,一下又一下往外呼着气,却没有力气吸进去一口。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点一点,不敢坦露自己邪恶的欲望,就那么慢慢的靠近她,分明在碧水书斋的时候,她都已经被他拉过来了,靠在他肩上,信任他,怜悯他,也在恨季明德的,可季明德一回来,整件事都变了。
杀母之仇可以原谅,连强/暴过母亲这种事情,也是能原谅的?
尹玉钊试着哭了一声,就仿佛在秦州时,跪在赵放坟前的宝如一样,哭声无比刺耳,麻木干涩,他哭不出来。
再回想小时候趴在同罗绮身上,唆着奶睡觉时的幸福,也回忆不起来,他脑海中只有宝如,抚着她圆圆的肚子,坐在地毯上,那么悲伤。
这一回,是他主动把她拉入修罗地狱的,可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想让她痛苦。他想她杀了季明德,并跨过他的尸体,他可以给她快乐,让她重新开心起来。他们皆是西海畔那个傻丫头的儿女,本就该在一起,回忆着那个可怜的女人,彼此相依偎,给予对方快乐和爱。
一遍又一遍,尹玉钊在心里自辩着。外面大雪纷纷,西拉卧在他的袍面上,适时扬头喵呜一声,是个极好的听众。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杨氏怕今天的炮要吵到宝如腹中的孩子,如临大敌,自己在外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不开眼的小子丫环们带了炮进来,在这院子周围乱窜乱放,惊到宝如。
季明德二更便入宫了。大年三十要祭天,要迎历代先帝们入宫,亲王并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皆要去太庙的。
王府里的下人们,在昨儿领了新的冬衣与赏银,今儿进来回话的婆子们,都是一身鲜艳的绸衣。
宝如晨起便往盛禧堂去,要给老太妃拜年。
尹玉卿还和她置着气了,比她去的更早,待宝如和李悠容两个到盛禧堂的时候,她已经出来了,一阵风似的,问也不问宝如一声便走。
李悠容颇觉得难堪,悄声道:“三嫂总归心胸不够宽阔,不就那么一句话而已,我听说昨夜一直闹到,三哥答应两只海东青都留给她,她才顺了心。怎么这会儿又这个脸子?
这日日相见的,难道要三哥缝上嘴才行?”
宝如道:“咱们小声些。”
刚到盛禧堂大门上,老太妃居然就出来了。佩菱捉着,衔香扶着,后面还跟着几个小丫头,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支线香,似乎老太妃是要去那里烧香。
但大年三十不烧单柱香,别人倒还罢了,苦豆儿自幼是个小子性格,两眼分外警敏,总觉得这小丫头那根香有点不对劲儿。
刚扫过雪的地上,便要磕头也没有蒲团,李悠容笑道:“奶奶这是要折煞我们,年三十的,我们给您拜年拜的太晚,您都出来了。”
“你这丫头要干嘛?”苦豆儿忽而指着老太妃身后那个丫头道:“拿根线香点炮杖,没瞧见咱们二少奶奶在这儿呢不是?”
她说着便冲了过去,连脚儿的踩着,将雪地里一串油纸包着的鞭炮踩了个稀烂。炮就在宝如身后的雪堆里,要燃起来,她立刻得被吓栽了去。
老太妃似乎也大吃一惊:“这丫头想必是疯魔了,怎么在这儿放起炮杖来?”
那小丫头也是傻,还拿着柱香,回过头便撇嘴:“老祖宗,不是您想听两声炮响,叫奴婢拿香燃着引线的吗?怎的能怪奴婢呢?”
宝如一看,便知道这又是老太妃这又是要玩她那一手害人的把戏了。
她道:“祖母,炮这东西,按例都是孩子们放的。您若想要热闹,家里就得有多多的孩子,有了孩子,便有人放炮了不是?
您若实在馋听炮响,长安城里许多光着脚无家可归的穷孩子,领进来几个,叫他们放一放您听,多好?”
老太妃道:“傻孩子,孩子总要自己生,那穷孩子也不是咱们亲的,看他们放,我又岂能高兴?”
宝如柔柔声儿道:“王府年至三十年个放炮的孩子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咱们家儿不够富裕,还是儿子不够多,生不出孙子来,竟连个放炮的孩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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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往前走了两步,因没人扶着,一屁股就摔倒在了地上,恰也是这一摔,竟就把她给摔明白了,拍着自己的大腿,悲从中来:“王府如此冷清,竟然连个放炮的孩子都没有,如此齐全个人家,连个孩子都没有,这可不是我的过失?”
衔香和佩菱两个连忙来扶,指着宝如道:“咱们二少奶奶正怀着呢,可不马上就要生了?”
整整迷于事中半年,再一声炮响,老太妃略动了动,骨头咔嚓一声响,她竟幡然醒悟:“可不是嘛,王府连个大孙子都还没有,大年下的连个放炮找热闹的人都没有,我可真是昏了头了,竟干出这种傻事来。”
炮声劈哩啪啦响起来,沿路的丫头婆子全围了过来,抬人的抬人,请御医的请御医。大年三十儿的,大家都认为老太妃是太欢喜才摔断了骨头,岂不知这一摔,才摔出老太妃心头的鬼来。
若非她当年亲自逼着朱氏跳水,一个大孙子就不会死。如今府中人丁凋零,不知行善积福,竟还一回回害重孙不能出生,老太妃恨不能伸手搧自己一个耳光。整日谋划着害宝如落胎的事儿,到今日才从她心头熄了。
当然,她摔断了股骨,从此之后,也就彻底成了个瘫老太太,自死,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宝如亲自选的绸料,替杨氏裁了一套沉香色的软稠绵袄,再套一件本黑色的褙子,她也不过三十八,这样一打扮,经长安的水息养过,比在秦州时年青了不少。
杨氏换了件新衣服,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几番闹着要脱下来,又叫宝如死活拖住。
宝如自打怀孕之后就不施脂粉了,早起见苦豆儿和秋瞳两个脂粉妆扮了一新,一张脸儿要多水灵有多水灵,本就是绝色的大姑娘,越发的漂亮,心痒痒,哄着替杨氏敷了些粉,还想替她点点胭脂。
杨氏捂着脸便是一阵叫:“再叫你们这样折腾,我岂不得成个老妖婆?男人死了,妇人的半个也就死了,若叫明德他爹知道我这个样子……”
下午的第一声炮竹声遥遥传来,杨氏想起自己年青俊貌的丈夫,他死的早,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年纪,在她记忆里,梦里,千山万水的追逐中,依旧是十八岁的容样,可她已经老了,一脸褶子,丑到自己都懒得看一眼。
扫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再回想回想丈夫的容貌,一想到自己死后要变成个老太太,而丈夫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不由悲从中来,又怕叫儿媳妇瞧出端倪来,要烦自己大节下的哭,转到后罩房,躲到苦豆儿的房里,一个人哭去了。
年三十的摔坏了府里的老太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宝如还挺着个大肚子,和尹玉卿,李悠容三个赶到盛禧堂,去照料老太妃了,便满府的仆妇们,也全涌到盛禧堂,自然没人估及杨氏心头那点小伤感。
杨氏趴在苦豆儿的床上,哭了个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