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步易阳再喊着些什么就听得很是不真切了,似乎又有许多人围到了自己身边,而步桐唯一清晰的脑意识也在慢慢消退,最后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是,
“这个时代治得了脑震荡吗?”
……
事实上是治得了的。
步桐再睁开眼的时候,默默感慨了一下。
窗外的天色已然尽黑了,头顶上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彰显着这里依旧是皇城大内。
身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和轻轻的安抚,步桐转头去看,戚夫人在旁侧坐着,眼睛已然肿成核桃模样了,白芍药并着戚贵妃一左一右地小声劝着。
离自己稍远的位置,却最是让人无法忽视,黄帝陛下端坐在主位,紧紧锁着眉头,皇后娘娘低垂着脑袋跪下他身下,素衣披发,倒是一副脱簪待罪的模样。
见着步桐睁眼,只听到春桃一声欢呼,“我家小姐醒了!”
身边的人顿时都围了过来:步庭云、戚夫人、步易阳、白芍药,戚贵妃,就连陛下也上前问着,
“桐儿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医官在何处,快回来瞧瞧郡主。”
戚夫人泪目,“我的桐儿,怎么样了?你可不要吓为娘啊。”
步桐虽然感觉眼下状态还算凑合,但既然想走白莲花的路线,“金刚不坏”的身体那是要不得的,便索性一副刚刚醒来的虚弱模样,
“多些陛下关怀,桐儿让父亲母亲担忧了,只是如今浑身疼痛,实在无力起身谢恩……”
陛下顿时又是一副愤怒的模样,却是向身后地上的皇后,“这就是你说的寻常吵闹?!他一个男子,平日里又时长习武,这就差点要了桐儿的命!平日里拉帮结派也就罢了,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然荒唐成这般模样,你瞧瞧你教养的这些个好儿子!”
皇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陛下责罚臣妾,他们皆是一时糊涂,陛下切要顾及父子情分,此事万不可声张啊。”
步庭云一脸的乌云密布,紧紧地看着陛下,闻言顺势跪下,
“陛下,臣是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我家小女,人卑粗笨,不敢妄自乱纲,求陛下允臣一家辞官,收回小女封号,允臣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到老家安稳度日。”
陛下这方犹豫了一下的表情顿时大惊,忙上前来扶步庭云,
“南国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们皇家的人做错了事,朕若是允了你,岂不是昏庸至极。”
戚夫人并着步易阳夫妇跟着跪下,
“陛下恕罪,桐儿不过是一个刚过17岁的女孩子,平日里从不有半分僭越,她如何能搅乱朝廷风云?不过是面前去替那为非之人收拾了烂摊子,如此便成了眼中钉,多番遇刺、求陛下可怜我们一家,让我们回老家去罢。”
陛下一面扶步庭云,一面又去扶戚夫人,焦急得不行,
“这是什么话?桐儿为国为民,获封赏那是理所应当之事,是朕的儿子们混账,伤了良臣的心。”
步桐突然有了一个很好的注意,轻轻开口,
“陛下,父亲……”
众人再次围了过来,“桐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步桐虚弱着模样,
“父亲,若皇子接连被处置,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桐儿无碍,父亲莫要担忧。”
陛下听了这话连连称赞步桐懂事,要认步桐做女儿,封为公主。
步桐继续说着,“臣女一贯顽劣,怕是担不起陛下殊荣,如今家族因我多起纷乱,还求陛下许一个恩典,保全南国公府,桐儿阖府上下定当感念皇恩。”
闻言陛下没有半分犹豫,回头吩咐着身边的宫人,“去取一份空白圣旨,盖好玉玺交给昌平郡主。”
空白圣旨,那意味着皇家一个承诺,一个可以翻天覆地的承诺。
步庭云自知事关体大,不敢造次,慌忙再次跪下,“陛下恕罪,桐儿还小不懂事,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却稳稳地扶了步庭云起身,“南国公乃是朕的左膀右臂,桐儿又是亲赐的镇国郡主,朕是放心的。”
很快宫人回来,将装有圣旨的锦盒放在步桐身侧,步桐微微笑着,
“多谢陛下隆恩。”
……
步桐一行人连夜回了南国公府,对外只说郡主娘娘今日入宫拜见,不巧从宫内的石桥上跌下摔伤,尽管如此,却依旧惊动了各方。
一时间百姓们再次拥堵在南国公府门口,进献各种“灵丹妙药”,更有人带着自家养的鸡鸭非要送给郡主补养身子……
一家人被逼无奈,从侧门进了宅子,戚夫人吩咐着家人,
“出门去断不准胡言,小姐的屋子只许身边的大丫头和医官进出。”
步桐耐着性子被抬进屋子,看着四周没了外人,这边悠悠然地支起身子,咂咂嘴道,
“母亲,我饿了。”
满屋愕然,步易阳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桐儿,你没事吧……”
步桐虽然依旧还是感觉头疼身上疼,但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般虚弱,索性慢慢起身坐在床上看着大家,
“我本也不是想要扯谎,只是一醒来大家都是一副我性命垂危的模样,也实在不好马上下床来不是?”
戚夫人急促上前,反复确认了步桐确然已无大碍,一把抱住步桐哭了一场……
待到步桐安抚好戚夫人,她这才身心俱疲地在白芍药的搀扶下回院子休息,春桃赶忙招呼着几个伺候的家人退下,留下步桐和父兄三人,“春桃去给小姐煎药。”便转身离开了。
步桐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笑得轻松,
“父兄莫要担忧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还给家里换来了一张丹书圣券,这可是免死金牌呀。”
步庭云瞪了她一眼,“没有分寸!你可知你母亲有多么担忧?”
步桐看着步庭云有些薄怒,赶忙一脸戚戚,
“父亲,女儿身上是疼的,方才也确实没有力气,不过是这会恢复了些,又不想让母亲再为我担忧……”
步易阳赶忙替步桐开口,“父亲,那大皇子素来不善诗文便是练的硬功夫,桐儿一介女流如何经受得住,如今还能勉强起身,怕也是勉力支撑罢了。
如此,步庭云这才叹了口气,“我只知大皇子庸碌无为,没想到还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格。”
步易阳闻言转头看着步桐,“你在昏倒前说的话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步桐看着面前的两人,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毁了大皇子所有的指望,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寻机报复,这位大皇子,不能留。”
步庭云仔细思索了一下,“看今日陛下的态度,定然不会再去处置一位皇子的,一来,事关皇家颜面;二来,陛下缠绵病榻许久,朝局混乱他并非不知,接连处置皇子可不是个好兆头。”
步桐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的,
“父亲可还忘了,东厂里尚且关着一个事到如今还口出恶言、丝毫不知悔改的冯菖呢。”
步庭云恍然,步易阳拍了下手,“没错,这样最好,让他们自己狗咬狗,我们一箭双雕。”
步庭云这辈子稳当惯了,从未做过这般不可捉摸的事,自然跟不上自家儿女的思维,微微皱眉道,“可如今,这冯菖同其父亲与六皇子一脉,大殿下又是六皇子的亲随,他们自然是一派的。”
步桐点头,
“可是如今一朝败露,却无人知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
步庭云这才摸索出一点味道,“你待如何?”
步桐伸手摸摸有些肿胀的脑袋,
“自然如同兄长所言,他们螳螂捕蝉,我们黄雀在后,或许连连挫败的大皇子会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点,若是这时候他知晓一切的败露是因为冯菖在外过于嚣张,把问题暴露给了汤大人,怕是自行便会去寻那罪魁的。”
步易阳微微出神想着,“不可,那两人一旦碰面,轻而易举便会解除误会。”
步桐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板,
“世人的矛盾和愁怨,从来都不是单一方面的,冯菖一个素来横行毫无阻碍的人,如何会被东厂的人盯上?是谁给了父亲报信他替换试卷?这些事冯菖必然很想知道。”
这下步庭云彻底有些转不过来了,“被东厂盯上,莫不是因为他口出狂言,提及六部?至于我,可是桐儿发现了名次有异的。”
步桐笑得明亮,
“可这些事,冯菖自己是不知晓的,那我们大可做些文章,拜托汤大人配合似是而非地透露给他,东国公府势力雄厚,定然有法在北镇抚司照顾自家少爷,那这一切,便也行得。”
步庭云点头起身,“天下到底还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玩不得这些,你们便去办罢,切要保全自身,不可再出纰漏。”
两人纷纷应下,步庭云这才迈出沉重疲乏的步子回了。
见着他走远,步易阳凑近,“你那信号给我一下,我这便唤玄霖来一同商讨。”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且慢,我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