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的眼神中,溢满诉不尽的深情。
师妹自己大约不知道,他有过多少次情绪陷入绝境的时候,都是师妹澄澈温柔的眼睛,将他从里面拉出来。
师妹能听得懂他的琴音。
他说话的时候,师妹总能接上下一句,总能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甚至于,即使是他还没有告诉过师妹的太子弦羽那个身份,师妹也能理解他的困境。
世界上光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抵得上任何金山银山、珍宝稀珠。
缘杏被公子羽这样的眼神望得窘迫。
她抬眸望了师兄一眼,被看得害羞,又低下头,然后又偷看一样,手指不安地在窗台上摩挲。
而就在这个时候,缘正端着从厨房拿的甜汤回来,刚一靠近,就看见缘杏和公子羽隔着窗户说话。
他蓦地一怔。
缘正本能地想上去驱赶打扰缘杏休息的闲杂人等,但想到先前北天君的话,迟疑了一瞬。
这一瞬,让他不自觉地改变了主意,侧身躲了起来,暗中观察两人的举动。
只见缘杏局促地道:“师兄是不是在笑话我,我什么时候救过师兄?”
“很多次。”
公子羽握住缘杏的手,脉脉含情。
“你自己都不知道。师妹对我而言,是很特别的人,独一无二。”
缘杏道:“可是,我怕拖累你们……”
公子羽淡淡道:“熊的力量天生胜过山羊、松鼠,甚至胜过人类,难道其他力量不如熊的生灵,就都低它一等吗?很多事情并没有高低优劣,只是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方向。”
“真的?”
“嗯。”
“可是……”
缘杏犹豫了一下,说道。
“师兄你看起来就没有啊。”
缘杏的回答,让公子羽微微愕然。
“……我吗?”
公子羽诧异道。
他微微一顿,说:“我当然有的,还很多。”
缘杏疑惑地望着羽师兄。
在她心里,师兄一直完美无缺,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圆,还要明澈,光芒也皎洁无暇。
师兄他什么都会,而且相貌出众,人品高洁。
世界上再不会有比师兄更出色的人了。
缘杏问:“师兄也会有无可奈何、处理不了的事情吗?”
“当然有。”
“是什么事呢?”
面对缘杏疑问的眼睛,公子羽略作思索。
他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要说的话,主要是……家庭上的吧。”
缘杏惊奇地竖起了耳朵。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缘杏从师兄口中听到了与他家有关的事。
缘杏忽然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他不仅仅是公子羽,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缘杏憋了憋,最终还是没有憋住,忍不住问:“是什么事呀?是在家里,与兄弟姐妹相处得不好吗?”
“我是独子。”
公子羽无奈一笑。
他抬手抚了抚缘杏的脑袋:“一言难尽。我其实不想让这些事打扰师妹的……不过,将来,或许还是会告诉师妹吧。”
羽师兄的语调飘飘忽忽的,缘杏迷惑不解。
不过听起来,师兄的家庭好像很复杂的样子。
公子羽看着缘杏懵懵懂懂的样子,弯唇失笑。
他道:“我只是过来看看师妹,见师妹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师妹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师妹了。师妹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当然不介意!”
缘杏立刻道。
“师兄随时都可以来!”
公子羽哑然失笑,抬手去抚缘杏脸侧的碎发,道:“你……”
“嗯?”
缘杏歪了歪耳朵。
公子羽其实想说,他毕竟也是男子,还是师妹的恋人,师妹这么盛情相邀,就对他这么放心吗?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公子羽只是淡笑,道:“好。”
公子羽不久就离开了。
但等他一走,缘杏一回头,才发觉小画音树不知何时开了满满一树的小花,正在那里自己抖自己的花瓣玩,很开心的模样。
“……?”
缘杏愣了愣。
在她睡前,小画音树明明还没有开花的。
小画音树毕竟是植物,虽然灵气充裕,但开这么多花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它今日……这么快就开出花来了吗?是什么时候开好的?
缘杏有些微的迷惑。
而与此同时,等公子羽背着琴匣离开了,缘正才从他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他眼看着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的妹妹,在公子羽几句话的宽慰下,就逐渐露出了笑颜。
缘正心情不免有几分复杂。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到是要感谢公子羽的。
他望着公子羽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缘正心间一动,感觉长久以来无从着手的瓶颈,忽然间好像能感应到什么了。
不过,虽然瓶颈有所松动,但还差一线。
缘正皱了皱眉头,端起手中的甜汤,重新朝缘杏那里走去。
缘正推门而入,打断了缘杏正在回忆小画音树上一次开花到底花了多久的思路。
她一见兄长进来,就笑逐颜开:“哥哥!”
缘正并未提他刚刚看到缘杏见公子羽的事,只是见到妹妹红润起来的笑颜,松了口气。
缘正将甜汤放到桌子上,说:“喝吧。”
“嗯!”
缘杏在自己屋中歇了几个时辰。
等到傍晚时分,她身上的虚弱感已经褪去了许多。
缘杏从床榻上起来,看一看天色,便知道今日天将那里的武训肯定已经结束了。
即使已经从羽师兄那里得到过开解,缘杏依然多少有些失落。
缘杏想了想,拿上一本空的记录册和一支毛笔,决定去找天将。
一来要向天将赔罪,二来也要向他讨教,如果有什么缘杏今天本来应该学会却没有听到的,也可以重新记一记,她再回来自己钻研。
这样一想,缘杏就出了东天宫。
穆将军此时已经不在东天宫中。
因为马上魔门就要大开,缘杏从东天宫的仙侍那里打听到,穆将军在天宫北面的云上建了练兵场,还在那里扎了营,平时都没有住在东天宫城中的将军仙府里,而是成天待在军营中。
缘杏得了指路,就自行去了军营。
穆将军住的,是最大的一个临时住屋。
缘杏敲门,得了一个“进来”,就推门而入。
只见穆将军的住处,远远比缘杏想象得要简陋。
放眼看去,住处只有一个开阔的大房间。
房内只有一张单人木床,一张桌案,以及桌案杂乱堆满的卷轴文书,和墙面上排列的种种兵器和几套盔甲,大半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单调得令人发指。
除了这些,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祭台。
那祭台上小心地铺了布,打扫得干干净净。祭台上摆着两座牌位,供奉了简单的点心水果,还有一个香炉。
穆将军就站在祭台前。
他手里拿了三炷香,刚刚点燃,冒出浅灰色的轻烟,似乎正要上香。
穆将军见到缘杏过来,面容不掩惊讶,他捋了捋胡子,问:“杏姑娘怎么过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缘杏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两座牌位上,眨了眨眼。
只有已经过世的人才会有牌位,而在仙界,陨落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
缘杏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还是在穆将军这里,而穆将军正在给牌位上香。
她听到穆将军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我好多了。”
缘杏愧疚地低声道:“我是过来向将军道歉的,中途因为身体的缘故退场了。”
穆将军摆了摆手,洒脱道:“算不得什么事,也是我不好,真将你们都当新兵崽子练了,没有顾及到还有你这样身体不好的。”
他顿了顿:“你稍微等我一下。”
说着,他回头,将三注香插到香炉里,又理了理了祭台上的水果,轻叹了口气。
缘杏一动不动地看着穆将军的动作。
穆将军回过头,见缘杏盯着祭台看,缓声道:“见笑了。这是小女与女婿的牌位,我每日会祭拜一下……没什么实际意义,就是希望漫长的岁月里,不要所有人都将他们忘了。”
穆将军语气神色很平静,缘杏却震惊得很。
她迟疑地问:“他们……陨落了吗?”
“是啊。女儿随我,从了军,又从军中给我招了女婿。十来年前,东天境有一次严重的魔门开放,比这一次厉害很多,大概一次性开了五百扇以上吧,女君都亲自出征了。他们两人各自都大战了五万魔人以上,虽然最后都魂飞魄散了,但两个人都很英勇。”
魂飞魄散……
这是最严重不过的死法了。都说仙界不老不死,可是以这种方式陨落,是回不来的。
缘杏心头震颤,握着笔的手不觉攥得紧了。
她无措地望着穆将军,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她想说节哀顺变,可又怕唐突,怕反而戳痛了穆将军的伤处。
倒是穆将军看着她的表情,哈哈大笑,抬起巴掌拍了拍缘杏单薄的肩膀。
“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真是个好孩子。”
穆将军道。
“不用担心我,我几千岁的人了,又是天将,看到的生生死死数不胜数。虽说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难以释然,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不至于提都不能提。”
话虽如此,穆将军看着直爽,但缘杏看他凝视牌位的眼底,分明有难以挥散的哀伤之色。
缘杏迟疑片刻,问:“那您还有别的亲人吗?”
穆将军笑呵呵地道:“还有夫人在,不过现在留在家中。另外,女儿和女婿还留下了一个外孙,如今也由我们照顾,是跟我们长大的。”