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说不说,都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胡白恢复了他一向温吞沉郁的说话语调,“不说,良心受煎熬,说了,还是良心难安。”
胡十八斜眼看着他:“为何让人以为是我杀了那人?”
胡白抬头看他一眼:“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能杀人的人吗?”
胡十八冷哼一声:“像个屁,你就是弱鸡一个。”
胡白丝毫不以为忤,还点点头:“要不是受我连累,他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处境,如果给人知道是他误杀了那人,有牢狱之灾或许可以避免,就怕方辛夷或者谁将来找他报仇,麻烦不断,我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好兄弟身上。”
“所以你干脆把锅让你另外一个兄弟背。”胡十八磨牙,“胡白,老子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掐死你这个惹祸精。”
胡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
胡十八在他屁股上踢一脚:“废话多,走了!”
胡白捂着屁股,有些恼:“君子动口不动——”
胡十八:“老子动的是脚,闭嘴!再说一个字还揍你。”
胡白:qaq
唐非泡在热水里,愣愣的盯着左手,那个人临死前的画面反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唐非记得他最后的眼神,对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对活下来强烈的渴求和挣扎,最后全在熄灭的眸光中烟消云散。
唐非眼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沉入了水中,耳边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外界的一切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窒息感似乎抵消了胸口那种仿佛压着一块巨石的沉重。
一开始很难受,难受的想要立刻从水里出来,可一旦忍过了那个阶段,好像也没那么煎熬了。
力量慢慢的流失,意识渐渐地模糊。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唐非大口大口的呼吸,水进到眼睛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不清楚卓文静的脸,却能感受到她静默中严肃以及审视的目光。
唐非不自在的把身体沉入水中,下意识的躲避卓文静看过来的视线,不停的用手擦眼睛。
卓文静递过去一只手帕:“洗好了吗?”
唐非擦干净脸上的水,点点头。
卓文静绕到屏风的另一侧,在凳子上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穿衣服。”
房间里静了片刻,水声响起,唐非擦干身上水,穿好衣服,安静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脚走出去。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很快脚边的地板上就汇聚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卓文静伸出手,吩咐:“过来。”
她的手臂就悬在半空,唐非不动,她也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唐非脸上渐渐露出挣扎的神色,他的眼神泄露出内心深处真实的渴望,卓文静的手近在咫尺,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且强势,对于此刻的唐非而言这既是诱惑又是鼓励,怎么能够抗拒?
他迟疑着把手递了过去,卓文静一把抓住,用力握紧他的手把人拉到了身边。
“头发没擦干。”卓文静平淡的阐述事实,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在自己先前坐过的凳子上,然后拿来一条干的棉布巾帕认认真真的给他擦头发。
卓文静把唐非湿漉漉的头发拢成一束握在手中,擦干他脖子后的水。
唐非任由对方摆布,整个人陷入说与不说的内心斗争中不可自拔,完全没发觉亵衣的领口被卓文静扯歪,露出右半边的锁骨和肩膀,等他回过神,卓文静已经替他擦干了身体把他的衣服理的整整齐齐,不该露的一点没露。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转到自己面前的卓文静,唐非茫然了片刻,然后他想到让自己备受煎熬的事情。
任何事情唐非都不愿瞒着卓文静,他害怕她知道了真相的反应,可更怕她因为自己的欺骗和隐瞒对他失望。
唐非望着卓文静,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脸色慢慢的变得苍白,他的动作看上去缓慢又困难,给人一种虚弱无助的感觉:
人是我杀的。
唐非觉得这时候自己没资格在她面前软弱,他告诉自己你是个男子汉,早就不是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孩子了,不能哭。
他狠了狠心,一股脑把事情的经过毫无隐瞒的告诉卓文静,然后低下头不敢看她脸上的表情。
卓文静错愕,误杀?
唐非和胡白以及胡十八的描述完全不同,在胡白和胡十八的阐述中,被方辛夷成为世叔的那个人是在追杀胡白和唐非,胡十八为了保护他们跟对方打起来,结果把对方打死。
可在唐非的形容中,那个男人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攻击他,是想抓他回去,结果唐非在挣扎中不小心打到了对方的胸口,没一会儿人就断气了。
唐非的左臂因为上一次在马场的意外,用了她的血之后发生异变,力大无比,卓文静亲眼见识过,自然明白唐非这条左臂的威力有多大,失控之下把人打死是完全有可能的。
卓文静思绪纷乱,和唐非各自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她叹口气:“让我想想。”她来回走了两步,对唐非道,“你哪儿都别去,等我回来。”
唐非仓皇的抬起头,神色慌乱。
卓文静刚刚张开手臂,唐非立刻用力撞到她怀中,死死的抱紧她的腰。
卓文静的脸是扭曲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断了!”
唐非连忙松开手臂,双手抓着卓文静的衣服恳求的看着她,明明告诫自己不能哭,这会儿还是红了眼圈。
卓文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认真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做了什么,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不会放弃你,不会丢下你不管。”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哪怕失去全世界,你也不会失去我。”
唐非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看到自己掉下的眼泪。
没有什么比卓文静一句话更能让他安心,无论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他再也不会感到畏惧。
唐非放卓文静离开。
他独自坐在房间里,还是一样的安静,只是眼底多了一丝忧郁,总是带着孩子般温软天真的神态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下了决心的冷静和坚毅。
停尸房。
孟穆清用白布盖上尸首的面容,和寇平走到了太阳底下。
卓文静迎面走来。
寇平有些意外:“卓校尉,你没出去?”他一想,唐非才刚刚脱险,她留下来似乎也可以理解。想到卓校尉和唐非可能有的那一层关系,寇平本来随意的态度多了几分不自在。
卓文静没在意,往停尸房中看了一眼:“能查到身份吗?”
寇平表情严肃:“不用查,我认得他。他叫韩勋,是国子监的,着火那天晚上便是他在当值。看来他一早就与方辛夷相互勾结起来。”
又是国子监。
卓文静问:“他和白奕之是什么关系?”
寇平摇头:“这个还没来得及查,不过有查到白奕之有个儿子,当年白奕之被诬陷偷窃伤人,他妻子和儿子就被族人赶出家门,不知所踪。我拿着方辛夷的画像问过和白奕之熟识的人,都说方辛夷和白奕之很像,多半就是他儿子了。方辛夷既然叫韩勋世叔,那么韩勋或许和白奕之是极好的朋友,否则也不会在多年之后帮着方辛夷复仇,甚至刺杀荣王。”
卓文静:“韩勋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那一房就他妻子和一个儿子,儿子和唐非差不多大,别的不大清楚。”
卓文静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对孟穆清道:“孟先生,我想看一看韩勋的尸首。”
她想看自己进去看就成了,不会有人拦着她,特意告诉孟穆清是有话想对他说。孟穆清颔首,不多言,转身再次进到停尸房内。
寇平站在门外想了一会儿,没跟着一块进去,交代看守的衙役两声就走了。
他不放心张继他们,想过去看看情况。
韩勋胸口塌陷,内脏破损,谁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活不了。
孟穆清道:“没有其他外伤,一击致命。”所以胡十八所谓的打斗中不得已杀了韩勋的话就很有问题了,既然有这样压倒性的实力,谈何“不得已”?如果两人有过一番搏命,为什么韩勋的尸首上没有任何其它痕迹?
“是唐非。”卓文静盯着韩勋的尸首,“他的左臂……和常人不同,力量极大,他不会控制,韩勋更不知道危险。”
孟穆清惊讶看着她,仿佛想到什么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卓文静面容沉静,慢慢的说道:“我想请孟先生帮一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