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卓文静从画舫离开后先去确认宁三娘已经平安到家,没继续游玩,拎着小兔子花灯直接回家去了。
唐非和不明跟着寇平几个疯玩到了很晚才回去,卓文静没等到他,便把小兔子花灯挂在唐非门口,想着他看到小兔子时脸上可能有的开心表情,也不由得会心而笑。
文弗和卓君兰尚未歇下,卓文静把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讲给他们听,又请文弗送赔礼给那几家女子。文弗应了,虽然不是一路人,也没必要与人交恶,赔礼是什么不重要,只是一个让她们安心的态度罢了。至于英王妃哪怕没英王的态度也不必担心,卓文静行事虽然促狭蔫坏,仔细一想其实师出有名理直气壮的,相比之下英王妃在街市上的行径言语可就不怎么妥当了,哪怕告到宫里去被责骂的也只会是她。
提到如今的英王妃,文弗有些感伤:“她从前是个很好的人。”她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是低声感叹,“造化弄人。”
卓文静一脸惊诧,能让她娘说好的那一定是真的好,英王妃那德行,可能吗?
“难道她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性情大变?”卓文静起了好奇心,“娘,你讲讲呗。”
这种事情不是秘密,文弗没什么好瞒的,便实话告诉了她。
要说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英王人在琼州,两地分离对他们夫妻而言已是常态。英王妃性情豁达,兼之有儿子相伴,哪怕丈夫常年不在家对她的生活似乎也造不成任何影响。天气好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她带着年仅四岁的小世子出门游玩,要么就是宴请娇客到府上作伴玩耍,文弗也常在受邀之列。
卓文静一头黑线,这不是豁达,这是压根没把英王放在心上吧,丈夫不在日子过的反而这么滋润。
文弗还说,英王妃待人宽和,出手大方,还特别喜欢喝酒。
卓文静无语:“不会千杯不醉吧?”
文弗想到那时候的英王妃忍俊不禁:“不,一杯就醉,只是喝再多都不会醉倒,也不知酒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脸上笑容淡了,“最后还是这酒害了她。”
五年前也是中秋这一阵,英王妃独自饮酒,不慎落水,王府下人听到呼救声后把她救起,之后她昏迷了七八日之久,待她神志清醒过来却说她是为了救儿子才跳下水去的。此时其他人才知道从王妃落水后就失踪的小世子在哪里,等他们把小世子打捞上来,那个不过三四岁的孩子尸体被水泡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英王妃得此噩耗当场就崩溃了,缠绵病榻几月有余,期间英王得了皇帝的特许日夜不停的从琼州赶回来,在京城呆了几日,和英王妃两个大闹了一场又离开回了琼州。
并不是英王怨恨妻子,不体谅她,而是英王妃莫名迁怒英王,只要英王一出现就杯盘茶盏甚至是剪刀全往他身上招呼,状若疯癫,差点戳瞎了英王一只眼睛。闹成这样,哪怕事情都发生在王府也免不了会往外传,何况卓君兰还亲眼见到过那时候的英王,印象中开朗爱笑性情爽直的男人,脸上都是淤伤和血痕,眼底发青,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平静,却让人觉得悲伤。
那个时候的英王已经成名几年,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躲不过一个病弱女子投掷的东西,除非他根本没躲。
皇帝对他这个兄弟又心疼又生气又无奈,作为夭折了几个孩子的过来人而言他能够体会英王的心情,又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与英王谈过一场之后打发他回琼州。至于英王妃整个人性情大变,平时闭门谢客,英王一回来就发疯,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年英王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一直到这次中秋皇帝语气强硬的写信叫他滚回来,他才回京。
卓文静想到英王那个人,实在是没办法和“开朗爱笑”这四个字联系到一块,他压根就没笑过,连冷笑都没有,当然也完全看不出为情所伤之类的忧郁和悲伤,往嘴里扔着花生吃的样子简直又二又蠢,一点都不像大元帅。
还有文弗讲的五年前发生的悲剧,在卓文静看来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不过她深知以讹传讹的道理,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又是别人家的事情,真相如何谁又能说清楚呢?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卓文静故意打了个哈欠表示困了,把空间留给父母便回房睡了。
她一夜不睡也不困,脑袋挨了枕头也能马上睡着,而秦国公府,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秦琅华一到家中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喊道:“奶奶!奶奶!”
“乖孙,出什么事了?”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疾步从房内走出,护院家仆们看到她走得急,还被绊了一下,都吓得不轻,这个说“小心”,那个说“老夫人您慢些”,离近的侍女们赶紧上前去扶,不过都没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动作快。
“奶奶,您小心点。”这姑娘的身量极高,竟和卓文静不相上下。
不过卓文静那叫高挑,女性特征明显,或许有时候身高气质上会令人一时迷惑,但她长的真不像男人。
而眼前这姑娘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她的体型过于强健了一些,宽肩窄腰,眉峰凌厉,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五官虽然不丑然而生在女性的脸上就很尴尬了,正所谓女生男相,若不是那傲人的胸脯,说她是男人谁也不会怀疑。
“小弟,你有话不能慢慢说啊,害的奶奶着急!”她身后还有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站着,和先前的姑娘都是一个模式,个头虽然没那么高,还是会给人一种男性一样“人高马大”的感觉,五官同样生的过分英气,除了声音和胸之外连脸上的神态也很难找到女孩儿家的感觉。
她们正是秦琅华的三个姐姐,秦宝城,秦宝关,以及秦宝州。
秦琅华连忙道歉:“怪我不好,奶奶,大姐二姐三姐,我们进去说吧。”一到房间里,等只剩下亲人在场,秦琅华再也按捺不住兴奋的说道,“我,我今晚打瞌睡了,走在路上差点睡着!”
这话要是给旁人听到了一定会觉得秦琅华有病,打瞌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人要是困极了走着走着睡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谁会这么兴奋激动的跟中状元了一样,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奇怪的是秦老夫人还有秦家三姐妹都一副很是惊喜的模样,秦老夫人居然还问:“那你睡着了吗?”
他大姐二姐都也着急的问:“对啊,小弟,你睡着了没有啊?”
只有一个秦宝州智商还在线,无语道:“他要是睡着了今晚还能回来吗?大街上就过夜去了。奶奶您别急,听小弟说说是怎么回事。”
不怪一家人这么激动,实在是秦琅华被怪病折磨了一年多,彻夜失眠,哪怕困极了累极了也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有一点点声音都能把他惊醒,而且现在还多了一个头疼的毛病,头疼起来秦琅华都恨不得拿刀把自个儿的脑袋砍下来一了百了,连邓九如都没法治,还说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秦琅华恐怕撑不了多久。
秦琅华做了最坏的打算,瞒着秦老夫人和三个姐姐开始安排他的身后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找他自小就失散的五弟。
五弟丢的时候还是个婴儿,而且是在从琼州回京城的路上丢失的,这么多年了虽然他们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五弟的下落,可内心其实已经不抱希望,茫茫人海,五弟身上又没有任何胎记证明,怕是遇到了也相逢不相识。
秦琅华用了以前他绝对不会用的方法,他综合自己和姐姐们的五官特征画了一张画像,颇费周折才找到地下黑市,重金悬赏,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企图用这种方式等待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奇迹降临。在地下黑市财富露白是很冒险的行为,而秦琅华的运气似乎从这之后开始转好,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真的降临了,所以他才会在麻烦缠上来之前及时抽身。
亲眼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秦琅华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他随手画的一幅画,画上的人竟然真的存在。秦琅华立刻让亲随去查,在结果出来之前他只能按捺着内心的焦灼和不安等待着,他甚至不敢离那名少年太近,怕自己忍不住冲上前去和他相认吓坏他,更怕希望落空。
秦琅华心中烦闷,加上被失眠症折磨更是痛苦,便趁着中秋独自出门散心。
他完全没想到那女孩儿会是那样的反应,打了他一巴掌,虽然打错人了,可秦琅华心里却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除了自家姐姐和那位神奇的昭武女校尉,其她女孩子都是他见过的那种花一样娇柔需要人用心保护的类型……还是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勇猛了吗?打人不用巴掌用拳头的啊。
秦琅华看着被打的血泪满面又被狠踢一脚的登徒子瞬间觉得这姑娘打自己一巴掌真是手下留情了。
与她分开之后秦琅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见过那个女孩子的,她和那位姓卓的昭武校尉似乎关系很好。秦琅华没想到一个晚上他会碰到宁三娘两次,后面发生的事情真是出乎意料,秦琅华着实被那位卓校尉给惊的傻掉了,后来被宁三娘机灵的拉着跑了好远才回过神。
行人稀少,阑珊的灯火仿佛离的很远,四周安静的可以只能听到夜风拂过树叶的哗哗声。
秦琅华听着宁三娘的带着喘息和说话声,脑子忽然变得有些迟钝,然后他打了个第一个哈欠。
当时宁三娘的手拉着他的手,开始谁也没察觉到这一点,直到秦琅华迷迷糊糊中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因为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倒而惊醒,宁三娘连忙扶住他,受了惊吓的说道:“你怎么困成这样?”
然后意识到他们的手拉在一起,而她还亲密的扶着他的胳膊,连忙分开。
随后那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的睡意又缓缓的褪去,他仍然困倦疲惫,却和之前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一样,纵使立刻舒舒服服的躺下,纵使在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也根本没办法彻底的睡着。
“然后呢?你就放那姑娘走了啊?!”秦宝州不淡定的大叫。
秦琅华道:“三姐你小点声,给人听到了对人家姑娘不好。我我我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秦宝州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得,明天上门提亲吧。”虽然嘴上嫌弃,脸上却满是喜色。
秦老夫人也道:“对对对,上门提亲。”
秦宝关无奈:“奶奶,小妹,你们急什么啊,万一人家姑娘许了人家怎么办?”
“这个没有。”秦琅华小声说。
一家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秦琅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却死活不肯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咳嗽一声:“不管怎么说,要人家姑娘答应了才行,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呢。”
一家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