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心中亦有气。她当初嫁季明德的时候,可没想到他会是李少源的哥哥,若知道,便拼死,也不能嫁他。
而分明在她回府之前,李少源都是息了心思,跟尹玉卿两个好好过日子的,谁知道这会儿竟又打起来了,还要跟她私奔?
她立刻起身,转身进了里间书房。
土匪头子和大理寺少卿连刀带枪,天上地下的打着,书本折页乱飞,玉器摆件横扫,李代瑁稳坐其中,紧闭双眼,心中盘算,今天若是自己出不去,这两个逆子明天会不会拆了这座亲王府。
若是出得去,这两个逆子,死的又会是哪一个。
显然,若是季明德,他心中的伤痛会更少一点。毕竟李少源是他自幼儿看着长大的,而季明德不是,他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他不堪回首的一夜中种下的孽障而已。
若李少源死,他想他会继续活下去,为了杀季明德,也要继续活下去。
但若是季明德死,他此刻想都不想,就会陪季明德一起死。
从腰间抽出佩剑,李代瑁稳稳坐着,要等个你死我活。若死的是季明德,他此刻便拨剑自刎,把烂摊子丢给李少源。
不知何时出门的宝如又回来了。
她手中捧着一份明黄色缎面裱背,以金线绣成圣旨二字的诏书,走到李代瑁身边,道:“至今也有三年了,从先帝死的那日起,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留了血谕,想知道他临终之前,要传位的那个人是谁。
这便是你们所有人一直以来,想要看到的血书,便打架,能不能看完了再打?”
季明德和李少源果然同时停手,李代瑁也不敢相信,接过诏书,上面颤巍巍手写成的血字,字迹呈褐黄色,早已干涸褪色。
李代瑁问道:“这东西,你一直以来藏在何处?”
宝如伸出自己的袖腕,长长的阔袖七寸宽的滚边是被剪开的样子。她道:“我并不敢将它放在任何地方。所以每每要出门,总是提前缝好在阔袖的滚边里面,时时要捏一把,看它还在,才好放心。”
李代瑁仔细辩认了很久,抬头再看宝如:“竟是他?”
传位之人,赫然写着李少瑜三个字。
所以,先帝要传位的那个人,竟然是英亲王李代寿的儿子李少瑜,满长安人城人人耻笑,最不成器的那个?
宝如解释道:“依我爷爷的说法,当年先帝后宫里的良妃曾有过一胎孩子,但后来据说产了个怪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时恰英亲王府王妃也有身孕,生的孩子便是李少瑜,可我爷爷说,英亲王的孩子其实早死了,李少瑜是被偷梁换柱的,先帝的儿子。
先帝应当早知此事,但因为有太子在,而李少瑜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讨先帝喜欢,他也就装个不知道,李少瑜一直被养在英亲王府。
先帝去的那夜才知太子非自己所生,于是才会书那封血谕,想正李少瑜的血统,传位于他。”
说起血统,方才还打成急赤红脸的季明德和李少源同时冷笑。
李代瑁卷上诏书,揉着眉心道:“那天夜里,先帝也是断章取义,误听误信了为父和太后之间的只言片语,便认定为父和太后有私,以致于到最后怀疑少陵的血统。
但为父就在这里说一句,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为父是天地间的君子,自打成亲之后,怕酒后乱性,连酒都戒了,二十年不曾沾得一口黄汤,又岂会乱人伦,通宫闱,与大嫂成奸?”
李少源趁此偷手想袭击季明德,却叫他先一步发现动机,直接反手,压到了墙上。
宝如见这两人又打了起来,怒道:“我爷爷拿到血谕之后,渡少瑜的为人,觉得少瑜不堪国之大器,不可做那等扶昏君上位的奸佞,拼着几方剿杀,就是不肯吐口把血谕拿出来。只为保李少陵的皇位能够做的安稳。
他是为你李家的江山而死,看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对得起我祖父的一片忠诚吗?”
可以想象当初赵放的为难。垂死的皇帝塞给宝如一份血谕,那东西便是个烫手山芋,他若拿出血谕,就会把李少瑜肘上皇位。但李少瑜那个脱缰的性子,铁定会是个昏君。
还不止是昏,养在皇宫里的皇子们,便是昏,也只在那个宫城里昏。李少瑜是满长安城的花街逛惯的,做为一个纨绔都整日走鸡斗狗寻衅滋事,若叫他当了皇帝,当会是个暴君,还不止暴,或者会是古往今来,第一黄唐的君王。
赵放人太老实,再加上李少陵虽年幼,但天性稳健,在李代瑁的调/下,自幼有明君之风,他怕李少瑜当了皇帝江山要乱,所以不肯拿出那封血谕,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见俩人仍不肯停手,又道:“三年来,我也曾叫朝廷逼到走投无路,可为了少陵的江山能安,为了少瑜的性命,不曾将它拿出来。
但今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概因少瑜比起你们,实在算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比这满长安城所有的男人,都有资格做皇帝。”
李少源挣开季明德,接过血谕细看,上面果真是李少瑜的名字。
他问道:“为何?”
宝如怒目,泪花儿满颤,道:“因为,他昨夜曾说,男人们生来,就该是保护女人和孩子的,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得,就当不得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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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性子无缰,可一听说两国要开战,也不管自己行不行,骑马就往逻些去接悠悠了。再看看你们,大敌当前,一个在割弟妹的耳朵,一个还盘算着与长嫂私奔,可知道土蕃人眼看就要打过来,可知道若土蕃与突厥联兵,这座长安城都岌岌可危?”
她也不看李少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季明德。
那眼泪婆娑的样子,显然是气极了。
李代瑁可以在朝堂上应对任何人。就连早有反心,欲要改朝换代的尹继业都时哄时唬,给一棒子又给颗糖,对付了近十年。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打幼儿土匪出身,行事全无章法套路的儿子。
是以商量的口吻,他问道:“你是为了逼我放秦州都护府的兵权,才割玉卿耳朵的?”
季明德一件黑短打,长腿自然分开,咧唇一笑,黑衣衬着牙齿犹为显白,笑的阴气森森:“我也曾求您,您不给,于是我只好用逼的。”
李代瑁两鬓突突,气的恨不能即刻拨刀结果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孽障,抑着怒气道:“尹继业今天才出发,往肃北,争取从突厥手中夺回西海郡的控制权。那地方葬着你们两个长姐,我给了他八十万饷银,增兵十万,他才肯亲自带兵讨回。
我算了一下,至少三个月,他就会回来。”
季明德道:“所以,这三个月之内,尹玉卿掉了耳朵的事,你可要千万瞒紧,一丝风声也不能放出去。至于赤炎带的兵马,我保证三个月内,把他们打回逻些。”
李代瑁望着面前两个儿子。
李少源毕竟更亲,而季明德,天生的反骨孽障,若把秦州都护府的兵权交给他,谁知道他最后会不会化兵为匪,再率匪起义?
想到这里,李代瑁起身,将那份血谕卷起,揣入怀中,低声道:“少源任秦州都护府都督,明德任副都督,你们的女人,为父替你们看着。
若你们一路上内讧打死彼此,为父替你们办丧事,若果真能战败土蕃人,为父上表皇上,为你二人请封亲王之位,如何?”
宝如以为季明德不会答应,正忐忑着,便见季明德走了过来,牵起她:“我必须做秦州都护府的都督,这没得商量,至于世子爷,没什么副都督给他做,因为位子已经满了,他必须随我去,在我身边做个师爷倒是不错。”
李代瑁再次气的吐血,转而去看李少源:“你呢,可行否?”
李少源默了片刻,低声道:“若得胜,我不要亲王之位,也不要封金厚赏,只要一样东西。”
“何物?”李代瑁问道。
李少源手中还有长剑,横指,顶上季明德的眉心,道:“我要季明德的耳朵,为玉卿报仇。另,待战胜归来,我还要一个公平的机会,校场厮杀,不论输赢,只论生死,与季明德一战。”
季明德回盯着李少源,仍是一笑:“好,我等着哪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