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哭了。)(1 / 1)

36

梁以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压抑不住的酸意会直冲鼻端。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为了得到一句答案连夜渡海,千里奔赴,却最终积攒了满腹失望,徒劳而返的夏夜。

那个夏夜没被看到的委屈,在这个冬夜得到了姗姗来迟的承认。

明明已经时过境迁,明明她昨晚其实也没把潘钰的话太当回事,现在却像个摔倒时没人扶就不哭,有人来哄就忍不住落泪的小孩,越想越伤心。

不是伤心当初贝莹对舆论的操控,也不是伤心昨晚潘钰撒下的谎话。

她是在想,边叙这句话怎么没来得早一点。

视线模糊成一片,梁以璇撇过头去,盯着地上的大理石瓷砖努力收敛眼底的热意。

边叙跨了一步,重新来到她正对面:“生气?”

梁以璇摇摇头,转过身躲开去。

边叙步步紧逼地再次跟过去:“我刚刚才知道这事,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总不能更快了。”

“不是,梁以璇,你碰上这种事你得跟我说,不然我哪……”他不知是气是笑地低下头去,看见她水汽弥漫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忽然一哽。

他投降似的自顾自点了点头:“行,我的。”又弯下身去,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痕,放低了声说,“不哭了。”

梁以璇推开他的手:“我不是……”

她想说她不是因为这件事哭的。

边叙接话倒接得快,懒洋洋叹了口气:“对,你不是在哭,就是沙子进了眼睛,穿堂风太大,舞台光太刺眼,特效烟雾太呛鼻。”

梁以璇一噎,情绪一下跑了个空,抬起眼来瞪他。

“梁以璇,不是我说,”边叙摇头提醒她,“你这么梨花带雨地瞪人谁受得住,到时候别又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怪我对你做什么。”

梁以璇匆忙收干了泪意,看了眼门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边叙笑着追了上去。

梁以璇出舞蹈中心的那一刻还想着她要赶紧走到路边,拦一辆出租车,甩掉这个没脸没皮的男人。

可不知是不是一整天的排练太消耗人的精气神,又或者冬夜的风实在太冷,当边叙拉开他的副驾车门,车里还没散的暖气朝她扑面而来时,她忽然没力气跟自己过不去了,妥协地上了他的车。

回到北郊已经临近午夜十二点。

两人刚一下车,刘彭就从监控室披着冲锋衣,抄着手跑了过来:“两位老师这么晚辛苦了,刚才是不是没看到短信?”

边叙在开车,梁以璇在车里半睡半醒了一路,两人确实都没注意手机。

梁以璇这就要从包里去翻手机,刘彭打住了她:“哦,那我直接跟两位老师说也行,这次周末约会我们安排了自由邀约的形式,每位嘉宾都可以用指定格式的卡片向自己心仪的对象发出约会邀请,是否应邀由受邀者自行决定,只要时间上排得开,大家可以参加不止一次约会,邀约卡已经分发到两位的房间了。”

边叙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发表对哪句话的意见。

梁以璇觑他一眼,对刘彭笑:“好的刘导,您特意等到这么晚来发通知也辛苦了。”

“小事小事,”刘彭拿着卷成筒状的日程表摆了摆手,小心看了眼边叙的脸色,“那不打扰两位老师休息了。”

梁以璇和边叙前后脚进了屋往楼上走。

刚到二楼楼梯口,齐齐看到梁以璇和程诺的双人间房门把手上挂了一张卡片。

边叙有理由怀疑,刘彭白天一整天都不给他看那片子,非等到晚上这节骨眼,就是要趁机支开他,让其他男嘉宾的邀约卡捷足先登。

停滞一秒,边叙迅速走上前去,一把抽走了卡片。

梁以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手去夺。

边叙凭借着身高优势,把卡片往空中一举。

“你是强盗吗?”梁以璇压低了声骂他。

边叙眉头一挑:“怎么,你想接受谁的邀约?”

“我……接不接受是我的决定,但你不能把别人的卡片抢走吧?”梁以璇皱皱眉头,“你讲点道理,快还给我。”

“谈恋爱又不是上法庭,讲什么道理?”

梁以璇不想狼狈地跳高,踮了脚去够,边叙手臂往后一仰,轻轻松松躲开了去,钓鱼似的吊着她。

梁以璇生了气,板起脸来:“那我周末就去舞蹈中心加两天班,谁的约会也不参加了。”

“……”

边叙搁了下手,皱眉把卡片递还给她:“行行行,拿着。”

梁以璇接过卡片,转身就要回房,忽然听见一声:“嘶……”

回过头,见边叙轻轻摁压着上腹,眉心拧成个痛苦的川字。

梁以璇狐疑地看着他:“不是昨晚就吃过药了吗,还疼?”

边叙松了眉头沉下脸:“梁以璇,那姓林的做这表情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反应。”

那谁叫他前一秒抢人卡片的时候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生龙活虎的呢?

记起刚才在舞蹈中心电梯外,边叙似乎也有不舒服的反应,梁以璇还是叹了口气往三楼走去:“我看看你吃的什么药。”

边叙嘴角一牵,跟在梁以璇身后上了楼,到了套房门前,往里推开房门,努努下巴:“给你进。”

像颁发了什么殊荣。

梁以璇语塞地走了进去,看到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摆件陈设,眼疼地摇了摇头。

还是那个钟爱不规则的自由主义者。

梁以璇尽量无视这些让她难受的乱象,拿起了茶几上拆开的药盒查看。

药倒也没错,只是可能见效确实没那么快。

边叙做起音乐来常年作息不规律,废寝忘食的时候多了去,本来胃就没多健康。

要不是生活品质高,有私人医生定期给他养护,搁普通人身上早就出了大事。

她看了看袋子里的其他药,挑挑拣拣地选出一盒冲剂:“你应该是又犯胃炎了,这个冲剂是中成药,刺激小,先喝一杯,明天要是还不见好就去医院看看,或者你请医生上门。”

边叙“哦”了声,拿起玻璃壶倒水。

“冷水怎么泡得开药?”梁以璇打住了他,转头去找暖水壶,用热水泡了杯冲剂,拿勺子搅匀了递给他。

边叙接过杯子慢悠悠喝着,眼睛往她随手搁在茶几上的卡片瞟。

梁以璇警惕地收起了卡片。

“打开看看,谁的。”边叙搁下空杯子,抬抬下巴。

梁以璇避他远一点,打开卡片,目光微一闪烁――

时间:周六下午13:00到15:30

地点:南淮市舞蹈中心

约会内容:观看芭蕾舞剧《垆边》

邀约人:沈霁

边叙看她这表情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冷笑一声:“沈霁?”

梁以璇看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要去?”

梁以璇皱了皱眉:“这是我欠他的礼物。”

早就说好要请他看一场《垆边》,一直没能等到她演出的场次,现在沈霁退而求其次地提出了这样的邀约,她于情于理不能拒绝。

边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像是妥协了,从床头柜拿来自己那份邀约卡和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递给梁以璇。

梁以璇迟疑着接过来一看――

时间:周日任意

地点:跟我走

约会内容:看着办

邀约人:边叙

梁以璇:“……”

次日下午一点,梁以璇准时抵达舞蹈中心门口,远远看到摄像师围拢的焦点处,沈霁穿了身笔挺体面的灰色西装,手里捧了束白色百合花。

她匆匆走上前去,不好意思地问他:“路上有点堵,等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沈霁笑着摇摇头,把百合花递给她,“虽然没凑上你的演出场次,还是表表心意。”

梁以璇双手接过花,对他颔了颔首:“谢谢。”

沈霁看了眼腕表:“一点三刻才进场,时间还早,去附近转转?”

演出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两点,梁以璇看到沈霁的邀约卡时就隐约猜到了,他应该对约会内容有其他考虑。像他这样严谨的人,不太可能安排出一个小时的空档来。

她点了点头说:“好。”

舞蹈中心附近有一条沿江堤坝,正是散步聊天的好去处。

梁以璇捧着百合花,跟沈霁一路穿过景观大道,上了堤坝,感慨说:“这儿明明离舞蹈中心这么近,我来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

沈霁笑着点点头:“南淮生活节奏快,大家都拼命力争上游,确实难得慢下来四处走走,我来参加这综艺也算是忙里偷闲了。”

“这么说,你参加这综艺是为了放松吗?”梁以璇顺着他的话问。

沈霁摇摇头:“家里长辈催婚催得紧,我说我确实尽力在跟女孩子接触交往,老人家不信,说我每天忙工作,哪有这个时间,肯定是在敷衍他,我就上了这综艺给他看看。”

梁以璇一愣之下觉得还挺有趣:“是家里爷爷吗?”

沈霁思索了下回答的分寸:“是把我养大的一个爷爷,不是亲爷爷。”

梁以璇微微一滞。

虽然沈霁没有明确说明,但光这一句话也足够让她理解,沈霁大概跟她一样,并没有一个太完整的家庭。

甚至可能,比起她的单亲家庭,他的处境还更艰难一些。

涉及到私密的事,她没敢再往下细问,点点头,匆忙转移了话题:“今天开了太阳,江风不大,天气还挺舒服的。”

沈霁显然看出了她的用意,笑着看她一眼:“以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性格挺像的。”

梁以璇想了想,点点头。

小到热爱规律的整理癖,在人群中察言观色的习惯,大到遵守规则的处事风格,事事考虑他人的周全性格,她和沈霁确实谈得上相似。

“那你觉得,性格相似的人适合当伴侣吗?”

梁以璇毫无心理准备,被问得一愣,沉默片刻才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对这个……不是很有经验。”

沈霁点点头:“我觉得单纯的性格相似或相反并不是定数,不管哪种情况都有成为伴侣的可能,但性格成因的相似或相反却具有决定意义,因为那成就了你身上的能量。”

“能量?”梁以璇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对,从小到大不同的经历、境遇让每个人都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能量。能量越是相近的人,越能够对彼此的境遇感同身受,理解彼此的喜怒哀乐,但正因为这样,他们相处起来就像一潭平静的水,不会有波动。而能量越是相反的人,遇到一起就越会激烈地相互排斥、争执,彼此抵触,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可能擦出所谓的火花。”

梁以璇听出了沈霁的意有所指。

她皱起眉来,艰难地吞咽了下:“可是擦出火花的过程也是彼此伤害的过程,那样不是很痛苦吗?”

“不需要磨合的是朋友,是知己,需要磨合的才是伴侣,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梁以璇好奇地偏过头去:“那在磨合的路上,会不会因为过程的痛苦而冲淡了感情呢?”

“爱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向往,你向往成为他的样子,渴望从他身上汲取到你缺失的能量,所以你才会爱上他。只要你没有冲淡对这种能量的渴望,也就不会冲淡对他的渴望。”

像是心底猛地坍塌了一角,梁以璇忽然在这种失衡的眩晕中明白了,为什么四年前的她,会那样轻易地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吸引。

不是因为他漂亮的皮囊。

也不是因为他周身的光环。

是因为她渴望拥有一副像他那样,滚烫炙热,自由自在的灵魂。

而直到今天,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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