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容说道,“晴雨,风水轮流转,俗话不是常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风光无二的人,也有风光不再的人。”
她这话意有所指,话中有话,说时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晴雨。
晴雨心头一震,仿佛心中的秘密都在这个瞬间被看透,无所遁形。
“娘娘,您……”
“解气就好。不能总挂在心头。”姜雁容浅笑安然,看破不说破。
晴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雁容,愣愣点头。
姜雁容也微笑着颔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说道,“今日的天气不错,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陛下回御书房忙他的国事去了,她也要忙点别的才行。
“是,娘娘。”
两日说过就过了,日落西山正黄昏,正是上元佳节正月十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用过晚膳之后,姜雁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给打包拎上了出宫的马车,
陛下说今晚要去看花灯,那就一定是要去看花灯的。当然,鉴于姜雁容的身子,临出门前司徒耀是让妙玉去取了贵妃的斗篷来,盯着她从头到脚裹严实,这才出发的。
朱雀大街上的人有很多,马车到街口就进不去了,众人下了车,徒步走过去。
司徒耀生怕人潮人涌人来人往,他们会被冲散,便与姜雁容十指相扣,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王德、晴雨、妙玉还有随行的禁卫军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一刻不敢松懈。
时候不早了,城中的花车游行也准备开始了。众人都在翘首以盼。
司徒耀一行人也站在人群里,他挺拔俊俏,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早先便听闻,每年上元节京城中各大商户都会斥资造花车与花船争奇斗艳,以图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而且花样年年翻新不重样。今日还没见着花车花船,光是看见这些人如此热情高涨,就可见盛况之光景。”
“这么多年,你就没出来瞧过?”姜雁容侧目看他,有些诧异。
这位陛下的事迹她多少是听说过的,他身为皇子,虽然后来去了边疆,可他是在京都之中长大,这么多年,怎么会连城中游城的花车花船都未曾见过?
司徒耀摇摇头,“未曾瞧过。不过,我曾答应过一个人要陪她看一次花车,今日来看了。”
幼年他都居于宫中,自打母妃失宠,便要仰人鼻息,别说是出宫观灯赏花船了,就是同人平起平坐高声说话都不能。
后来他便奉皇命去了边关,一走多年,后来携手楚兰舟,南征北战,一路披荆斩棘登上皇位,见多了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狂风暴雪,却唯独没见过花船。
倒是她,在京都出生,在京都长大,又是大将军姜牧恒的掌上明珠,打小备受宠爱,京城中的花车花船她打小不知看过了多少遍。
“答应过一个人?是答应了谁?”姜雁容不解问道。
司徒耀笑笑没说话,替姜雁容拢紧了斗篷。
南征北战的那时候,他就曾答应过她,待有朝一日四海宁定天下太平,一定要陪她再看一次花车游城花船游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说,若是有个人能年年相约,便是此生也无憾。
无论她记得与否,他承诺过的事,都是要尽力兑现的。
哪怕不能年年成约,看一次,总是能够做到的。
“花车来了,花车来了……”
街头那处,远远的传来鼎沸的人声,周遭的人一下都激动起来,随大人前来的孩童更是高兴地拍手叫道:“花车要来了,花车要来了。”
姜雁容欣然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远远便见灯光点点摇曳而来,那是第一辆花车,挂着兴隆钱庄字样花灯的花车朝这边缓缓驶来。
花车由远及近。车有舞姬着轻盈的舞衣,薄纱覆面,翩翩起舞。旁有花童挎花篮手撒花瓣,花香伴着风迎面吹来,盈盈入鼻。美轮美奂。
唯一不足的是,那舞姬的舞衣瞧着太单薄了,光看着她都觉得冻得慌。
不过男人们兴许不这么想吧。可有好些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有些夸张的,甚瞠目结舌,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姜雁容侧目看,某陛下却淡淡瞥了一眼,便与她四目相交,凤目含笑。
“好,好……”
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
载着舞姬的花车慢慢过去,第二辆花车行至近来。
这第二辆花车挂着丰城绣庄的字样,比起第一辆花车上中规中矩的花灯,车上的花灯式样简直千奇百怪花样百出。因为是绣庄的花车,花车入眼之处,处处用的都是各派绣法绣制而出的,针法都千变万化,就连花灯都不是普通的纸糊的,而是绣了花的布片。那些布片也并非寻常寻常布料,看材质像是丝绸,薄如蝉翼。
这辆花车不需要任何舞姬花童,光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花灯,就已经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了。
第三辆车是分为两半,前一半是鱼龙舞,车上拍成龙的花灯熠熠生辉,后一半载着锣与鼓喧天。
此后的第四辆第五辆乃至若干辆花车,皆各有所不同,当真是千变万化,丰富多彩。
花车后城中百姓手举花灯,欣然跟随。
人潮拥挤来得太过突然,姜雁容只是下意识要闪避,便被挤到了边上去。
等她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全都是不认识的了。
司徒耀,王德,晴雨妙玉还有那些跟随的禁卫军,竟然一个都没在身边。
还有孩童急急忙忙要追着大人跑过去,便一头撞了过来。
姜雁容连忙侧身躲了一下,堪堪避过,后面又有人撞过来,她脚下急急踏了几步,愣是在那一瞬间,从两个人之中挤了过去。
后面有许许多多人跟着花车往前挤去,姜雁容不敢随波逐流,往墙角走,原地不敢动。她生怕她已经被人群冲散,她若是混在人堆里,更难寻到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百无聊赖把玩着腰间的宫绦,忽然有所感觉,一回头,这才瞧见司徒耀他们着急地寻来。
“你没事吧?”司徒耀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她的胳膊往怀里带。
姜雁容没反抗,摇摇头说道:“没事没事,我还以为要走散了呢。”
“还好陛……主人发现的快,否则真就差点走散了。”妙玉在旁说道。
他们人多,是禁卫军靠着人数优势又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司徒耀与姜雁容围在中间,这才隔开了其他人。
司徒耀拉着姜雁容的手,又郑重嘱咐道,“拉着我的手,不能放。”
“嗯。”姜雁容望着他笑。
方才她也没想放手,只是刚好被那个人撞了一下。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紧张。
而随车一路往西而去,便是城中最大的明镜湖所在,也是今晚花船游湖之处。
花车在渡口停下,众人忽闻湖面上飘来悠扬琴声,循声望去,便见那头湖面上有花船徐徐驶来。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湖边众人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好大的花船,船上挂灯,甲板上有乐坊女子或盘膝抚琴、或怀抱琵琶而舞,舞衣随着舞步飞扬,舞姿曼妙,旖旎非常。
花船在湖面上缓缓行,琴声悠扬,琵琶铿锵。
“好美啊——”
“你们看那船上的舞姬,是不是花魁雨落姑娘!”
“是雨落姑娘,快看,是雨落姑娘——”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感叹声,后面的人闻声纷纷围过来,你拥我挤的。
姜雁容才刚站稳,旁边有人挤过来,她便是一个踉跄,又撞进了司徒耀的怀中。
周遭有掌声叫好声互相交错,震耳欲聋。
“没事吧?”司徒耀低头担忧地询问。
姜雁容摇摇头,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胳膊。
烟花不期而至,“嗖”得蹿上天空,后面感叹一句接一句,此起彼伏。“砰”地绽放,满天华光,刹那间亮如白昼。
瞧,太平盛世。
瞧,歌舞升平。
瞧,一夜鱼龙舞。
……
灯火满城。
宫内宫外仿佛两个世界。
远远可见烟花在空中绚丽绽放,皇宫中却是冷落寂静。
马车从宫门进,便从繁华世界回到了冷落清秋时节。
姜雁容探头看,城楼上站岗的禁卫一个未少,巡逻在车旁停驻的禁卫军也一个未少,无论外头如何,这里却毫无不同。
司徒耀将她拉回来,笑道:“入夜风大,别受寒了。”
姜雁容笑笑摇头。
司徒耀又说道:“宫中冷清,外头才能有繁华盛世,若是宫中夜夜笙歌,那城中岂不是要冷落萧条了。”
姜雁容闻言想了想,深觉有理,便轻轻颔首。
但她原本只是想说,她方才在街上那些看花车游城的人群中,看见了那些从外地流进京城的流民了,就是那些原本无家可归的流民。她看见他们或夫妻或祖孙,都换上了她命人送去的新衣,他们就站在人群里,面上带笑颜,好不开心。
也许,这个贵妃当的也没有那么无趣。她发觉了许许多多可做之事。
只是不知,宫中那些个锦衣玉食的妃嫔们若是知道,她削减了她们一成的月银,是拿去给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盖了屋子做了新衣缝了棉被,不知会是何反应?……
宫城灯火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