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玄霖的耳垂红了一红,步桐再往前凑凑,
“可你明明知晓的,我一心想要嫁与你,夸赞那云统领,无非是不舍如此损失一员大将。云放其人,军事用计练兵上颇有见解,算得良将之才。”
被点破的汤玄霖也不继续绷着了,幽怨地看了步桐一眼,酸巴巴地说着,
“啧啧,难怪中秋晚宴还同云放在殿前相见,我瞧着聊得很是投缘呢。”
这都记在心里了?
步桐突然心疼现代那些哄媳妇的男生们,这种无理取闹又言之凿凿的感觉,要怎么才能力挽狂澜。
春桃在一旁“哼”了一声,“汤玄霖,你这就有点蹬鼻子上脸了,我家小姐怎么也是出门名门的贵家小姐,即便是看上了云统领那也是相配的,如今心心念念的就记得你,皇后派了嬷嬷来府上教规矩,小姐为了出来见你,去求了戚夫人才得解开禁足,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来东厂寻你,你倒好,安安稳稳地坐在里面,门口狗仗人势的还把我家小姐赶走,你瞧瞧我们两乐意坐在这炭火都没有的地方吹风吗?”
步桐接连制止几次都没有成功,终于春桃嘚啵了半天说完,步桐已经打算好如果春桃这一世有“英年早逝”的风险该如何是好。
汤玄霖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有些意外地眨吧了几下眼睛,突然问道:
“门口有人难为你了?”
步桐笑嘻嘻地看着他,“不生气了?愿意同我正经讲话了?”
汤玄霖傲娇地别开视线看着面前的餐桌,“还生气呢。”
还生气呢。
多好,这个人生气都会自己讲出来。
步桐伸手去拿了一包酥饼给汤玄霖推过去,
“尝尝吗?这是我们刚买的,很好吃。”
汤玄霖点头,打开来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嚼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熟悉的金牌,
“这个你带着,日后出入方便些。”
步桐想着这金牌最初的目的大约已是达成了,也就伸手接过,
“那我便先收着,若是要用,派人来同我取就是。”
待到烧饼吃完,汤玄霖突然问着,
“九公主,竟心仪那云放?可公主之尊,又是陛下独女,日后怕是要被嫁去番邦的。”
步桐点头,“可九公主不愿同前朝的公主一般,远嫁和亲,前些时候的中秋宴上指了云统领同我看过的,朝中新贵,也算得佳缘。”
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云放是列战虎的外甥,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日后列家事发,云放也逃不过牵连。”
步桐认真地看着汤玄霖,
“所以,你要保住云放,日后以锦衣卫接管御前侍卫,大可进言陛下发配云放去戍边,我想云统领会感念这份人情,日后有所作为,及时不结盟,也定不会恩将仇报。”
说到恩将仇报,步桐突然牙根痒痒,上一世对自己恩将仇报的人何止一二。
汤玄霖看出了步桐的异样,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
“桐儿可是想到了什么人?上次要我杀的那个徐宁,我查遍军政六部都没有此人,可是在旁处入仕?”
徐宁?
步桐恍然,“哦,他嘛,不着急,总会遇到的。”
一个一个来,都逃不脱的,既然再次搅入这桩风云,新仇旧恨,自然得好好清算。
步桐突然想到一个去处,随即起身,
“玄霖这是要去何处?”
汤玄霖不明所以地跟着起身,“去兵部查看近年往来公文。”
步桐思索了下,
“兵部侍郎孙青山已然是穆禾荃一派,其妹嫁入六皇子府做侧妃,也是张扬跋扈,从来不顾及体统脸面,即便是兵部倾倒一方,倒也不见得一定同列战虎同谋,我反而觉得,孙青山会很配合你呢。”
汤玄霖轻笑点头,“那我便承了孙大人的人情,给东厂打个漂亮的开门红。”
步桐点头,站在窗前看着下面蓄势待发的一群人,个个都是昂首满志的模样,
“若是一击即中,收押缉拿,后面的事情可有相应安排?”
汤玄霖跟过来,“我这两日亦在想这件事,眼下似乎只能暂且收入刑部,定罪后再由陛下处置。”
步桐看着门口守卫小哥瞧过来的疑惑模样,轻轻摇头笑道,
“兵部既然是穆禾荃的麾下,也必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若是旗开得胜,不如借此成立管制机构,北镇抚司分管刑讯办案,关押一些寻常犯人;南镇抚司便需设立一些严苛的刑法,审讯罪大恶极的佞臣和奸细。”
汤玄霖不太理解,
“当真如此何必要分设两抚司?”
步桐回眸,“玄霖,我要你建立的东厂以及南北两抚司,不仅仅是忠于陛下的一个新刑部,而是一个世人闻风丧胆的暗夜组织,提起东厂,提起你皆是白日发颤、心生恐惧,这才算是有替陛下勘查全局的能力,南北两抚司,分管严明、让人惧怕,南镇抚司有进无出如同地府,震慑所有人,不敢妄动。”
汤玄霖听出其中门道,点头应允,“我家桐儿果真不是一般闺阁女儿,胆识见地非常人所及,日后怕是要多登门请教的。”
步桐伸了个懒腰,
“皇后把身边的常嬷嬷派来教我规矩,怕是轻易见不得,回头若是有何事,就派了人来递信给春桃便是。”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步桐招呼上春桃,
“罢了,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你们有事便去忙罢,我带着春桃去茶楼稍坐会,听听板子戏。”
汤玄霖听到这里笑着看她,
“老福茶楼吗?”
步桐点头,“京都城内最好的茶馆子,一定得去听听才好。”
上一世在这里,自己救下了死士头领一月,后来一直随侍身侧,直到最后都不愿离开……
这一世,也该再相逢的。
汤玄霖若有所思地看了步桐一眼,
“茶馆人多事杂,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莫要惹事。”
说罢便带着人离开了,步桐瞧着马蹄声消失在街角,这边带着春桃又溜溜达达去了街市,虽然是午后,但还是那么热闹。
老福茶楼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春桃塞给老板一锭银子,这才给在二楼僻静处安排了个包厢,宽敞干净视野也好,步桐“啧啧”出声,
“果然不管哪个年代的服务行业,总会预留几个特别席位的,从未变过。”
春桃拉开椅子,略有些兴奋的,“小姐您快坐,马上就要开讲了,方才我问过伙计,今日讲得是《烈虎将军从军》,最是精彩,平日里可是听不到呢。”
步桐落座打量过周边环境,
“再精彩的板子戏,若是不得时候,怕是也听不完,如今烈虎将军久居边塞不回,怕是朝堂上早已是硝烟四起,这老人家说这样的戏岂不是惹得贵人们的不痛快。”
视线落在斜对面的包房里,果然,那边坐着的是镇国公家的长子,谢霆。
谢家虽也是武将出身,老国公平定西北,获封镇国公,可到了如今国公大人这一辈,便渐渐偏武向文了。
即便自愿如此,镇国公也一直认为是少年军功赫赫而平步青云的列战虎,夺去了自家兵权,所以算是朝堂上参列战虎最为有名的朝臣之一。
如今这出戏,自然戳到谢霆的痛处,谢霆其人,人如其名,雷厉风行、头脑简单,武人行径却独独少了武将心思,莽撞冲动得很。
步桐看着台下端坐的老人,叫过春桃低语,
“付给店老板金珠,要他换掉今日的戏目,你家小姐要听《鸳鸯楼》。”
春桃撅嘴,“府上平日里喊到戏班子,听的都是那《鸳鸯楼》,小姐还没听腻呢。”
你以为呢,整日听《鸳鸯楼》,所以你家小姐也就知道一出《鸳鸯楼》啊,步桐催促着,
“听不腻,快些去。”
春桃不情不愿地走了,步桐再往下看去,台下人们满嘴叫好地要老人快些开始,想到上一世这老人家被谢霆打得头破血流,气息恹恹的模样历历在目,当时一月还不叫一月,只是个来茶馆送菜的汉子,路见不平去救下老人,反而被谢霆抓走,步桐恰巧门口路过,后来得知原委便拖了叔父把他弄出来,一月感恩步桐,自此追随。
可如今,步桐看着楼下的古稀老人,便实在是不忍这一幕再次发生。
一月,总还是有机会收入麾下的,不必非得用一人性命来换。
这时春桃“呼哧呼哧”地跑上来,
“小姐,店家说了,今日有贵人偏要听这出戏,他不敢得罪,我给了三颗金珠都没敢收呢。”
“贵人?”步桐心里一惊,“哪位贵人?”
春桃看向谢霆,“掌柜的说,谢小公爷今日心情特别差,他实在不敢忤逆,说是回头定赠与小姐一出《鸳鸯楼》,过府说给小姐听。”
心情不好要听《烈虎将军从军》?无非就是借此在这里撒气罢了,步桐紧紧攥着拳头
“小人!”
春桃附和着,“对,小人,竟然敢抢咱家小姐的戏!”
既然阻止不了事情发生,那总可以提前预防吧。
步桐紧紧盯着对面的谢霆,板子戏开场,老先生连说带唱地开始大肆鼓吹列战虎的年少英事,台下叫好声一片接着一片,唯有对面的谢霆满脸横肉越来越黑。
自虐的人也有可能是创造事情借题发挥,步桐看着他起身,心叫“不好”赶紧跟着下楼,春桃蹲在栏杆旁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察觉到。
……
“大胆!列战虎居功自傲、目无尊上,算得什么少年英雄,你个老匹夫如此光天化日宣扬逆臣,我看你怕不是要造反?!”
老人家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众人纷纷逃开,老人家哆哆嗦嗦地跪下,“小国公饶命,老朽当真不知烈虎将军如今所为,有人点了这出戏,老朽便……”
“来人,”谢霆没耐心听着面前人解释,“打断他的手脚扔出去,看还有没有人敢目无朝廷。”
身后的家丁们一面驱赶着人群一面得令上前,步桐看着那瘫软一地的老人,快步上前,大声喊了一句,
“见过小公爷。”
谢霆回头,看到步桐的瞬间喜笑颜开,“我当是谁呢?阿桐不是在家学规矩呢?怎得今日嬷嬷让你出门了?”
果然是认识的。
步桐猜测,这同为贵家子女,大约也是有交集的,况且镇国公大人想要到南国公麾下的吏部分一杯羹羹也打算很久了,随即撅嘴做出一副女儿模样,
“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怎得嬷嬷来府上的事都传出去了。”
谢霆似乎心情好了些,“阿桐今日这是来听书的?”
步桐继续点头,
“老福茶馆的板子戏乃是一绝,阿桐原本想点一出《鸳鸯楼》的,结果加了金珠掌柜的都不答应,真是气人呢。”
活脱脱一副骄纵任性的小姐模样。
如此佳人不悦,谢霆当然愿意鞍前马后,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阿桐早说啊,这出戏是我点的,阿桐想听《鸳鸯楼》,命他唱就是。”
说着踢了一脚地上的人,“耳朵进水了吗?小姐要听《鸳鸯楼》你没听到?”
老先生赶忙爬着起身,连声答应,“是、是。”
春桃这时候跑下来,紧紧跟在步桐身边,警惕地看着谢霆。
谢霆笑得油腻,一张肥头大耳的面孔凑过来,“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左右也无旁事,在下愿陪小姐一观。”
步桐轻巧躲开,
“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听小国公言及烈虎将军,可是西北驻军出了什么事?家兄如今在将军麾下任职,桐儿好生担忧的。”
谢霆自然知道自己说多了话,若是说与步桐听,她回府定要告诉南国公和步易阳的,赶忙搪塞着,“阿桐听错了罢,我并没有说什么,在下府上还有事,日后在陪阿桐听戏。”
说完带着家丁匆匆走了,步桐示意春桃去扶身后连连道谢的老人,眼神经过柜台附近,一月正收着菜担子站在掌柜身边看着这边的动静。
身材结实,模样端正,仿佛瞬间跟前世的样子重叠起来。
旧人如常,可惜自己没有机会收拢他了,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可惜的,老人坐回去,眼眶通红,“多谢小姐救老朽一命,还请小姐上坐,老朽这就准备讲《鸳鸯楼》。”
步桐摆摆手,
“不着急,老人家您先吃口茶稳一稳罢。”
步桐又回到了自己二楼的角落,看着下面伙计们在收拾着一地狼藉,
“世家子弟,着实丢人。”
“就是,”春桃附和着,给步桐换上一杯热茶,“当真跋扈,自己点的戏又要打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步桐笑笑,正好去伸手拿果子,门口帘后突然出现一人,声如洪钟,
“在下蒙照,求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