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与苏苏将唐婕妤送回去之后,又请了太医去看。
太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是晴雨看了伤势之后代为转达。
太医便说,还好救下来及时,唐婕妤的伤势不算太重,只要按时服药用药,休养个把月,也就痊愈了。
唐婕妤一听竟然要修养这么久,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那个贴身照顾的侍女也是,都要哭了。
太医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毕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没那么容易好的。个把月都算是好的了。当时若是再打几下,半条命都得没了。
唐婕妤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就发怵,便什么都话都不说了。
今日真是险,只差那么一点儿,小命休矣。
太医开了方子,嘱咐唐婕妤的侍女要按方子去御药坊抓药熬药,更交待说唐婕妤的伤势不轻,定要按时吃药用药,还要注意伤口清洁,说完又留了两瓶金疮药,这才退下了。
唐婕妤趴在那儿,人还算是比较清醒的,太医退下之后,她便念叨着,“还好今日贵妃娘娘来得快,否则我这条命就交待在那儿了。”
“那是唐婕妤命不该绝。”晴雨笑着说道,“唐婕妤,您好好歇着吧,奴婢还要去回贵妃娘娘的话。”
唐婕妤点点头,说道:“好,有劳了。”……
晴雨留下苏苏在照看,便回雁回宫向贵妃禀报了。
姜雁容听晴雨说完,又吩咐道:“一定叫人照看好唐婕妤那边,以防皇后他们还有别的什么动作。”
“晴雨明白。”晴雨说道,她顿了顿,又问:“娘娘,晴雨有件事不太明白,能否请教娘娘?”
“说。”
晴雨问道:“当时娘娘明明早就在御花园了,为何不早点出面。而是偏要等到皇后娘娘动手之后才出面阻止?”
“这话不单单是你自己要问的吧。”姜雁容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晴雨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下意识别开眼,说道:“是,方才奴婢一回来,便听见妙玉一个人在那儿嘟囔了。但是这个问题,奴婢也很好奇。”
不只是妙玉觉得不能接受,她也无法接受说,娘娘明明一开始就去了御花园,却是要等唐婕妤与皇后彻底闹掰撕破脸了,被打了,才出面阻止,看人家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她们心目中,贵妃娘娘不应该是这种人。
“本宫知道你们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你们若是觉得本宫是在坐收渔人之利也无妨。”姜雁容神色淡淡,语气也是那般的平静无波,但她的双瞳中,却有一股真正的宁静,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晴雨惭愧地低下头,“奴婢知错。”
“你何错之有呢?”姜雁容笑道,“你们认为本宫早就在御花园,却不出面,是想等她们相杀之后捡现成。本宫的确也有念头,不过,就算本宫一开始便上去,结果还是如此。你在那儿看这么久,还没看明白么?”
言下之意是,她什么时候出场,结果都是一样的。跟她手背上想坐收渔翁之利没什么直接关系。
晴雨愣了一下,恍然领悟了什么,“娘娘的意思是?”
姜雁容意有所指地说道,“当时你也在场的。你也看见了,皇后咄咄逼人,唐婕妤又何尝不是呢?平日里明明是明哲保身在皇后面前都谨慎的要死,今个儿却非要冲上去撞皇后娘娘的枪口,你认为,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她?若非闹到那般不可开交的地步,本宫出面去调停,就真能调得停么。”
晴雨终于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唐婕妤今日的这一出,绝不是没由来的,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冯家那两位婕妤同位份、但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寝宫,去找琴、琪两位婕妤理论还被拒之门外吃了一顿闭门羹这么简单。”
姜雁容与她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唐婕妤虽然不是软弱的主儿,可她一贯会看脸色,也很懂得明哲保身,其机灵程度全然不输给那位想方设法替她出头的梁昭仪。尤其是在皇后娘娘与冯家的问题是,她都是能让就让的。如今怎么会突然就这么大气性了呢。”
姜雁容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晴雨也就都想明白了。
唐婕妤不会没由来地闹,她既然是有由来的,那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这宫中会是什么人想借着唐婕妤的手刺激皇后娘娘、又借着皇后娘娘来收拾她呢?今日若是贵妃不出现,唐婕妤就没命了。
那个人的目的显然不止是要激怒皇后,是连唐婕妤都给算计进去了。
可那个人,是一早就算计到,贵妃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前来阻止皇后娘娘,以此将皇后与贵妃彼此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呢?还是她本身就有另外一张可以制止皇后杀人、救回唐婕妤的好牌,没想到贵妃会杀出来,所以才压轴出场呢?
这是一箭双雕,还是一箭三雕呢?
晴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她也明白,这些都只是她们的猜测罢了,压根儿没有证据,便只能存于心底,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自然也不能对外人说起。
“娘娘,往后奴婢会交待妙玉和朱朱苏苏她们,办事要更加小心的。”
“嗯,去吧。”姜雁容摆摆手,又埋头翻书,头也不抬。
晴雨退下去前,又忍不住多看了贵妃一眼,心中便想着,若是贵妃娘娘早几年出现,若是这后位上坐着的,是贵妃娘娘,该有多好?
可她也只是敢在心中想想,早几年的话,那位大将军还在,也许贵妃娘娘也就没有机会了吧。可谁知道呢?
晴雨退下之后,认真看书的姜雁容忽然抬起头来,一改之前平静无害的温柔眸光,眼神一下严肃了许多。
这个晴雨,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真像是一个满腹秘密无处说的人呢。
比如,就像她。
……
四艺殿中。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回来之后,便屏退了左右,连翠屏、玉翠也都退下了。
屋子里便只余下她们两姐妹。
沉吟好一会儿,冯嘉琴忽然问道,“阿琪,对于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妹妹冯嘉琪喝了口茶,侧目看去,说道,“姐姐也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么?”
姐姐冯嘉琴点点头,说道,“姜贵妃,好像是要出手了。今日,只差一点儿,冯佳雪便被逼到绝路了。”
妹妹冯嘉琪不却这么认为似的,她说,“姐姐以为,今日冯佳雪还没到绝路么?她当着众多人的面这般大发雷霆,已经风度尽失,她已经没有所谓的皇后的气度可言了。虽然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服她。今日这件事咱们都在场,虽然姜贵妃表面上说不让众人传出去,可当真就不会传出去么?”
冯嘉琴恍然大悟,说道:“是啊,那般大的动静,就算在场的嫔妃以及随行的下人不说,可还有其他当值或路过的下人呢,谁知道有多少个下人躲着没出来,她们若是说了出去,算谁的?”
孪生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
上午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闹的太大了。
虽然姜贵妃有意要压下来,但还是没能完全压住。
毕竟,皇后大发雷霆,因为几句话便给唐婕妤定了莫须有的犯上罪名,竟要将其杖责一百。这件事因为串联了年前皇后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贴身女侍的事情,于是显得格外严重。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去的,但这世道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多久,宫中上下暗地里也就都悄无声息地传遍了。
但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讨论议论皇后的事情,于是乎,这件事,俨然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不可说的秘密。
而皇后被顾美人等人半哄半拽地给带回栖凤宫之后,便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了。
顾兮若好像也没有离开栖凤宫了。
栖凤宫的宫门紧闭,一片寂静,谁也不知宫内都发生了什么。
……
早朝散后,司徒耀又在御书房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近午才来到雁回宫。
午膳已经备好。
司徒耀陪着姜雁容用过午膳,又赖皮说,今个儿处理了许多的朝政,十分劳累,陛下有贵妃陪着午休才能好。
姜雁容也拧不过他,便陪着午休去了。
就寝时,司徒耀要遣退左右,还让王德也不用在外头伺候了。王德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了贵妃娘娘一眼,忙应道,“是,陛下。”
姜雁容莫名觉得,头皮发麻。王公公看她那一眼,太过意味深长,消受不起哟。
是,陛下是经常宿在雁回宫……行吧,除了特别的情况之外,他就算不在雁回宫住下,也是会将她弄到长生殿去的,总之,就是她这个贵妃去侍寝。万变不离其宗。但这并不代表,陛下每次都会……那什么。
王公公啊王公公,您真是……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
饶是姜雁容这般年纪不轻了,被王公公那般一看,老脸也要热上一会儿。
陛下在雁回宫待的时间长了,姜雁容便有时间也有机会慢慢了解到陛下的诸多小习惯。
人前,陛下都是威严的,不苟言笑的,但其实他睡着了之后,却是千百种神情。
他有时愁眉紧锁,有时在梦中笑的像个孩子,有时呢喃梦呓,有时,不知为何竟然低声在哭泣。
今个儿,忽然又是这样了。
姜雁容睡得迷迷糊糊的,又听见那阵熟悉的低泣声,她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从前,她都只能听见他含糊地念着什么,可这一次,却清晰无比地听见了三个字:楚、兰、舟。
他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忽然激动无比地抓住了她的手,呢喃念着:“不要,楚兰舟,不要……不要一笔勾销……”
“楚兰舟,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就连在梦里,都在与她说对不起么?
后悔了,人都没了,后悔又有何用呢?
姜雁容挣不脱他的手,司徒耀力气太大了。她从前试过在他抓住她的时候挣脱他,但试过若干次,从未成功,她便放弃了。
这次,自然也是。
姜雁容已经有了经验。她将就这个姿势,换了个舒服一些的角度,靠在了司徒耀身上。
没过多久,他便停止了梦呓,但抓住她的手,仍旧抓的很紧。
恍惚间,她又觉得,冯佳雪被顾兮若半推半哄离开的情景似曾相识。
闭上眼,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却有一场暴风雪,扑面飞扬而来。
“走,离开这儿。……”
“将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