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杏短短地错愕,然后,她用指腹抹去那一层灰,将琴匣翻开。
琢音琴精致依旧,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缘杏觉得琢音的琴弦,比原来黯淡了不少。
“杏杏!”
琢音看到缘杏很高兴,拨了一串乐音以示欢喜。
它说:“你终于可以来中心天庭了呀!我好想你!弦羽也是,他每天晚上都对着月亮和杏树发呆,虽然嘴上少说,但一看就是挂念你。”
缘杏很长时间没见到弦羽了,与师兄分离的时候,她也会一边思念师兄,一边惴惴猜测师兄有没有想念自己。听到琢音这么说,缘杏心中不由一甜,但她想到琴匣上那层薄薄的灰,心情又凝重起来。
她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兄在天庭很忙吗?”
“很忙。”
琢音的琴弦抖了抖,拨出几个沉沉的音,来配合它黯然的语气。
“这些日子,弦羽简直忙得没有人样。他整天整天不说话,脸也总是一个表情。其实你来天宫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十天,除了去见天帝天后和仙官,几乎没有离开过。”
“……!”
难怪琢音以往和师兄形影不离,如今却有灰尘了,仿佛连搬动都从未有过一样。
缘杏问:“这十天,难不成师兄都从未弹过琴?”
琢音回答:“不止十天。弦羽这段时间太忙,连我跟他说话,他都不太有功夫回答我,所以我也尽量不说话,已经快要闷死了。”
这时,琢音又期盼地拨了一段弦音:“说到这个,杏杏,你能把我搬到花园里去吗?我听说已经是夏末了,我想再看一看夏天的花和晴夜。还有,小画音来了吗?你们两个要是忙的话,让她陪我聊聊天吧。”
“小画音过两天会过来,我先送你去花园里。”
缘杏回答。
小画音这三个月留在东北方天宫修炼,马上三月之期要到,缘杏就让柳叶将她送来中心天庭了。
说着,缘杏抱起琢音琴,走到庭院,将它放在一个闲亭的桌案上。
琢音许久不曾出来吹风,激动不已,即使没有人听音,它也兴奋地从低到高拨了一整串音弦。
缘杏看着琢音琴的琴弦重新泛起光泽,忍了忍,还是没有憋住,问:“琢音,师兄他开始不太弹琴,已经多长时间了?”
十天不曾弹琴。
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想象会在羽师兄身上发生的事。
“唔……”
琢音想了一会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具体什么时候也说不上来。但是这么一想,他今年好像都没怎么弹过琴了。”
话虽如此,琢音却乐观地道:“不过,我想这应该只是暂时的。现在杏杏你来了,你多和他说说话,弦羽肯定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缘杏眼睫轻颤,自己却没有应对琢音期望的底气。
她说:“我试试劝他吧。”
是夜。
琢音虽然是把古琴,却有着风雅的兴趣。它主动说要留在外面赏风赏月,于是书房里,就只剩下缘杏与弦羽两个人。
缘杏帮弦羽批完一部分文书,伸了个懒腰,然后托着腮看羽师兄。
弦羽低头拧眉,还沉浸在案卷之中,看上去非常专注。
缘杏走过去,摸了一下羽师兄的手。
弦羽的手背冰凉。
缘杏说:“师兄,你还没看完吗?再给我一些,我帮你批吧。”
弦羽抬起头,温柔地覆住缘杏的手,说:“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看就行,师妹去玩一会儿,或者去画画吧。”
缘杏道:“师兄,已经快深夜了,画不了画了。”
弦羽错愕。
他这才抬头看了眼窗外,发觉天已经黑了,月色皎洁,夜空宁静。
弦羽微愣,拧了拧太阳穴。
他改口说:“师妹早些去睡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缘杏问:“那师兄呢?”
弦羽道:“我再看一会儿,就能看完了。”
“既然再一会儿就行,那我陪师兄看完。”
“……”
说着,缘杏有从他桌上自己搬了一捧,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一副打算等他的架势。
弦羽无奈。
他看着缘杏固执的模样,一顿,眼中似有不安。
弦羽说:“师妹不必再做这些,剩下的部分,是我自己的职责,由我来完成即可。”
“师兄一个人做,平时会到几点呢?”
弦羽没有回答。
缘杏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就自己低下头,固执地开始帮忙批改文书。
弦羽见状,放下笔,说:“留到明天其实也无妨。那今日就到这里吧,我陪师妹回去。”
缘杏见羽师兄停下来了,心中一喜,有一种达到目的的欣喜。
可是她看弦羽的神情,却发觉他还是淡淡的,既不喜,也不怒,仿佛并未因为这个插曲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这让缘杏刚刚燃起的胜利喜悦又熄灭了。
她凝视着羽师兄的侧脸。
师兄会不会只是哄她?会不会将她送回房间里,等她睡着,师兄就又回书房看文书了?
天后和琢音都认为,普天之下,唯有她对羽师兄来说最特殊,有她在,就有可能让羽师兄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可是,她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如果真如天后和琢音所说,她要不要试试看?
缘杏这样懵懂地想着,长廊下留着的灯火一明一暗。
四下寂静,弦羽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太子殿到了这个时辰,如果不主动唤人,就分外寂静。
缘杏慢吞吞地跟在弦羽身后。
两人现在的住处相邻,左右没几步路。弦羽先将缘杏送到她屋室前,站定,顿了顿,正要与缘杏道晚安,就感到自己后背一暖,腰被一双纤柔的手抱住了。
缘杏被背后抱住了弦羽的腰。
她轻声唤道:“师兄,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和我一起睡吧。”
她知道羽师兄回不过头。
暗夜之中,没有人看得到缘杏耳尖通红。
夜晚掩藏了她的羞涩,她用力往弦羽背脊里埋了埋,好将自己的面颊藏得更深。
她感觉到师兄的肌肉猛然一僵。
但谁不知道,弦羽这一刻,一口气差点没有出来,浑身血液都往心脏涌。
但他出声,已然沉静:“师妹不困吗?”
“困。”
缘杏说。
“可我担心师兄,等我睡了,师兄又回书房去。”
缘杏已经想好了,如果和师兄一起睡,她要用九条尾巴把师兄严严实实地缠住,然后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这样,师兄只要稍稍一动,她就会醒。
弦羽闻言,刚开始有些沸腾的血液就有所平静,头脑亦重新冷静下来。
原来师妹,只是担心他重新回去看文书。
弦羽实际上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被缘杏点破,倒也并不慌乱。
他顿了顿,说:“我不回去就是。”
缘杏揽着他的腰,还是没松手。
弦羽耐下性子,放柔了语调:“师妹羸弱,我还是不留了,怕师妹睡不好。”
缘杏愣愣:“为什么会睡不好?”
弦羽道:“师妹在身边,我只怕睡不着。”
言罢,他回过身,将缘杏抱到怀里,低头在她额心吻了一下,说:“师妹晚安,我回去了。”
缘杏头脑还一片空白,过了许久,面灼若火烧。
等回到房中以后,缘杏这下倒算彻底头脑清醒,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熟。
她披了件衣裳起身,坐到桌前,思来想去,决定给迎阳写信。
她这一番少女心境,给哥哥、父母、安霖姑姑都不合适。
自从北天君与东天女君成婚以后,缘杏与迎阳她们也算是师姐妹了,这几年相处融洽,在筹备东北方天宫事宜和两位天君婚礼期间,更是并肩合作,如今关系十分亲昵,算是闺中好友。
在这其中,缘杏与迎阳最谈得来。两人年龄相近,又都有思慕的人,迎阳喜欢的还是缘正,分外有共同话题。
现如今,东天女君的弟子们也陆续毕业,只有年纪最小的迎阳还在东北方天庭,但彼此都还时不时见面联系。
缘杏在信中,向迎阳吐露了几分苦恼,将信寄出,方才睡了。
不过数日,缘杏就收到了迎阳的回信。
迎阳信中写道:“我觉得你的情况,和怜雨师姐商量比较好。你等等,你若是方便,我叫上怜雨师姐,我们过几日一起来看你。”
缘杏见了信,略感惊讶,不过她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又写了回信,邀请迎阳和怜雨过来。
中心天庭并不能随意出入,不过缘杏如今毕竟顶着太子未婚妻的名号,邀请几个朋友进来,颇为自由。
于是几日后,迎阳和怜雨就来了。
她们两人初进中心天庭,都显得非常新奇,不过毕竟是东天女君的弟子,多少见过世面,也并未失礼。
缘杏邀请她们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
迎阳看着坐在仙殿中的缘杏,既有吃惊,又有些紧张,她道:“你现在就生活在这里呀?每日都在这么庄严的地方,不会惶恐吗?”
缘杏腼腆道:“起初有些,渐渐习惯了,就还好。”
迎阳说话坦白,她比缘杏略小一点,不及缘杏文静毓秀,却也娇俏可爱,正是这一点不会掩藏的直率,让缘杏与她交谈十分舒服。
而怜雨比两人要大,沉着而美丽,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轻盈韵感,显得楚楚动人。
迎阳拉着怜雨,对缘杏解释道:“按你信中所说,你是觉得太子弦羽对你比以前冷淡了,不及以前当师兄师妹的时候。其实这方面我不太懂,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缘正师兄对我还是冷冷淡淡的……”
说到这里,迎阳难为情,又有些失落。
但她将怜雨一拉,说:“不过虽然我不明白,但怜雨师姐可在行了。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来过东天宫的其他仙君的男弟子,十个里有四五个都喜欢过怜雨师姐,她可厉害了!”
怜雨被迎阳推到前面,却有些无奈。
“这没什么厉害的。”
她眼神中有涟漪般的伤感,但目光仍是清亮明澈,人的姿态如芙蓉出水,虽然柔婉,却不显做作。
“我对男子没什么兴趣,是他们自作多情。”
迎阳直爽快言道:“可是怜雨姐姐很会跳舞吧?那些男弟子,几乎都是看见怜雨师姐你跳舞以后,就迷上你的。”
怜雨谦虚说:“雕虫小技而已。”
她看了看缘杏,倒也没有回避,温和地解释道:“缘杏师妹可能不知道,我父母是掌管世间姻缘的仙官,对男女吸引之事多有钻研,我耳濡目染,多少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舞蹈本来只是兴趣,但舞蹈、歌唱都是上古之时,男女彼此求爱的手段,再加上我有一些从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能力天赋,这才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怜雨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缘杏以前只觉得怜雨温柔矜持,这回一听,倒觉得新鲜。
缘杏一想,再看迎阳分外殷切地看着她,心里“咯噔”一声,道:“你带怜雨师姐过来,不会是想让师姐教我跳舞吧?”
“有什么不好?”
迎阳立即承认了。
“你长得这么好看,跳舞肯定很漂亮,到时候随便跳跳,我给你奏乐,一下子就把太子迷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缘杏登时面色通红。
她比较喜欢写写画画,要说到跳舞这样的,就觉得放不开了,尤其是要到师兄面前去跳,她不如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怜雨也瞥迎阳:“你是帮杏师妹出主意,还是自己想看?”
迎阳心直口快:“当然是我自己想看了。缘杏与缘正师兄长得多像啊!缘正师兄的性格你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起舞的,我哄一哄缘杏,四舍五入就算看过了。到时候我还能帮着奏乐,你看,我连笛子都拿来了。”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把笛子,放到两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