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在赵纪宁家蹭了顿饭才回去。
夏天的傍晚,余晖只剩下浅浅一抹红,凉风习习,马路边有老人在乘凉,头顶纵横交错的电线割开暗蓝色的天。
桑白背着书包走在路上,身后不远处,少年双手插兜脚步漫不经心,不紧不慢跟着她。
“你是要送我回家吗?”桑白转头和他说话,男生掀起眼皮瞥她一下,又很快收回。
桑白视线在街上左右随意打量,看到了前面街口的几台抓娃娃机。
她抬腿往那边走去。
“公交站台在那里。”书包带被人重重一拉,赵纪宁轻而易举提起书包把她调转方向,桑白看了眼那边,仰起脸。
“可是我现在不太想回去。”她开口,微微往下耷拉的眼角显得神情更加无辜,桑白把这具身体的外表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纪宁和她视线相接几秒,转过头望向街口那边。
桑白乘机挣脱他,小跑着朝娃娃机奔去。
“你不要跑!”赵纪宁在后头拧眉呵斥,桑白转过身,朝他做了个鬼脸。
“”
有句话叫又菜又爱玩,这放在桑白身上毫无违和。
从前接赵纪宁放学时偶尔也会路过这种娃娃机,她总是会忍不住手痒,每每看见了都会带他过去抓两把。
结果显而易见,每次都是铩羽而归,花光所有硬币双手空空。
“夹到了!别掉、别掉”玻璃前,女孩两只手撑在上面,整个人都快贴上去,双目紧盯着那处嘴里不住祈祷。
里面的那只白色长耳兔摇摇晃晃,眼见着快要靠近出口“哐当”,铁夹子发出一声响,稍作停顿后猝不及防松开,兔子重新掉回了箱子里。
桑白气得一脚踢向面前的娃娃机,磨牙,“都是骗人的!”
她对着这台机器怒目而视,气鼓鼓,赵纪宁揉揉额,推开她。
“我来吧。”
“你行吗?”桑白怀疑。从前她实在是抓不到放弃时也曾把希望寄托给赵纪宁,然而小孩满脸认真握着操作杆,鼓捣半天一把按下结果仍旧没有太大改变,都是空手而归。
赵纪宁没有回答她,只是从裤兜掏出一张纸币熟练塞进换币口,游戏币哐当当掉出来,他一把抓起拿着手心,开始在游戏机里投币。
机器叮铃铃的启动了,已经长大成少年的男孩专注盯着前方,手握着杆和按键慢慢调整位置后,一把拍下按钮。
夹子缓缓下落,夹起后又慢慢上升,移向出口。桑白不自觉屏住呼吸,近了,近了,终于那只毛茸茸的兔子掉进了那个洞里。
桑白弯腰把它捡起来时还有点不真切的感觉,她抬头不可置信看着赵纪宁,眼里涌出崇拜,“赵小宁,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学渣白虚心请教,谁知学霸宁只是淡淡移开眼,把手里的硬币往她面前一放。
“你自己玩吧。”
“???”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桑白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她连忙追上去,摇着他袖子哀求,“你教教我吧,不行再抓几个啊,我还想要那个粉色的猪”
只是最后,不管桑白是撒娇耍赖还是威胁,赵纪宁都不为所动,他眼神比所有时候都要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陷入自己的情绪中,不太关注外界。
桑白无计可施,只好自己把那些游戏币都抓完了,不过依旧是一无所获。
她抱着唯一的战利品那只毛绒兔,跟在赵纪宁身后,这是一个小型的游戏场所,除了几台娃娃机外还有虚拟赛车、跳舞机、投篮机之类桑白目光四处游荡着,突然眼睛一亮。
门口靠墙边,陈设着一台机器,入口处挂着黑色幕帘,两旁贴着许多卡通照片,彩色的灯四处闪烁。
那是自助照相机。
“我们去拍张照片吧。”桑白不由分说扯着赵纪宁袖子往那边走,她力气很大,和先前孩子气的姿态不同,神情都是坚决。
赵纪宁只微微愣神一秒,就被她带着扯了过去。
里头空间不大,桑白研究了几秒,大概摸清基本操作,她把手里仅剩的两个币投了进去。
画面启动,四四方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她和赵纪宁的身影,男生和她隔着一个身距,面无表情盯着镜头。
桑白把手里兔子抱在胸前,另只手一拉,赵纪宁跌撞着靠到她身旁,耳边传来一声,“笑。”
他条件反射弯了下嘴角。
“咔嚓。”
画面定格。
年龄相差不大的男孩女孩并排靠在一起,脸庞青涩稚嫩,眼里却都荡着如出一辙的轻盈笑意。
青春年华,意气风发。
照片是速洗的。
当场拍当场就可以取照片。
打印机发出细微运作声,两个人的面容逐渐呈现清晰,赵纪宁刚看一眼,就被桑白眼疾手快抽出照片放在身后。
“这是我的。”
“里面有我。”他纠正。有他的肖像,照片原则上就有他一半。
“哦。”
桑白应得很干脆,动作也很干脆,手里拿着那张照片转身,走出门。
赵纪宁被她厚颜无耻打败,停顿几秒,还是追了上去。
回到家,那张照片和兔子都被桑白妥善收进了抽屉。
蹲在原地盯着眼前合上的抽屉一会,桑白起身,一阵晕眩传来,她捂住额头,扶着床沿站稳,脸色骤然苍白。
桑白的病情还是没有瞒住。
一次在家晕倒后,乐爸乐妈把她送往了医院,她的病情扩散很快,即便是治疗也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延长生命,而且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金钱。
治疗很痛苦,会大把大把掉头发,最后时间都只能困在医院。
她已经无比熟悉消毒水的味道,这一辈子,她想呼吸自由的空气。
桑白想回家,她坐在病床上说出自己的想法,乐妈却当场捂唇哭了出来,乐爸双眼通红,女人倒在他怀里,男人颤抖着声音劝。
“宝宝,会好的,相信医生好不好?”
“再多陪陪爸爸妈妈。”
桑白经历过差不多的一幕,只不过当时的那对夫妇,是麻木的缴了费准备回家,最后走出那间病房时,回头望了她一眼。
桑白竟然从那眼里看出了一丝如释重负。
终于可以不用再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她了。他们把她留在了医院,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桑白不怪他们,她只觉得不幸,他们不幸有了她这样的一个孩子,她不幸的出生在了这个世上。
看着对面含泪的两人,桑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朝他们微笑。
“好。”
桑白开始接受治疗,乐爸乐妈替她向学校请了假,再回去上课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无数人关怀同情的眼神,真心慰问,桑白课桌前聚满了人,甚至还有人从家里给她带了补品小礼物送给她。
这是桑白在班里人缘最好的一次,仿佛大家都忘记了以前种种,就连曾经在她桌子里放蚯蚓的方媛媛都期期艾艾站在她桌前,把手里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递给她。
“乐白,祝你早日康复。”
她一说完低着头就走了,桑白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个漂亮的蝴蝶结发卡,要不是因为她神色真诚,桑白真以为她是来讽刺自己的。
“唉。”
午后课间的天台上,桑白趴在围栏边幽幽叹了口气,下巴枕着手背,眺望着远处跑闹着的学生身影。
“叹什么气?”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嗓音像是夏天浸满冰块的薄荷水,清冽提神。
桑白偏过头去,仍然趴在那里看他,苦恼发问,“你说,我以后头发掉光了怎么办?”
赵纪宁闻言垂眼,鸦羽似的睫毛覆盖下来,眸里却显露了几分温情。
“不会的。”
“你又不是医生。”桑白说着扭回头去,神情哀愁。
“到时候我就只能戴帽子了,现在天这么热,根本没办法出门,我只能整天呆在病房,哪也去不了了。”
“你想去哪?”
空旷的天台,头顶是蔚蓝干净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漂浮在上面,桑白仰头注视着,好像看见了一片雪。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有亲眼见过雪呢。”她想到什么,转头注视着他,眼里燃起了兴奋和希望。
“小宁,如果我能活到冬天,我们就一起去看雪吧。”
期末考之后,很快迎来寒假。
海市的夏天漫长炎热,正如桑白所说,她开始掉头发,一开始是几缕几缕,后面变成了大把掉,但是好在,她还没有变成秃头,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但她也没办法再出门,治疗到了后期,各种反应开始出来了,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在病床上,在乐爸乐妈过来时,陪他们一起到外面花园里散散步。
舒菲菲她们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会带小蛋糕和鲜花给她,几个小姐妹坐在床边叽叽喳喳聊会天,桑□□神好很多。
她觉得自己作为乐白的身份挺幸运的。
第一次拥有了亲情和友情,哪怕,时间短得惊人。
只是,赵纪宁却像是突然消失了,从学校放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班里同学也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桑白心有点凉凉的,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乐白也算是陪他共患难,她以为两个人已经是好朋友了。
病房开着空调,保持恒温,桑白白天发了条短信狠狠辱骂谴责了一番他,此时夜里,哀怨地揪着被子正准备躺下,房间窗户玻璃突然被敲响。
病房其他人都睡了,只剩下她,桑白盯着那处,正在犹豫观望时,又听到了细微声响。
一块小石子从半开的窗户外骨碌碌滚了进来。
她穿鞋走过去往外探头看,月光下,少年站在那,脸上的表情无所顾忌,又拽又帅。
“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