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桐朝他踏踏实实地笑着,
“我不在乎。”
汤玄霖垂眸,似是故意敛去了所有情绪,步桐没有上前,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他,有时候,一个骄傲的人所有的不甘和困闷,都是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亦不是坏事……
刑天偷偷回头小声,“不会吧?竟然还有督主大人高攀不上的门户,你莫不是公主罢?”
步桐摇头,在刑天松了一口气之后小声,“我刚刚获封郡主。”
……
夜里果然又落了雪,第二日一早,步桐从里屋摇摇晃晃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刑天和武十三正在推推搡搡地扫雪,你嫌弃我动作慢,我嫌弃你扫的不干净。
步桐打着呵欠出门去,却唯独没有见到汤玄霖的身影,靠在门边看着那两人“呼哧呼哧”的模样,
“玄霖呢?”
刑天回头,“小姐醒了,督主大人说出去寻些吃食,走了有一阵了。”
这称呼怪怪的,步桐咂咂嘴走出去伸了个懒腰,看着旁侧深到脚踝的落雪,哈出一口热气,
“昨夜的雪真是大呢。”
武十三本就是个根本不沾手这类活计的人,扫过几下雪更是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先生,您可真是睡了一个好觉呢。”
步桐想着昨夜梦里,铁马冰河血海成魇的模样,心里一阵苍梧冰凉,嘴上依旧还是那副单纯的模样,
“早知今日大雪封山,左右也出不去,我便多睡一会儿了。”
茅屋门口有刑天攒下的柴火堆,步桐也没了贵家小姐的仪态,提起裙摆便坐上去,
“那两个人呢?”
刑天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处毫无痕迹的地方,“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和督主大人一道去处理了,啧啧,不得不说这射箭之人真是好技艺,只一箭便拿下了两个人头。”
完全崇拜的语气,让人汗颜。
武十三皱眉,“你可别说了,真瘆人。”
步桐垂着脚坐在那里,
“刑天,你觉得这人杀掉刺客,是为了什么?”
刑天一下下扫着厚厚的积雪,“杀人灭口呗,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步桐仔细想着,
“白羽赤铁箭,乃军中专用。”
刑天愣住,瞬间明白步桐的意思,若说是军中人干的,这似乎太过于浅显,直直起身看着步桐,“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栽赃?”
步桐望着晴朗的天空,湛蓝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不尽然,列战虎方才平反,陛下正是看重,此时栽赃陷害似乎太过明显,那此人到底是出身军中还是故意混淆,尚有待商榷。”
刑天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挠挠头,“有话你就直说,这里又没外人。”
武十三清咳一声,“那个,需要我回避吗?”
刑天斜看他,“你是重要证人,若是趁机跑了我怎么跟大人交代?”
随即看向步桐,“小姐,你但说无妨,打不了回去我杀了他便是。”
武十三丧着一张面孔老老实实地回头去扫雪,“不乱说就是了,这遍山的大雪我如何跑得脱?何必恐吓人呢。”
步桐仔细想着,“大约是要警告我们,还有一部分军方势力并不在列将军手中,要我们小心行事,莫要追究到他们头上。”
刑天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有一部分势力?如今京都城中,军方势力无非就是列战虎的西北军和北国公的人马了。”
步桐耸肩,“白家伯父自然不会牵扯到这些事里来,只是军中除了这两大势力,还有一些军中之人倒向不明,怕是日后也得一一筛查才是。”
刑天咂咂嘴,“要我说这列战虎虽有将才,却无帅能,手底下的人早就涣散不堪了。”
步桐看到门口进来的汤玄霖跳下柴火堆,笑嘻嘻地迎过去,“做个良臣有何不好?这次的事对我们而言亦不是坏事,至少知道,军中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太平简单罢。”
汤玄霖手里拎着一只大眼睛灰色兔子,
“雪地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大家将就一下,今日须得想办法找到其他人汇合。”
步桐跟那兔子对视半晌,在刑天“大事不好”的眼神里笑盈盈地把兔子抱过来,
“兔兔这么可爱我们怎么能吃兔兔,不如,先想办法找到四殿下和朱雀他们罢?”
刑天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但碍于汤玄霖在旁也实在不好说什么,摇摇头舔了下嘴唇想象着兔肉的味道,“罢了,我这还有些玉米,既然如此,便熬了吃粥罢。”
武十三不愿,“玉米粥有什么好吃的?烤兔肉多香呐!”
刑天赶忙把他拉走,压低声音呵斥着,“不想活了你,走走走。”
步桐隐约想笑,却发觉汤玄霖正眉眼温和地看着自己抱着兔子的模样,一身农家的粗布衣裳倒掩盖了平日的锋芒,像是个眉眼精致的寻常平民少年了。
“玄霖,真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莫名的一句话从步桐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很是突兀,汤玄霖却敛了眉眼,
“若有一日,天下平定,百姓和乐,陛下再也不需要东厂,我便寻一山青水绿之处,同我家娘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余生也算美满。”
步桐看着他仙谪一般的模样,兀自想象着着未来平静美满的日子,若旁人听来定然觉得这位当朝新贵胡言乱语、故作姿态,只有步桐知晓,汤玄霖那份渴望平淡的期许。
“玄霖……”正要说些温情缱绻的话,步桐突然在汤玄霖的脸上发现了一点异样,
“你嘴巴旁边那是什么?”
汤玄霖错愕片刻,伸手去摸,随即笑笑,
“仿佛捉拿这只小东西的时候,蹭上了些灰罢,我去外头洗把脸就好。”
汤玄霖转身出门朝着溪边方向去了,步桐愣在原处有些冷怔,“这怎么……好像胡茬呢。”
转念一想,汤玄霖又怎么可能长胡子,摇头笑笑,抱着兔子回了屋……
日头完全升起来的时候,穆禾笙已然找到了这处地方,看到步桐和汤玄霖蹲在小院里逗着一只胖乎乎的灰色兔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犹疑上前,
“这是……”
步桐抬头,笑得纯真浪漫,“四殿下,您来寻我们了?”
汤玄霖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臣下无能,让殿下费心了。”
到如今,穆禾笙这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确实是东夷城走失的东厂督主和南国公府的小先生。
武十三扛着扫帚从屋里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扫扫扫,天天扫,一个破屋顶有什么可清理的……”
声音戛然而止,很是激动地看着门外站的锦衣卫们,“天呐,终于找来了。”
穆禾笙再次不解,“武十三?你……”
……
汤玄霖换回那身墨色暗纹的劲装,吩咐着近前的朱雀,
“那位刑天,查清底细,安排到南镇抚司主管刑讯问话,再给他拿五两金子,你来安排便好不必来回话。”
朱雀应下,看着汤玄霖,“督主,收到京都城密信,北凉骚扰边境,列将军带着大军去镇压了。”
步桐闻言赶忙询问,
“那我家兄长可是跟着去了?”
朱雀摇头,“陛下任命步少将军接管兵部,左岸、云放将军为左右前锋,一道去了。”
步桐点头,
“这个安排想必父亲会欣慰,云统领亦然欣喜,只是哥哥怕要不甘一些时日了。”
穆禾笙在一旁温和笑着,“北凉国力并不如我们,此去多半新年便可班师,步少将军的愤懑怕是也会消的,只是,还有一则稍奇怪的消息,我一夜尚未想通。”
汤玄霖拱手,“愿闻其详。”
穆禾笙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我的奏章已交由信兵快马递给父皇,那边传来消息,郭建新拒不认罪,但东国公一党的人却按兵不动,没有出面求半分情,按理说如今人证尚无定论,单凭我的查探,大臣们大可直接质疑,但如今,朝堂上也只有一个郭大人在喊冤。”
汤玄霖的眉头紧绷着,
“难道郭建新不是东国公的人,而是六皇子的?如今六皇子折损兵部,大约正在养精蓄锐,不愿再起纷争。”
步桐摇头,
“若是如此也很反常,既然折损兵部,自然要全力保住礼部才是,如今竟无人来替郭大人辩驳申辩,难道是郭大人人品不端,朝中树敌太多?”
穆禾笙笑笑,虽然对此事很是不解但是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倒不会,郭大人朝中人缘极好,府上经常是夜夜笙歌,各种高朋显贵满座,倒不至于一朝落难,连个相帮之人都没有。”
步桐点头,
“殿下切要当心,这样一个在陛下眼中尚且没有派系之人,怕是最后穷寇末路,是要胡乱攀咬的。”
汤玄霖想想跟着附和,“怕就怕他,最后攀咬到殿下头上来,如今没有人相帮,反倒是让陛下疑心他的背后势力权势不高,相信了奸人诬陷。”
穆禾笙眼神清朗,“我素来不喜权利争斗,父皇自然知晓,况且天日昭昭,定然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样一个傻白甜,是怎么做人家皇子的?步桐心生疑问,努力别开眼神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汤玄霖拱手,
“殿下仁政忠明,宅心仁厚,不懂朝中小人算计,只是这般诬陷,还是勉励提防得好,陛下本就对殿下……如今方才稍有起色,莫不能再惹陛下心中不快了。”
穆禾笙笑得有些苦涩,“世人皆言道:君臣父子,先君臣,后父子,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得父母亲爱。”
步桐突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实则四皇子就是个悲剧,明明是皇后亲生,却不得其宠爱,皇后一生都在为养子穆禾荃费心经营,如此自然也没了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不得宠是必然。
好在四皇子从来不在意这些,为人稳重大度,最是贤明。
穆禾笙微微低头,
“殿下勿忧,早些卷入那些权利争夺只会让人泯灭心性,殿下志不在此,何苦为其所扰。”
穆禾笙笑笑,
“玄霖知我心意,既然你们无事我也就放心了,先且回东夷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