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还在东夷城!
可汤左氏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所以说,汤玄霖,确然不是汤家的孩子,不是那个本该入宫却逃脱在外声色犬马的混世魔王!
只是那个最初感染的汤家混世王,如今到底何处,实在难说。
武十三看着步桐突然沉下来的面孔,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讷讷开口,“小先生,不是,郡主娘娘,你怎么了?可是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刑天也在后面不明所以,便想要步桐开心一点,上前玩闹似的勒着武十三的脖子,“郡主娘娘,你若是生了气便一声令下,我这就勒断他的脖子。”
两个人一来一回打闹成一团。
步桐脑袋一时很乱,索性起身,
“我有些累了,这便回府,刑天,你去给汤玄霖回话罢。”
刑天愣愣地点头,看着步桐转身离开。
……
直到回府,步桐便坐在廊下梳理着这些事情,月亮慢慢爬上来,春桃蹲坐在步桐脚边,“小姐,天色晚了,外头凉,还是进屋去烤烤火罢,免得受了风寒。”
步桐仰头看着那月亮出神,
“春桃,你说如果你以为特别了解的那个人,到头来你突然发现根本一点都不懂他,那该怎么办?”
春桃咂咂嘴,“那要看是什么人了?若是无关紧要的人故意欺瞒,那便不再理他。”
步桐轻轻笑着春桃的孩子气,
“可若是喜欢的人呢?很喜欢的人。”
“那……”春桃挠挠脑袋,“若是长安哥有事瞒了我,那也一定有他的缘故,我重新再认识他一次便是了,左右时日还长,都还来得及。”
步桐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深深呼出一口白气,
“对啊,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包飞云糕从天而降,直直掉进春桃的怀里,春桃愣愣地捧起拿包点心看着,反应了两秒,这才赶忙起身朝着院子里还在忙活着的几个家人喊道,“你们且都下去罢,这边的用水晚灯,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也不许进来。”
大家纷纷告礼离开,步桐看着春桃手里捧着的东西,继续转过去看着月亮,
“你来了。”
汤玄霖自屋顶潇洒自如地落下来,脚足轻轻点地,有些看不清楚面容,只听到他轻声唤着,
“桐儿。”
春桃依旧劝着,“小姐进屋去罢,外头太冷了,等下春桃生了火炉给您拿进去。”
步桐这才起身,
“点两个火炉罢,你在外头守夜也凉。”
回到屋里,果然感觉冻得指尖发麻,步桐坐在桌前示意汤玄霖坐,伸手给两人倒茶,手上微微颤抖着有些不稳,汤玄霖顺势接过去,稳稳地倒出一大杯递给步桐手里,并没有就此收回手,而是环抱着步桐握杯的小手,心疼的模样一览无余,
“这样冷的夜里,为何要坐在外头?”
步桐笑得满脸暖意,仿佛还是之前那个满眼都是汤玄霖的人,
“今夜的月亮很好看,我便想在外头想想事情,没成想一坐就久了。”
汤玄霖的模样僵硬了一下,温热的大手也开始有些微微的发抖,
“桐儿,你都知道了?”
步桐点头,反问道,
“刑天告诉你了?”
今日那些有些怪异的举动,刑天一定会禀告汤玄霖的,步桐早就想到了他会来此。
汤玄霖点头,
“是,他说你见了武十三,打听东夷城汤家,我就知道,你知晓了一切。”
步桐看着对面的这个人,没有气愤,没有恼怒,也没有指责,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双目带笑,满脸甜蜜,仿佛说出来的,是一番甜腻的情话,
“玄霖,你是谁?”
这个问题,步桐问过,但汤玄霖只言道同家人并不亲近,而如今时隔几个时辰再问、两个人的心境已然完全变化。
汤玄霖,你不是汤家的儿子,那么你到底是谁?
汤玄霖微微低头,
“我不姓汤,也本不该是汤玄霖,只是那汤家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入宫伺候,这才在养儿堂带回了年纪相仿的我。”
养儿堂,那便是古代的孤儿院,汤玄霖,是个孤儿?步桐看着汤玄霖清冷一笑,
“可笑我当时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收我做义子,重新给我一个家,以为从此命运会发生改变……”
想到汤玄霖才六岁便入宫做了内官,如此年幼便从此不得圆满,一腔热情被人这般形式浇灭,心中的苦闷愤恨,自然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的。
步桐放下杯子,反握住汤玄霖的手,
“我能懂你,也不要你原谅那些人,但如今,你就是汤玄霖,是东厂风云叱咤的督主大人,莫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了,看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汤玄霖点头,低垂的眉眼掩盖住眼里的所有情绪,更深的那些,已然被暗暗藏进心底。
步桐看着他的模样心里跟着不舒服,便也无暇再去思索太多了,一个六岁入宫且毫无根基的的孩子,又怎么可能逃过内务府的那一关呢?
……
林相国的学堂在开春后便风风火火地开办起来,步庭云所在的翰林院也在准备着春试,把孩子们扔在相国府门外便离开了。
步桐看着一旁的兄嫂,悠悠叹了口气,
“兄长、嫂嫂,我也就罢了,你们二位一个才名满京都,一个官拜兵部,为何还要来读书啊?”
步易阳也跟着叹了口气,“总归比忙着兵部那些破烂帐要好,陛下特许,拜学到林相国这里的官员可以暂时闭朝,为兄权衡再三,还是来读书的好。”
“兄长还真是有出息……”步桐忍不住吐槽。
众人远远见着一华丽奢侈的马车缓缓驶来,门口行走着的几人纷纷立足,待到马车上的人下来,凑过去齐声道,“见过六皇子殿下。”
那前呼后拥风光十足的人,可不就是穆禾荃嘛。
步桐他们面面相觑,也跟着低头问礼。
穆禾荃一派爽朗的模样跟大家打过招呼,还特地朝南国公府的几人点头笑着示意,便被大家围绕着进门去了,步桐在门口环抱着胸口,不屑地开口,
“啧啧,这简直是盲目崇拜啊。”
步易阳也做出了双手抱胸的不屑动作,“可不是,那穆禾荃,啧啧,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白芍药无奈开口提醒,
“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不赶紧慎言!”
步榆之事已然有了定论,虽然汤玄霖没有直接牵扯到穆禾荃头上,但是那林氏也是证据确凿,被贬黜为庶人流放边关了,至少切断了他同工部的联系,只是又被这厮逃过一劫,步桐如今看他的眼神都是冒火的,步易阳为此自然也是很不甘心,
“三位为何还不进去?”穆禾笙从后面走过来,身侧并无很多人跟随,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书童抱着重重的书匣,当真有来认真读书的架势。
步桐和步易阳并着白芍药赶忙低头去,“见过四殿下。”
步易阳“哈哈”笑着抬头,“殿下今年也来林相国的学堂?您可是京都城中有名的才子啊。”
穆禾笙笑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挟着几人一起进门,“林相国才是治世大家,学识才干那都是朝中老一辈的翘楚,能做他的学子,是幸事。”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硬着头皮来拜学的步家兄妹很是惭愧。
正要进门的时候,步桐晚了一步,刚好看到穆禾炆从一简单的马车上下来,有些局促地整理着略显粗糙的锦衣,步桐心里一紧,想到步庭云说过的话,退出来提了裙子下去,朝着那人笑吟吟地问礼,
“见过三殿下,没想到您也来了这处,可是来拜学的?”
穆禾炆笑着回礼,有些说不出来的拘谨和不自然,“阿桐也来了,是啊,早就听闻林相国才识渊博,今年刚巧回朝赶上,便有幸来听一听,也跟着学学道理。”
步桐笑得开怀,
“殿下谦逊了,您多年征战沙场,熟识兵理法阵,自然是比我们这些久居京都的人懂得道理多些。”
穆禾炆仰头看着相府高高的牌匾,神色复杂,“这两处,可是有不一样道理的。”
步桐点点头,
“听闻列将军晚些时候还要同北国公一道巡视西北战场,殿下可是要一起去?若是不日启程,那怕是听学不到最后了?”
穆禾炆低头来看着步桐,突然冒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敌意和防备,“为何我就一定须得回到边疆战场去呢?”
言下之意,步桐很是了然,但依旧笑得天真无邪,
“三哥哥莫要误会,是我家兄长,一直跟父亲闹着要一起去,最后非但厮闹无果还惹得父亲不悦扔来读书,桐儿还以为,三哥哥也很是想去呢。”
穆禾炆脸色沮丧了一下,“阿桐莫怪,是在下,误会了。”
说罢便转身进了门,春桃凑过来,“小姐莫要同这怪人讲话了,春桃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步桐看着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大约是知道他哪里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