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程杏飞回眸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一个检阅下属的领导，表情里带着一种审视。
他是林国栋。
他是――程杏飞血缘上的父亲。
如果这个消息被爆出去，一定会引发圈内震动：谁能想到,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小花程杏飞,居然是知名导演林国栋的女儿！
在这个圈子里,“子承父业”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很多做父母的都会通过自己的人脉，给孩子铺路，让孩子在这个复杂的圈子里顺顺当当的走下去。
可是程杏飞从出道到现在,却没在任何场合透露过这件事，她和林国栋就像是两个陌生人,毫无交集。
程杏飞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林国栋,嘴唇颤了颤,最终也没能如他愿喊出那两个字。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反问：“当初是您说,只要我在这个圈子里一天,我就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和您的关系。您不是一直嫌我丢您的脸吗？”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难道你还不够丢脸吗？”男人说，“一个学生，不想着好好学习，一门心思往娱乐圈里钻！这个行当是这么好进的吗！你妈妈也跟着你瞎胡闹,十岁就让你出来当什么童星！咱们家缺那点钱吗,还不是你年纪小小就动歪心思,爱慕虚荣！”
“爱慕虚荣？”虽然不是第一次听父亲这么说，但程杏飞还是对此觉得无力和荒诞,“您直到现在还觉得我是爱慕虚荣吗？如果我真的爱慕虚荣，我就不会改了姓,不想沾您一点光！这个圈子里自幼出名的童星这么多，很多演员的孩子刚出生就代言奶粉广告、参加亲子综艺，是不是在您看来，他们也和我一样爱慕虚荣，上不了台面？”
多可笑啊。如果一个孩子说，长大想当钢琴家，从现在开始苦练钢琴，父母会夸奖他；如果一个孩子说，长大想当医生，从现在开始努力学习，父母会夸奖他；……她不过是想做一个演员，她想站在聚光灯下，让所有人看到她的表演，为此她牺牲了自己的童年，从十岁起就站在了摄影机前，但是她的父亲，居然说她是“爱慕虚荣”！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林国栋越说，语气越是暴躁，“再说，你口口声声说要当演员，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拍广告、拍综艺，还代言什么购物中心，你哪像个正经演员，不过是在浪费你的人生罢了！”
又是这样。
程杏飞想，又是这样。
在父亲眼里，她好像永远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父亲永远看不到她的努力。
小时候，林国栋看不到她是多么努力的学习外语、钢琴、舞蹈，还要完成繁重的功课，他只看到她在睡前居然读漫画书消遣；现在也是如此，他选择性失明，看不到她主演了一部收视率破3的电视剧，看不到她获得了视后提名，他只看到她“不务正业”去拍广告接综艺。
程杏飞有时候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在他眼里，她这个女儿不管做到什么程度，永远都拿不到一百分？
话不投机半句多，程杏飞和他每多呆一分钟，她的生命就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多浪费六十秒。
程杏飞微微阖了阖眼，语速飞快地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早就不是那个十岁的小朋友，连拍个广告都要先拿到监护人的同意。我对自己的事业有明确的规划，拍综艺、拍广告、拍影视剧都是其中的一环，我的经纪人会替我分忧，您不用指指点点。”
“你还好意思提你那些作品？”林国栋是个电影人，而且是个文艺气息十足的电影人。他看过程杏飞的那些作品――大部分都是不上台面的情情爱爱爆米花片，即使收视率再高，又有什么意义？“你是我林国栋的女儿，就算真的要出道做演员，那也是应该从我的电影里登上大荧幕！”
“不牢大导演您费心。”
程杏飞盈盈一笑，灿若星辰：“恕我直言――以我现在的名气，我的片酬，您付、不、起。”
……
台上的拍卖如火如荼。
P姐坐在台下，心里却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回忆起刚刚程杏飞表情难看地冲出了屋子，她最终放心不下，拿起包包跟了出去。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花园里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她脚步飞快地往那边走，路上，与一个黑着脸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P姐眼眸微微睁大，脸上瞬间挂上营业性笑容：“林导，您好，我是……”
可是向来以和善著称的林国栋导演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瞪了她一眼，然后就踩着怒气冲冲的步子离开了。
P姐：“……？”
算了，还是自家艺人要紧。
P姐匆匆跑到花园里，在这里找到了站在树下的程杏飞。
P姐：“杏飞，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程杏飞轻轻笑了笑，看上去和往常一般无二：“里面太闷了，我的裙子又太紧，有些不舒服。”
……真是这样？
P姐犹豫了一下，说：“刚才我看到林导从这儿离开，和我擦肩而过时还瞪了我一眼，杏飞，你……”
程杏飞打断她，淡淡地说：“估计是烟瘾犯了吧。”
“啊？”
“刚才林导看我站在这儿，就过来管我借火。我说我不抽烟，他就急急忙忙走了，估计是烟瘾犯了，赶着找别人借打火机吧。”
林国栋是个大烟枪，平时在剧组烟不离口，很多人逢年过节给他送礼，送的都是烟丝、雪茄，这件事圈里人都知道。程杏飞给的理由合乎逻辑，无懈可击。
P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程杏飞。
她不是察觉不出来程杏飞的话有问题，但她作为经纪人，决定信任自己的艺人，给她留一点喘息的空间。她不想把她逼得太紧。
程杏飞换了个话题：“姐，我现在片酬多少？”
这是P姐的业务范围，她立刻回答：“因为《花昭公主》提名了金视奖的视后，所以报价又往上翻了，现在是五千万。当然，这个价格是划出来为了吓退那些不靠谱的小公司的，具体可以谈，遇到好剧本好导演好公司都可以适当往下降。”
程杏飞点点头：“那如果是林导来问――”
P姐眼前一亮：“林导刚刚真来问了？！！！”她尖叫，“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你放心，公司绝对不会卡着你，往下削一个零，不，两个零都可以！！！”
程杏飞：“――如果林导来问，就报价一个亿。”
P姐：“……？？？？”
……
在回家的路上，程杏飞把头倚靠在车窗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光影。
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商业区里人潮密布，今天是周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快活的笑意。
程杏飞在人群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她被印在广告牌上，印在海报上，印在楼顶变幻不停的LED大屏上。
她透过车窗，怔怔地看着这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也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自己。
车子停在斑马线前，这个红绿/clewx-最快发布/灯很长，长到她可以看完旁边LED大屏上的广告。很巧，那则广告刚好是《演员起跑线》的宣传视频。
节目组把选手们的表演和导师们的点评结合在了一起，只是剪辑师并不知道，出现在屏幕之中的人不仅有程杏飞，更有替她出征的花昭。
节目里，花昭言辞犀利，眼神里似有光芒万丈。她持剑而起，身姿灵动，宛如游龙。
――在她人生的每一笔里，都写满了“无畏”二字。
她怔怔地望着屏幕里，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人，仿佛听见有激涌的波涛，在心口撞击。
车子重新开动，那则广告也渐渐离程杏飞远去。
她立刻掏出手机，翻到花昭的微信号，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杏飞：花昭，谢谢你。
花昭回的很快。
花花猛男：……？
花花猛男：啊？我做错什么事了，我今天在家里很乖的！
花花猛男：[猛男哭泣]
花花猛男：不要吓我！！！
程杏飞失笑。
杏飞：我没说反话。
杏飞：我是真的很想谢谢你。
杏飞：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我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过得有多憋屈。
杏飞：我总想证明自己，总想做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乖孩子。
杏飞：其实根本没必要。
杏飞：因为有的人永远只会看到我的缺陷。
杏飞：我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优秀了。
杏飞：你就像是一面镜子。
杏飞：当你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真正缺少了什么。
花花猛男：所以……
花花猛男：你缺少了什么？
杏飞：我发现，原来我缺少了很多很多的勇气。
花昭不知道程杏飞究竟怎么了，只是觉得她今天说的话好深奥哦。
花花猛男：呃……那你现在有勇气了吗？
花花猛男：我别的不多，就勇气最多。
花花猛男：如果你不够的话，我可以再传点给你！
程杏飞抱着手机，再次被她逗笑了。
杏飞：不用了，已经够了。
杏飞：我刚才勇气十足，当面骂了一个我特别讨厌的人！
花昭一听，立刻兴高采烈的给她发来一连串鼓掌的表情。
程杏飞看着屏幕上那些鼓掌的线条小人，笑着笑着，眼眶忽然湿了。
她今天做到了曾经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居然当面嘲讽了自己的父亲，以林国栋的性格，想必他一定气到要吃速效救心丸了吧？
这都是花昭带给她的变化。
花花猛男：那为了庆祝你从本宫这里继承的勇气，咱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杏飞：怎么庆祝？
花花猛男：炸鸡？奶茶？臭豆腐？麻辣烫？
杏飞：……你这是在诱惑一个即将要进组的女演员…………
杏飞：难道你不知道上镜胖三斤吗，我不能吃！
花花猛男：咦，你有新戏要拍啊？
花花猛男：太可惜了，那你只能看着我吃了：）
花花猛男：[得意]
两人在怎么庆祝这件事上争吵不休，最终以程杏飞答应带两杯奶茶和一个轰炸大鸡排回家落幕。
花昭开开心心打游戏去了，程杏飞又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掉下来过。
她关掉她们俩的对话框，闭上眼睛静静调整了一下思绪，然后重新拿起手机，按下了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
……
“喂您好，是沈郁休沈老师吗？我是程杏飞，很抱歉这么晚给您打电话。”
“我想问一下，您的电影试镜是在什么时候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