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垂眸,不知该说什么。
尹继业膝下唯独尹玉良和尹玉钊两个儿子。尹玉钊还未成亲,尹玉良眼看三十,膝下孩子生过不少,女儿皆能养得活,儿子却一个都没长成过。
前妻死后,填房的阮芷前面生得个女儿,这一胎请多少太医相看,也皆说是女儿,所以尹玉良才放了劲儿往死里打。
阮晴恰是怕尹玉良要打死阮芷,才被迫在草堂寺诱她一同往藏经阁。
如今阮芷生得嫡孙,在齐国府地位当是稳了,阮晴却死了。
待李少廷站起来,宝如才知他有多瘦,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他走到院子中央,回头看着宝如,低低叫了声二嫂,指着苑中唯剩青叶的芍药丛道:“听说你要回府,满荣亲王府中,最高兴的便是晴儿。
是她特意叮嘱的我,说二嫂初来,府中诸人便不喜,我们俩也必须欢迎你,清清早儿便吩咐丫头们剪最盛的芍药给你送过去。”
宝如由衷道:“对不起。”
不过一夜的时间,她原本打算第二天去看阮晴的,谁知李代瑁早晨差人去退婚,转眼阮晴便跳了井。
可怜的小姑娘,虽是自杀,但太多的人,一人踩了一脚,将她踩入无望的深井之中。
辞过李少廷出来,隔壁便是李悠容的院子。院门紧闭,使着苦豆儿上前问过,才知李悠容和顾氏一起,去洛阳了。
既这般,宝如便将李悠容的东西全放在了李少廷房中,去给老太妃辞行。
颇意外的,出来的是衔香。她说,老太妃这两日大约是吃的太沉消化不好,也躺倒了,此时睡着,不好打扰。
转了一圈子,闷闷回到海棠馆时,天都已经黑了。
自后花园的月门上进的院子,苦豆儿直接进了后罩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宝如意兴怏怏,两步跳上台阶,见门外连只箱子也没摆着,心说秋瞳和嫣染两个怎的还未将东西收拾出来。才要迈步进屋,忽而便听屋子里一声□□。
这种声音,大多来自于男女之欢。
这院子的男主人昨夜才回来。宝如心中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心说坏了,秋瞳娇而嫣染美,两个大美人儿,我怎的把她们丢在屋子里,自己走了?
从琳夫人到胡兰茵,宝如所知道的,季明德似乎颇喜欢年龄大些的女子们,恰恰,嫣染和秋瞳都比她大呢。
只是,究竟是秋瞳还是嫣染,若他睡了,将来是不是得跟到曲池坊去。
曲池坊那点窄门小院,再来个姨娘,或者说妾,要往何处安排?
宝如脑子里乱乱的,明知季明德的事情,自己绝不能好奇,两只脚仍还是忍不住,脚步轻轻,就挪到了西窗下。
窗下灯火燃燃,窗棱上投影出两个影子来,一高一矮,高的肩阔,背侧,女的溜肩,婉转,瞧着,颇像个簪花抚鬓的姿态。
忽而便听季明德说:“过来我瞧瞧,伤的可厉害?”
宝如心说坏了事了,季明德这当是硬上弓不成,把人给打了。
丫头虽说是婢,但一样的也是人,有些大丫头想给主子们做妾,但也有节气高不肯沾染主子的。更何况秋瞳和嫣染皆是李少源的丫头,不想叫季明德染指也是有的。
于男子来说,这不过房中一点风流轶事,传出去也无甚大碍,对小丫头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委屈。做为一房主母,最先要做的自然是压下事情,并且善后。
宝如想都不想,褪着镯子拨着簪子,便冲了进去。
早些时候。秋瞳和嫣染两个在卧室里帮宝如整理衣服。
季明德一直在后面花园里,听野狐和稻生两个说宝如在草堂寺受险的情况。
事实上当时他俩连草堂寺的山门都未进,后来还是宝如托人带话,说自己回长安了,俩人才追回城的。
便后来知道尹玉钊救了她,也是从苦豆儿嘴里套了些零星的话出来。
不过寥寥几言,季明德便知自己走之后,宝如在长安过的一点也不太平,反而危险处处,防不胜防。他冷冷盯着两个傻小子,忽而撩袍帘,野狐脖子一歪双臂一抱,便是要死忍的架式。
稻生更怂,直接扑通一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任打任罚。
“所以,尹玉良两条腿都折了?”季明德忽而问道。
稻生连连点头:“小的去看过几回,是真的折了。”
“你嫂子可曾再见过尹玉钊?”季明德又问。
他究竟分辩不出,尹玉钊是敌是友,或者说,尹玉钊究竟知不知道同罗绮是谁杀的。总之,满长安城中,尹玉钊是叫他最头疼,但偏偏又除不掉的那个眼中钉。
这下,俩人同时仰天起誓,异口同声:“我替大嫂发誓,绝计再不曾见过。”
季明德叫这俩傻小子逗笑,转身回屋,眼看天暮,宝如居然还没有回来。
他本在书房,提了笔却找不到自己那块青砖,蘸笔入笔洗,里面亦是空的。久不在青砖上写过字,季明德颇想念自己那块青砖,转身自书架上一目目往下巡着,巡到最上面一格,才见它被压在几本厚厚的书本之间。
他转身的功夫,后面不知叫谁猛然一撞,一块大方砖掉落,就砸在了个丫头的头上。
瞧衣服,是那两个大丫头中的一个。季明德见过她们,但具体不认得人,似乎这一个,是三个大丫头里最本分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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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退了一步,问道:“可是砸破了脑袋?”
是秋瞳,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儿,她爬了两番未能爬起来,忽而松手,血自鬓侧往下流着,自己一把揩了,还强撑着笑:“无事,不过是砸破了脑袋,缝两针就能好了。”
毕竟女儿家,头亦是叫他砸破的,季明德伸手将这丫头拉了起来,道:“过来我瞧瞧,伤的可厉害。”
恰是青砖的钝形三角,在她发际之间,砸了个钝角形的伤口。
秋瞳鬓角满满的血,自己拿个绢帕疾疾揩着,见季明德的手再伸过来,往后一退,裙角一绊,又栽倒在了地上。
季明德将她拉了起来,小心剥开发丝,再瞧一回,吩咐道:“去找苦豆儿,告诉她这个须里外缝合两层,她擅缝伤,会替你缝好的。”
秋瞳抬眸,离的太近,这二少爷瞧起来格外的高大,胸膛宽阔,身上淡淡一股佛手清香,呼吸沉稳,虽私底下婢子们都知道他是土匪出身,原本在永昌道上杀人劫道的,但每每看一回,皆要惊叹一回:她们来府太晚,不曾见过荣亲王年青时有多俊俏,但二少爷这般模样,说他是自幼在锦绣云堆中长大的浊世佳公子也不为过。
生成这般模样,说他做匪,谁会信呢?
她再往后退一步,回头,便见二少奶奶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宝如脸儿圆圆,双手揪着方帕子,一脸的讪笑:“让我瞧瞧,可是明德不小心砸伤了你?”
季明德转身出了书房,往卧室去了。
宝如自手上撸了只虾须镯子下来,又自头上拨了只卷须翅的流苏凤钗,一并儿塞给秋瞳,低声道:“委屈你了,快去让苦豆儿替你缝去,她缝伤缝的顶好的。”
秋瞳接了如此封厚的赏赐,暗暗觉得宝如怕是误会什么了,却也不好说什么,手捂着帕子,转身便走。
宝如寻进卧室与前厅之间的小隔间,地上摆了满满的箱子,季明德就在罗汉床上,饭是早摆上的,一样样,他先揭开盖碗,见宝如在门框侧愣着,问道:“为何不进来吃饭?”
宝如指了指门外,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季明德往对面的饭碗里压了块玉兰片,端碗便刨了起来:“天都黑了,不得吃了饭再走?”
宝如坐到他对面,也端起饭碗来,悄眼觑他,一本正经,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难堪来。
她盛了一碗汤送过去,望着他的脸色,试着说道:“我以后不会再那样那样了。”
季明德抬眉,双眼定定盯着宝如:“哪样哪样?”
宝如抿了下唇,一字一顿道:“不会再拒绝你了。”
季明德唇角抽了抽,大约是想笑,随即又板了脸,挟了一筷子樱桃肉炒山药给她,低声道:“吃饭!”
俩人默默吃完饭,卧室里也是一堆的官皮箱,无处下脚。
宝如坐在床沿上,手抚过这张紫檀木大床,睡了两个多月的床,这下是真该走了。她走到窗前,便见秋瞳缝好了伤,头上缠着块帕子,与苦豆儿俩个大约是收拾好了,也提了只柳皮箱子出来,在院子里闲聊着。
瞧着丫头的架式,似乎是想跟他们一起到曲池坊去。宝如有些犹豫,见季明德抱了几本书进来,连那青砖一起捆扎着,低声道:“咱们曲池坊的院子太小了。”
季明德不明究里,道:“是有些小,若你想换处大的,这两日打问一下,看好宅院,问好价格,我让稻生付银子。”
宝如低声道:“我并不是嫌院子小,只是觉得住不了太多人,况且,秋瞳自己也不定愿意……”
看她一顿饭吃的心神不宁,季明德一直不知道是为何,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那个丫头。
他转身将窗扇合上,又关了卧房的隔扇门,行至宝如面前,低声道:“你方才说,以后都不会拒绝我了?”
宝如用力点头。她原来所担心,是怕俩人万一果真有血缘,要生出不好的孩子来,从李代瑁那儿确认过,明知俩人无血缘,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天天拒绝他,岂不是脑子抽了?
但以为俩人是兄妹,一回回叫他诱着犯了错儿,每日起来悔的撞墙,月信要来那几天的提心吊胆和绝望,她皆一个人吞了,也永远不打算告诉季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