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开的极快,却在快到别墅的拐弯处,看到他们。
夕阳下,女孩眼底睱着笑静悄悄凝视着坐在长椅上的少年。阳光透过梧桐,跳跃的光点,在他们眉眼间闪烁,车子唔一声开过去,他看到男孩回头那云开日出的似的灿烂笑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一紧,又缓缓松下来。拐过弯,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靠边停了,打开窗,静静抽一根烟。
那一双平静无波的,黑黝黝的大眼睛,终于和脑海里的某个记忆重合。其实第一次碰到达语,就隐约有了预感。
这个男孩子,和自己那么相似的相貌,让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跟爷爷出国旅游时,在丹麦见过的那个女人。清冷俊秀的脸,有着异国血统的影子。手上抱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那双黑的发蓝的大眼,平静冰冷的不似个孩子。看到他时视线静静凝结,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那女人眼里对爷爷的恨意很是明显,连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都能轻易觉察。抱着孩子,静静在爷爷的床前立了一会,目光冷冷掠过他的脸,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直到家族生意渐渐转移到国内来,爷爷身体开始迅速衰弱。临去世的时候,才招手将他叫到床前。
“还记得你在国外旅游见过的那个孩子吗?他是你的表弟。他的妈妈和你爸爸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在穆家户籍上并不存在的,我的亲生女儿。当年,代替你父亲,在A国丧命。那孩子自此之后便下落不明。启然,我不相信你父亲,因为他和我一样,自私懦弱做了太多错事,越害怕手段越狠毒,就像走火入魔,无人能够左右。所以,这件事情,我只能托付给你,替我找到那孩子,善待他。替我偿还毕生对他们母子的亏欠。”
他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追问爷爷,姑姑为什么没有入了穆家的户籍。她为什么事情替父亲而死。她的孩子为什么流浪在外。他对他们的亏欠到底指的是什么?
只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一切华丽安宁掩盖下的,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以至于,让爷爷在临终的时候,才会拉着他的手,说出这样一段话。
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不知道国籍、名字,甚至长相的人,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虽然答应了爷爷的请求,但却从未相信过,自己会有一天真的和他碰面。
“是该找他谈谈了。”他抬手将烟蒂丢出去,自言自语的说。
苏小格进门的时候,笑眯眯的,手指上套着的企鹅的小挂件。闷着头,蹬蹬蹬,自楼梯上窜上去几个台阶,才发现坐在客厅里的穆启然。
脸上依旧扬着笑,“哎……”了一声,脚步又向后倒退了两个台阶。
“我的手机呢?你是不是帮我送手机来了?”
穆启然抿着嘴巴,将手机递出去,她便笑嘻嘻拿了,将套在手指上的小挂件快速挂到手机上去。
在校门口看到等着自己的人,达语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
穆启然不说话,他也不开口。穆启然用打量的目光看他,他也就以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你认识我的吧?”穆启然迎着他的目光,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的问。
达语点一点头。“嗯,那就好。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会?”
“……”达语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分钟后,才微微蹙了眉,“聊什么?”
“爷爷你还记得吗?”穆启然看着他那蹙眉的动作,心里的那点点疑虑已经全消。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看到爷爷的时候,也是那样蹙着眉头,沉着脸。
“我是孤儿。”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十多年前在丹麦,那个生病的爷爷。当时你妈妈也在……”
“我妈妈死了。”
穆启然觉得,就这几句,下面的话,都不用再聊了。
达语是知道的,他自己的身世,他自己是谁。以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来找他的目的。只是,他似乎对穆家忌讳颇深,不愿意牵涉到任何关系。就这短短的几句话,让穆启然感受到,达语对穆家强烈的抵触以及仇视。
他并不愿意得到穆家的任何照顾。
“那,就这样吧。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穆启然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我有监护人,并且再过两年我就成年,无需任何人的照顾。再见。”达语望着他的双眼,静静的说,并没有伸手去接穆启然递上来的名片。转身,将手上拎着的书包甩上肩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启然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心底有些复杂。
他刚刚看到少年抬臂的时候,衣袖上窜,那胳膊上露出半截蜈蚣一样的,已经愈合了的伤口。
这两年来,苏小格突然觉得在穆家的日子并不那么难熬了。
和母亲的关系渐渐也有了些改善。偶尔会面对面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也会时不时的被晰然拖着,跟母亲三人一起出门吃饭,逛街,喝下午茶。
谁都不提过去,也不提那个已经逝去多年了的男人,避开这道伤口,日子便好过许多。
苏小格十八岁生日临近的时候,大学的通知书也已经下来了。她选择的是上海的一家大学,服装设计专业。虽然乔曼觉得以她的成绩,上那么一个学校简直是糟蹋了。可这次,她心里再怎么不满意,也并未出言阻止。
而一向影子一样在苏小格身边晃悠的达语,也跟着她报了同一所大学,经融系。
穆家别墅,大家坐在餐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气氛好的就似真正的一家人。穆启然看着苏小格手底下压着的录取通知书,一脸向往的样子傻乐。就笑着跟她介绍大学生活的种种。
穆卓轩听说一个宿舍要住四个人,上下铺,澡堂一个楼层一间,大家公用,立马皱眉说,“启然帮小格在学校附近买间公寓,要环境好,安全的。再给找好司机女佣照顾她。赶她上学前安排好,还有找的人一定要靠的住。”一句话让大家啼笑皆非。连乔曼都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拍着他的胳膊说:“那哪里是送她去上学,简直就是要分家另过,独立门户了的样子。”
这话一落下,乔曼自己到突然沉默了。大约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小女儿长大了,要离开自己的身边。突然眼圈就有些红红的,说,想要替小格张罗个十八岁的生日派对。
苏小格原本想要开口驳回的,但看着母亲这样泪眼婆娑的样子,想一想马上要离开这里,离开她,也就默认了。
说是生日派对,其实也就是家人玩闹一天罢了。苏小格在那个贵族学校,因为自己特殊的家庭状况,平时很少跟人接触,原本身边就没什么值得请回家来的朋友。而唯一的好朋友达语,则是她自己的一个秘密。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跟爸爸的老朋友,以及他的儿子有任何联系。
生日那天一早,乔曼接了个电话,就面色难看的匆匆出门了。手机没拿,也没带上司机,一家人直直等到中午,才见她推门进来。
那样子摇摇欲坠的,看起来很累,脸色惨白。八月的天气很热,她却在瑟瑟发抖。一进门,看见迎上来的穆卓轩,就全无形象的双手抱住头,闭上眼,牙齿磕巴的得得响。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吗?启然,快叫吴医生来。”穆卓轩见样,一个箭步上去,一把将她扶住,半抱着要将她送去卧室。
“头疼?是头痛吗?”穆卓轩小心追问着,回头冲苏小格叫,“小格,快在你妈妈包里找一找,看她常吃的止痛药还有没有。”
苏小格也吓坏了,她从不知道妈妈有这么严重的头疼病,也从未见过她疼的这样虚弱失态过。
苏小格在衣帽间找到被乔曼丢在地上的皮包,胡乱的翻开来,看着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抬手干脆一股脑儿全倒在地上。
“找到了没有”穆卓轩又回头催。
他双臂揽着乔曼的双肩,感受着来自她身体的颤抖。看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紧紧的慢慢的,指甲一点一点陷入他的皮肉。那张惨白着的脸,不知道是否因为太疼,让她的目光变得尖利。仰望着他的视线,像要刺穿他的心脏,让他莫名心慌气燥,“小格,找到了没有啊。”他慌忙别开脸,又扬声催了一句。
“找到了找到了。”苏小格从一堆杂物中一把拿出个药瓶跑过来,倒了水递上去,喂母亲吃了。看她目光慢慢平静下来,自穆卓轩的脸上缓缓转回到苏小格的脸上,静静的注视着,眼泪却默默自眼角流出来。
她那么疼,苏小格伸手将她掐在穆卓轩胳膊上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来,紧紧的握在自己手心里,“妈,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乔曼只是看着她。牙齿都在哆嗦着,似乎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眼泪,一滴一滴自眼角溢出来。
吴医生进来匆匆给她做了几项检查,打了安定剂叫她休息,又回头安抚大家,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点刺激,神经紧张引起的精神紊乱,休息一下就好了。等安顿好乔曼,他就被穆卓轩叫去书房谈话。
苏小格在母亲的床畔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进了衣帽间,要将母亲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母亲一直很爱美,连那种小皮包里,都是装备齐全。收着小镜子、小梳子、口红、小瓶的香水、铅笔阳伞、丝巾,以及小包装面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