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庭中膝下并无子女,对这个嫡亲的小侄女那是疼到骨子里的,步桐见状自知解释不过去,左右眼前是自家叔父,亦没什么好遮掩的,赶忙问了个娇俏的女儿礼,撒娇地上前去挽起步庭中的胳膊,
“叔父是知晓当年往事的,可愿替桐儿解惑?”
步庭中笑着咂咂嘴,“你一个小女儿家,怎得好奇那么久远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嫌弃的话,步庭中还是示意两个人,“跟我来。”
西国公府后院东侧有一小小阁楼,雕梁画栋很是精致却只有长柱支撑,想来不避风雨寒气的地方也是闲置了整个冬季的,步庭中似是颇为得意的模样展示着,
“瞧瞧我这处地方,早先许多时日便让家人们都收整出来了,此处居高临下,整个花园的景色都收进眼底,最是僻静适合说话的。”
步桐闻言笑道,
“叔父的宝地自然错不了,如今可是让我们也得知这处世外桃源了。”
步庭中“哈哈”大笑,“若是喜爱,便经常过来占了去。”
……
阁楼的位置本就偏高些,三人又信步走上二楼,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这处果真是个好地方,精致浓郁、景色绝佳,亦不必担忧旁侧存人窃耳,确然是好位置。
二楼中央的桌案上早已备好了茶点,汤玄霖这方低头,
“原是叔父已然准备好了。”
步庭中招呼着两人落座,“哈哈,我哪里有这样的神通,不过是既知晓了你们要来,便打算了一道来此处说说话,咱们早晚是一家人,总要熟悉和睦才好。”
“就是,”彭夫人捧着小炉从屏风后面过来,“汤大人多心了,本也是我,这个后堂妇人想见大人一面罢了,平日里内妇总是不方便的,今日便趁此机会亲自做了些小食茶点,来招待大人到此一叙,还望汤大人不嫌弃。”
汤玄霖倒是大大方方地温声行礼,
“见过婶婶,您也莫要这般客气,唤晚辈名字就是,不必再提什么‘大人’的。”
彭夫人是有些英气在的,比起戚夫人一众尚要硬朗许多,闻言也不多客气,只道,“玄霖果然是不拘小节的好儿郎,快坐,尝尝婶娘的手艺如何?”
一旁的步桐早已伸手兀自拿了核桃酥入口,“好吃。”
“这小馋猫,”彭夫人见状更是开怀。
步庭中见着大家坐好,这才摸了下胡须,“桐儿,叔父知道你为何突然对柳家的事有了兴趣,那三殿下上门想要求娶之事,前些日子你父亲同我讲过,可是把他气坏了。”
步桐心叫不好,瞧瞧抬眼去看,果然,汤玄霖端到嘴边的茶盏便停顿了一下。
赶忙搪塞过去,
“叔父,这事父亲和母亲便是打一开始就拒绝了的,便莫要再提。只是听着坊间多有关于柳家传闻,恰逢三殿下久留京都,便也生了些好奇。”
步庭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要说那柳家,可算是我们几个读书拜师的地方,从前名门家的公子们,都是在柳府上读书的,我和你父亲、母亲、两位姨母,还有白家大哥、柳贵妃……甚至当今陛下,那都是学友。”
步桐突然感觉重复的画面似在重演,“如同我们兄妹并着几位皇子在林相国处读书吗?”
步庭中点头,“便是如出一辙,后来课上完了,陛下大婚后柳贵妃便入了宫,我时逢去了江南,回来后白家大哥去了戍边,柳家反叛灭了门,只留下柳贵妃带着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三皇子。”
这个故事很生硬,生硬到几乎没有内容的那种,步桐皱眉,“这……”
“你知道些什么,”彭夫人打断了步庭中,“当时我尚在闺阁,尚且还知道的多些,那柳家原本扶持的并不是咱们陛下,而是另外一位皇子,后来陛下登基,不出几年羽翼丰满便第一个铲除了柳家这根眼中钉。”
步桐倒吸一口气,
“可柳家已然把女儿许配给陛下了,总不至于为了秋后算账,把岳丈都不放过罢?”
步庭中也跟着泛出一丝疑惑,“要说当年的柳家,已然是对外宣称要辞官归乡的,可听闻突然被人查出了与西北蛮夷来往的信件,意图颠覆,这才招惹来了灭门之祸。”
步桐不由感慨,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若是陛下但凡信任这位恩师岳丈,也不至于因为一些可容造假的所谓‘证据’,去定一个谋逆大罪。”
能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这位陛下看似慈爱温和,但骨子里却同穆禾荃如出一辙,剔除所谓“隐患”毫不留情,果然是亲生的父子呵。
彭夫人感叹一声,“倒是可惜了柳家姐姐,那般美好和善的一个人,才貌双绝可是名满京都呢。”
汤玄霖默默地喝茶,给众人添水,只是步桐却觉得他似是心情沉重的模样,想来是方才听到步庭中说起三皇子求亲一事有些不忿。
步桐想着晚些再去安抚,随即再次转移话题,企图活跃下气氛,
“那这般才貌双绝的人物最后还是嫁给了陛下为妃,叔父钟情于婶母,我家父亲娶了母亲,看来也不是多优秀的嘛。”
彭夫人笑了笑,只是这次笑意里多出几分心酸来,“要么世人皆言道‘红颜祸水’呢,怎么没争过啊?当时柳家支持的那位皇子便是跟如今的陛下争相示好呢。”
步庭中看着自家夫人笑得开怀,“要说你们后院的夫人便是耳朵长,我们学堂上的事,竟是一点都瞒不住你。”
步桐点头,
“看来还是咱们陛下略胜一筹咯?”
步庭中摇头,“我当时没注意这些,只知道我二哥眼里只看得到戚家的小妹,对柳贵妃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关注。”
“不对吧?”步桐挠挠脑袋,
“可桐儿总觉得父亲对柳贵妃颇有些成见,似乎并不是很友好的模样。”
步庭中跟彭夫人对视一下,皆摇了头,“这便奇怪了,二哥从来都是个恭敬随和的人,从不会给谁脸色,更何况是当年的学友,陛下的贵妃。”
这其中的干系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步桐正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蓦地伸过一只手提壶填满,抬头望去,正撞进汤玄霖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凤眸微盍,不见神色,步桐没由来地心慌了一瞬。
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悠长的鸣笛,步桐正是不解,彭夫人却突然起身来,“怕是前头有贵客到了,老爷,我们去看看罢。”
步庭中眉头微微皱了一瞬,“这时候开席才至,何来如此不懂规矩的贵客。”
两人虽然不愿好生生的休闲时光被打破,但迫于规矩,还是起身先去前堂了,只余下步桐两人稍坐。
步桐看着对面的人半晌,汤玄霖丝毫没有要主动开口搭理自己的意思,赶忙谄媚地提壶去给他添水,
“玄霖,你莫要生气的嘛,那本来就是件没头没尾的事,再说父亲便是当场就果断回绝了的,我怕你介怀,便没有提。”
汤玄霖挑起一侧的浓眉,
“哦?当朝郡主匹配皇子殿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怎么就成了没头没尾、不足以与在下道来的事情了?”
步桐傻呵呵地笑着,极尽殷勤,
“谁讲的?父亲本就知晓桐儿心有所属,况且那三殿下多少有些行事不正,父亲是最为耿直之人,他如何能允许……”
步桐把那日的事详细讲给了汤玄霖,最后忙不迭地补充,
“父亲和母亲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把戏,严词拒绝把他送走了。”
汤玄霖平静得如同月光下的深海,丝毫没有让步桐感觉到安逸,反而很是不安。
半晌,汤玄霖这才悠悠开口,
“这位三殿下,背后怕是确然有人在帮持,只是缺些手段罢了,看来这人也多有不懂这玩弄人心的把戏。”
步桐摊手,
“可是你瞧啊,三殿下母亲家外戚早亡,自己又离京多载,京都城中多的是千年的妖精,他又如何能与哪个攀得上关系。”
汤玄霖沉思片刻,
“并非是回京之后才有联系,怕是便因有人撺掇,三殿下这才回京滞留至今。”
两人抬头对视的瞬间,“列战虎。”
如今京都城中,颇有些地位又能与军中之人扯上干系的,唯有他一人,怕是这位猎虎将军,指挥了这样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做了眼下许多莫名之事。
步桐无奈笑笑,
“行事作风倒是颇有列将军的风格啊。”
如此气氛才算缓和了一些,步桐左等右等也没盼到步庭中回来,高高地喊着下面路过的小厮,
“西国公大人如何何在?”
那小厮赶紧把手搁在嘴边做成喇叭样回话,“回郡主娘娘,大人在前堂待客。”
步桐接着追问,
“哪位贵客?”
小厮答,“皇城内的三殿下、四殿下和列将军。”
步桐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圈,挥挥手让他去忙,这才回头看着汤玄霖哭笑不得,
“这下,故事的主人公们可都是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