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疆王那儿出来,走没多远,司徒耀便问楚兰舟,“你对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
“什么怎么看的?”楚兰舟随口反问。
“明知故问。”司徒耀摇头笑叹。
楚兰舟便“哦”了一声,说道:“南疆王的事情,臣不好胡乱评价。至于他说的那件事,想来,一国之君,当是会一言九鼎的。”
“或许吧。”司徒耀淡淡笑过。
可楚兰舟莫名又觉得,他刚才看的她那一眼,另有深意。
她心里隐隐有个消极的念头,或许说是不太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们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了的。
这里,可是南疆啊。
司徒耀到底是西陵的皇帝。
若是有人想趁机对他做点什么,他身在南疆,不如从前身处巍峨皇城,有重重守卫,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会是那样么?
万一真的发丝,他们身处南疆,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岂不是……
盯着司徒耀那张精美绝伦的俊颜,楚兰舟竟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被重重围困、他带着手无寸铁扛不起枪的她,孤军奋战的模样。
脸色一下就变了。
“发什么呆呢?脸色突然这么差?”
司徒耀伸出手,隔着面纱在楚兰舟脸颊上轻轻摩挲。
略有薄茧的楚兰舟才恍然回神,连忙别开头避开他的手,说道:“……没,没什么的。”
当着王德晴雨妙玉等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就作出这般亲昵的举止,她一下有些不自在。
司徒耀的指腹隔着面纱从她脸颊边擦了过去,也还是感受到了发烫的肌肤。
他莞尔一笑,手在楚兰舟头上摩挲了两下,说道,“走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说罢,便再自然不过的牵起楚兰舟的手,径自往前走。
身后,晴雨妙玉“噗呲”笑出了声。
楚兰舟老脸一阵发烫,又气又恼地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晴雨妙玉连忙作四下张望状。
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她们是拼命也没忍住才笑出声的嘛。
反而王德王公公。
那一张略有皱纹的脸,却是崩的的紧紧的。
楚兰舟又气又恼,偏又拿他们毫无办法。
司徒耀见她东张西望的,便将她的脑袋扳正过来,又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越是气恼,便越是承认了你心虚害羞,不过没关系,即便是恼羞成怒,那也是你对朕爱在心头,羞于启齿的最佳证明。”
你才恼羞成怒,你才爱在心头,羞于启齿呢!
老娘那是尴尬,尴尬不懂么!
楚兰舟心中怒掀桌,气得甩袖大步流星往前走。
得,这回真的恼羞成怒了。
某陛下想抓都没能抓住她袖子。
于是,他又回头扫了身后跟从的王德与晴雨妙玉等人,露出了一记可以解释为你们看,都是你们把贵妃给气走了的甩锅眼神。
晴雨妙玉:“……”
王德:“……”
不过片刻。
某陛下又一个眼神递过去。
“奴才知错。”王公公便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走在前面的楚兰舟:“……”
狗皇帝!
……
的确是一路车马劳顿赶回来的。
刚入王宫,又马不停蹄去见了南疆王。
回到居所后,楚兰舟坐下便觉得浑身乏力,困倦的不想动弹了。
她甚至都未更衣,坐在床边一靠,就睡过去了。
司徒耀在门口跟王徳小声吩咐了几句,又想起来什么要与楚兰舟说的,回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陛下?”王德低声唤了一句。
司徒耀看楚兰舟看的入了神,这才反应过来,首先就“嘘”了一声,示意王德噤声,然后才吩咐道,“方才朕吩咐你的事情,照办就是。去吧。”
“是。”
王德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晴雨妙玉端着热水点心过来,刚到门口,便见司徒耀冲她们摆了摆手。
她们随之一顿,妙玉随即探头往里头看了一眼。
然后一抬头。
便看见他们家陛下正一脸无奈又宠溺的望着贵妃娘娘的睡颜。
那笑,都恨不得胜过外头春光灿烂。
那眼神中的柔情,比春意更浓,比烈酒更醇。
看一眼,都能醉了人。
晴雨妙玉两人深有感触的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进门放下了东西,便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又偷偷的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偷笑着赶紧溜走了。
司徒耀怕再有人过来,吵着楚兰舟歇息,便吩咐了魏寒江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房门十步之内,随后就赶紧合上了门,又拧了手巾帮她擦了手和脸,还替她宽衣,想让她睡的舒服些。
睡着了的楚兰舟的确是困倦至极,呼呼大睡,毫无知觉。
被司徒耀弄来弄去的,也没什么反应,只有热手巾贴在脸上的时候,才稍微有那么点反应,不高兴的拍了拍他的手,但没一会儿,便又继续沉沉睡去了。
司徒耀见状,忍俊不禁。
“真像个孩子似的。”他低喃自语,嘴角上扬。
……
守在外面的魏寒江趁着没人看见,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暗藏担忧。
昔年,大将军心系陛下,痴心绝对。
掏心掏肺,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疆场厮杀马革裹尸,从未有惧。
可后来,那个心怀壮志却不受宠的殿下,成功登上宝座,坐拥山河,后位却另许他人。
一代女将如星辰般陨落,身死魂消。
多少人唏嘘不已。
他也记恨了这么多年。
如今大将军虽然还活着,可谁能保证当年的事情不会再次上演呢?
那个人的心深如大海,远如天空,琢磨不透的。
可人性劣根,是刻在灵魂里的东西。是从骨子里生长起来的,无人能够免俗。
有一便能有二,有二便能有三。
如今他对大将军千般百般的好,可若是有朝一日,他再度翻脸无情呢?
但愿,是他多想了吧。
他最是期盼着大家都能够好好的。
那个光芒四射,永远如太阳一般的女子,她值得最好的。
……
沈月笙听闻楚兰舟回来了,高兴的与那帮子苗医交待了几句,便赶了过来。
结果碰上楚兰舟在休息,他连门都进不去。
月痕也跟着过来,见魏寒江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过去,还嘟嘟囔囔的,自个儿念叨着,“雁容姐没入宫当什么劳什子贵妃娘娘之前,我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我想在哪里见就在哪里见,哪儿来的这么多破规矩啊?”
魏寒江耳力也是极好的,闻言便回了他一句,“入了宫,规矩自然是多一些的。”
沈月痕:“……”语塞。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无法反驳。
沈月笙顿了顿,看了魏寒江,眼神淡淡的回道,“规矩不是因为入了宫才多起来的。”
这话里的意思是,只要是有司徒耀从中作梗,就算楚兰舟她人没进宫,规矩还是那样多。
归根结底问答题不在楚兰舟入宫这件事情上,而在司徒耀的身上。
魏寒江闻言与沈月笙对视了一眼,便不说话了,心里默认了这个说法。
……
外面在说什么,屋里头其实都能听得见。
司徒耀嘴角扬起轻蔑一笑,脱了鞋袜,也钻进了被窝里。
熟睡中的女子,娴静安然。
她的身上有一股隐香,淡淡的,像是药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服药才留下的。
很是好闻。
司徒耀凑近过去。
炙/热的气息突然凑近,睡梦中的楚兰舟似乎也有所感觉,伸出爪子拍了一下。
司徒耀顺势抓住了柔荑,她尚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兴许是放弃了,兴许是因为抓着她的手是她熟悉的,没一会儿,她便不作挣扎了。
司徒耀得寸进尺,小心翼翼地搂住她。
谁知,楚兰舟突然一个翻身,脸便贴在他脖子上。
温热的呼吸,每一下都让他的心跳跟着起伏不定。
喉结滑/动。
某陛下清楚感觉到身体某处的变化,暗暗深呼吸,没曾想,楚兰舟便手脚并用的缠上来了。
睡梦中的楚兰舟毫无自觉,还以为自己个儿是抱着个大暖炉,手脚并用,死活不撒手。
心中暗自叫苦。
楚兰舟啊楚兰舟,你真是个磨人的……妖精啊。
……
一梦香甜。
楚兰舟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身边的位置不知是何时空的,余温都没有了。
她与晴雨妙玉问及司徒耀,她们两个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古怪,支支吾吾地说,陛下出去了,带着王公公和几个禁卫出去了。
楚兰舟不疑有他,洗漱一番之后,便吃了些饭食。
最近几天胃口倒是比之前好多了,她便多吃了半碗粥。
为此妙玉高兴的直拍手说,“娘娘终于慢慢吃的多了,这可是好兆头。”
晴雨也连连附和。
楚兰舟以丝帕轻拭嘴角,戴上面纱,笑而不语。
只是眼底却还有一丝苦涩。
身子是她的,好没好起来,她能不知道么?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楚兰舟,哪里能算是好起来。……
用过饭。沈月痕得知楚兰舟已醒的风声,便拉着他哥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见到他们楚兰舟自然是高兴的,便与好好的聊了一阵。
月痕就是个话唠,一打开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
一个劲儿的问,雁容姐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雁容姐有没有趁机好好领略一番南疆的风情,雁容姐一路上有没有受那个狗皇帝欺负。
楚兰舟哭笑不得。
一旁的沈月笙扶额,然后默默站起来把人给丢了出去。
“抱歉,实在是我管教无方,月痕都这么大人了,还总是没有分寸。”沈月笙一副老父亲一般cao碎了心的无奈。
楚兰舟看了都好笑。
少了沈月痕那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屋子里倒是安静多了。沈月笙便很询问了楚兰舟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问她,这一路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给楚兰舟把了脉。
楚兰舟也几乎是言无不尽,路上意外频发,她也都捡着说了。
见楚兰舟脉象平和,没有大碍,沈月笙才松了口气,说道:“幸好都只是虚惊一场。那位东周七皇子素有天下三智之一的名头,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年纪轻轻多智近妖,被这个人盯上,你们还能全身而退,当着是洪福齐天了。”
楚兰舟嘴角扯了一下,“也许是陛下洪福齐天,我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沈月笙一时竟也接不上话了。
“你这身子,好生调养,定能好起来的。”沈月笙试图缓解这气氛。
楚兰舟笑了笑,说道,“说都是这么说的,能不能真的好起来,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沈月笙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自责地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我变成这样也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楚兰舟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沈月笙心疼她,却也着实不知该怎么安慰。
雁回的病情,他自是比谁都清楚的。
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安抚她,他还可以。但若真要粉饰太平,一看见她那双眼睛,他便说不出来了。
沈月笙心中暗暗叹息,便转移话题,主动说起楚兰舟与司徒耀不在南疆王宫的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像之前那个落水而死的宫女含冤屈死、然后半夜诈尸闹鬼的事情,就暗地里成了宫中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还有不知从而传出的流言,说大王子柯穆朗这趟出宫,其实不是去勘察边境为开放榷场做准备的,而是为了去与东周人见面,而且还传的有鼻子有眼。
又有流言说,西陵皇帝与贵妃来到南疆做客,又突然离宫,是有别的企图,是对南疆图谋不轨。还有人说是刚回来的公主也是受了他们的欺骗。
但这种消息在被南疆王得知之后,便被南疆王严令禁止外传,违者论罪。
这各式各样的流言,不知出处,却不胫而走。沈月笙说完,还感慨说,这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楚兰舟十分赞同的点了头。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的问,
“……月笙哥可有想过,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沈月笙闻言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也不是突然的,是一直都想问问的。”楚兰舟说道。
“此前我前尘尽忘、诸事不记的时候,你带我去到京城,开了药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如今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恢复的记忆又如何?还是说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想让我离开京城。”
“不是的。”楚兰舟否认道,“月笙哥,你为我做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人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总得为自己多多打算吧。”
沈月笙脸色骤变,“腾”地一下耸起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些话难道是他让你说的么?”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直接吓了楚兰舟一跳。
好一会儿。
楚兰舟才回过神来,无奈苦笑道,“月笙哥说到哪里去了。”
“我像是那种会随便听人号令指挥的人么?”
沈月笙顿了一下,脸色这才稍稍好转,“对不起,我,我失态了。……”
“我明白的。”楚兰舟宽慰道。“只是,月笙哥最是喜爱自由的了,难道就没想过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么?”
沈月笙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凝,沉重的问道:“雁容,你……究竟想说什么?你不会是……想做什么傻事吧?”
“怎么可能呢?”楚兰舟一下笑出了声,“月笙哥,你又想歪了。”
“我的意思是说,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之后,我便不会留在京城了,你也许应该早点为自己打算一二。”
“你想去哪里?”沈月笙不答反问。
楚兰舟也追着问道:“月笙哥就没想过自己的将来么?”
沈月笙一怔,摇摇头。
楚兰舟的眼神微微一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很快的,眼睛里便又亮起了神采。
“月笙哥,你有没有想过,像寻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平凡凡的度过下半生?”
“我么?”沈月笙好像没料到楚兰舟会问出这个问题,没由来的一怔。
任何人问他这个问题,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唯独面前的这个人……这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他的心便毫无预警的,像被针扎了一下。
巨疼。
“你口中描述的那种,平平凡凡的下半生,也许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吧。”沈月笙极力想掩饰自己心中的失落,但还是逃不过楚兰舟的眼睛。
楚兰舟心中有些愧疚,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也许她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试探他的。
……
司徒耀回来时,沈月笙已经回去了。
他一进门,便看见楚兰舟一个人捧着本书在发呆。
翻开的那一页,很久都没有翻过去。
沈月笙来看她的事情,司徒耀自然是知道的,便随口问了句,“没有跟沈大夫多聊一阵么?”
楚兰舟恍然回神,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看向司徒耀。
“月笙哥说,我在外面奔波了那么些天,刚回来就应该好好休息。而且纳雅王后的病情也还需要他盯着,他不能离开的太久了。就先回去了。”
“阿依朵公主没有过来么?”司徒耀又问。
楚兰舟想了想,然后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