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姜雁容倦意涌上来,便又睡了过去。
若是换了寻常女子,脸受了伤只怕要焦虑得心神不宁,但她却不觉得难受了。大概是她这两年早已经接受了毁容了的事实,当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这次,她不但安然睡过去,还终于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做了一个梦,一个连人脸都看得清晰无比的梦。……
翌日一早。
天色刚发白,姜雁容便醒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正是某陛下在更衣准备去上早朝的动静。
“娘娘醒了?”司徒耀仿佛是背后长了眼似的,第一时间就转过去了。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一阵儿么?”
姜雁容摇摇头。
司徒耀连忙让王德停下动作,伸手拿了架子上的衣裳替她披上。
“是我吵醒你了么?”司徒耀一边替她系着衣带一边问道。
姜雁容又摇摇头,说道:“不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就醒了。”
“梦见什么了?”司徒耀追问道。
姜雁容还是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睡醒就忘了。
司徒耀也不勉强她,又拿了件衣裳让她穿上,王德十分有眼力见,已经传了晴雨妙玉入内伺候。
早朝时辰已到,司徒耀收拾停当,便吩咐起行。
临行前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等人务必照看好贵妃娘娘,药要记得换,而且必须随侍左右,一步不得离开。
说完,又转头笑着对姜雁容说道:“这两日你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要出去也务必不要让朱朱、苏苏离你左右。”
“好,我知道了。”姜雁容笑着答应道,没有任何的异议。
若只是让她能不出门就别出门、出门也只是带着几个小姑娘,莫让她们离开左右,这也太简单了。
这大抵是陛下不处罚她们的底线了。
“今日没有太多事情,我很快回来。”
“嗯,臣妾等着陛下。”……
听得姜雁容亲口保证,司徒耀这才放心地离开。
不过,司徒耀前脚出去,姜雁容后脚便笑容全无。
那个梦,还是太清楚啊。清楚地就像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一般,真实到让她看见这陛下,都忍不住想代入梦境了。
不过,梦到底是梦,也不能辨真假。只希望,那个梦不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才好。
目送着司徒耀出门之后,姜雁容便慢慢转了回来,往梳妆台走去。
“娘娘。”妙玉像是担心什么似的,连忙上前挡住了菱花镜。
“何事?”
虽然她半边脸上还裹着纱布,但妙玉却亲眼看见,娘娘转过来的那一瞬,眼神就冷了下去。
“……娘、娘娘。”晴雨心里头不禁一颤。
姜雁容的目光从晴雨脸上扫过,又落了在妙玉身上,但也没有落定,随后又看了朱朱、苏苏。
她们四个不约而同地缩了缩,全都往后退了一步。
……娘娘可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可怕的眼神,太吓人了。
姜雁容又一个眼神淡淡从她们四人身上扫过,说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宫吧。”
“没有。”晴雨摇头。
妙玉与朱朱、苏苏三人也跟着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还不让开?难不成本宫连照镜子都不可以了?”姜雁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妙玉都要哭了,“可,娘娘你……”还是不要照镜子的好吧。
她们就怕娘娘突然就要拆了纱布看伤口了。那道伤口……她们瞧了都惊心动魄的,更不敢赌。
“你们是怕本宫拆了纱布看伤口么?”姜雁容哭笑不得。
四个丫头一同缄默。
姜雁容又无奈又好笑,说道:“你们想什么呢。包的好好的,拆它做什么。”
晴雨妙玉将信将疑的,这才让开。
姜雁容揽镜自照,终于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半边脸缠着纱布,就剩下半张脸了。啥都看不见。
昨个儿昏迷醒来之后,她倒是有感觉自己脸上被包着,但没成想能包成这样啊。
这可比两年前她刚大病醒来那会儿包的还要严重呢。
算了,不看了。
姜雁容放弃挣扎,起身往外走,“行了,本宫饿了,传膳吧。”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算了。天还早,别给膳房的人添麻烦了。”姜雁容说完又改了主意,“去书房吧。”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不敢反驳。
也就耽搁了一日,书房里已经堆积了好些事情没办。
姜雁容乍一看,头就有点疼。
她突然有些理解陛下日理万机的辛劳了。
姜雁容叹了口气,抬头一看,晴雨站在案前,一脸感慨地看着她,但察觉到姜雁容在看她,她便立马就收起了心绪。
“怎么了?”姜雁容问她。
晴雨连忙摇摇头,“没、没有。”
姜雁容笑了笑,吩咐妙玉和朱朱苏苏道,“你们三个先出去吧。”
“是,娘娘。”她们三个自然不敢多问,姜雁容说完,便老老实实地退出去了。
妙玉与朱朱苏苏三人退出去后,书房中便只余下姜雁容与晴雨两个人。
晴雨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有何吩咐?”
“也算不得什么吩咐。就是想问问你,昨日都发生了什么。”姜雁容淡淡说道。
晴雨想也不想就说道:“……没、没发生什么。”
“本宫都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说没有,着什么急呢。”姜雁容说的意味深长。
“……”晴雨一时语塞。
娘娘这套话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了。
晴雨见瞒不下去了,便也不瞒了,直白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昨日陛下抱着您从栖凤宫离开之后,陛下便让王公公将安嫔、齐嫔等人都扣押起来,只有皇后娘娘身份特殊,王公公也不敢贸然行事,暂且让皇后在栖凤宫就地圈禁,等候陛下裁决。”
姜雁容点点头,又说道,“还有呢?”
晴雨干笑了一声,没说话。
姜雁容又说道,“本宫昏迷之后呢,就没发生点什么事情么?”
“……”晴雨只想说,娘娘神机妙算。
这回真是瞒不下去了,晴雨也不敢想着瞒下去,双膝一软,便直接给姜雁容跪下了。
“娘娘容禀。这件事不是奴婢隐瞒不报,委实是……”
“委实是陛下早就有吩咐,本宫受了伤,需要静养这些,这些俗务杂事不要拿来打扰本宫静养,是吧?”
晴雨连忙点点头,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
“行了,陛下的担忧本宫都清楚了,你说说吧。”
“是。”……
晴雨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包括郭氏昨日下午就入宫、昨天晚上还留宿在宫中的事情,也都一并说了。
说完,她又仔细观察了贵妃娘娘的神情,但却没瞧出娘娘脸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似乎,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晴雨的小心脏一下又悬了起来,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娘娘?”
“本宫都知道了,你也下去吧。给本宫倒壶水过来就行,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姜雁容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晴雨委实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情,也不敢随意猜度,便应了声“是”,退下了。
待晴雨也出去,书房中便只余下姜雁容一人了。
她静坐良久,都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
她终于动了动,又从书架上取下了《孙子兵法》,与《资治通鉴》。
——“你只有枪耍得好,用剑都不太灵光,若不学兵法,怕是难有大成就。……”
……
司徒耀今日的早朝的确结束得早。也就那么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姜雁容才刚吩咐晴雨去传膳,他便回来了。
但此时姜雁容还在书房中,没忙完,他脱了那玄色的靴子,便席地而坐。
见司徒耀朝服都没换下,便这么坐下来,姜雁容忍不住调侃道:“陛下这身龙袍,是四位顶好的绣娘花了几十个日夜才绣成的,您就这么随意的坐下来,那些个绣娘怕是要日夜担忧,饭也吃不下了。”
“为何这么说?”司徒耀不解的问。
“她们肯定是做的不好,陛下才这般随意不爱惜。若是她们的手艺能得陛下欢喜,陛下定是要好生珍惜的。”姜雁容说道。
司徒耀细细一想,还真就觉得,十分有理。
司徒耀感慨道,“这下人可是不好做呢。”
“可不是嘛,随时都要揣度主子的心思,又不一定能拿捏的准,不怪,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可比伴虎为难多了。”姜雁容意有所指道。
这可比伴虎为难多了?
司徒耀闻言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一下,不禁一顿。但他立马朝姜雁容看去,却见她的眼底还是一片平静。他这才放下心来。
兴许,是他想多了吧。
但他还是唤王德取了件常服过来,便在书房更衣了。
姜雁容翻看着府库的记录,扶额叹道:“陛下这随时随地更衣的毛病,该是时候改改了。”
司徒耀想了想,也说道,“贵妃这个时候,本是该躺在床上休养的。”
姜雁容看着他,淡然笑道,“不过是一点皮肉小伤,没那么娇气的。”
司徒耀一时怔住,竟是答不上话来。
……这语气,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